南梧市西郊,东风里旧址。十年过去,当年那片断壁残垣早已被荒草和垃圾覆盖,成了城市遗忘的角落。只有几堵倔强不肯倒下的残墙断壁,如同巨大的墓碑,矗立在荒芜之中,无声诉说着曾经的惨剧。
夜色如墨,冰冷的秋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敲打着枯黄的野草和破碎的水泥块。一道刺眼的探照灯光束如同利剑般撕裂黑暗,瞬间锁定了一处相对完整的残墙角落。
残墙的阴影里,背对着光束,站着一个男人。他身材高大,穿着一件沾满油污的深色连帽工装,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听到引擎声和脚步声,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强光刺得人睁不开眼,但许奕依旧清晰地看到了那张暴露在光线下的脸。那是一张饱经风霜、刻满了痛苦和仇恨的脸。皮肤粗糙黝黑,眼窝深陷,颧骨高耸,一道狰狞的伤疤从左边眉骨斜斜划过脸颊,直至嘴角,让他整张脸都呈现出一种扭曲的凶戾。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如同两口枯竭的深井,里面燃烧着疯狂、绝望和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死寂。
正是十年前,在强拆废墟上抱着母亲尸体痛哭的那个年轻男人!只是十年光阴和刻骨的仇恨,早已将他摧残得面目全非。
「赵海生!」许奕的声音穿透雨幕,带着凛冽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穿着防弹背心,手持配枪,站在最前方,身后是呈扇形展开、荷枪实弹的特警队员,黑洞洞的枪口齐齐指向那个孤寂而危险的身影。「放下武器!你已经被包围了!不要一错再错!」
被叫破真名的赵海生,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反而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的笑容。那笑容牵动着脸上的伤疤,如同一条蠕动的蜈蚣。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刻骨的仇恨:「错?哈哈……哈哈哈哈……」他仰天发出一阵疯狂而悲怆的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废墟上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我有什么错?!」笑声戛然而止,他猛地低下头,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死死盯住许奕,嘶吼道,「错的是他们!是沈杰!是陈达!是李国栋!是王振山!是你们这些警察!是这该死的老天爷!」
他猛地扯开自己的工装前襟!里面竟然绑满了密密麻麻的、缠绕着电线的管状物!炸药!
「小心!」特警队员的惊呼声瞬间响起,气氛骤然紧张到极致!
许奕瞳孔骤缩,心脏几乎停跳!但他强行压下瞬间涌起的惊骇,声音反而更加沉稳有力,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赵海生!我知道!我知道你母亲的事!我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沈杰的笔记本找到了!王振山掩盖的真相已经大白!法律会审判他们!会给你母亲一个公道!」
「公道?!」赵海生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脸上的肌肉疯狂抽搐着,嘶哑的声音充满了极致的嘲弄和绝望,「十年!我等了十年!我像个老鼠一样躲了十年!我看着她死在我怀里!看着害死她的人一个个飞黄腾达!看着你们警察装模作样地调查,最后告诉我凶手找不到?!公道?!去他妈的狗屁公道!」
他的情绪彻底失控,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许奕,手指颤抖着按向腰间一个简易的起爆装置:「只有血!只有用他们的血!才能洗干净我母亲的冤屈!才能让这肮脏的世界记住她是怎么死的!沈杰!陈达!李国栋!王振山!他们都该死!都该死!」他的目光越过许奕,仿佛穿透了雨幕和时空,死死锁定在某个方向,充满了无尽的怨毒,「还有沈杰的女儿!那个小杂种!她也该死!她凭什么干干净净地活着?她凭什么当老师?她身上流着沈杰的血!她也该……」
「她什么都不知道!」许奕猛地打断他,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一种近乎咆哮的力量,「沈知许当年才十五岁!而且这件事跟沈杰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是一直想阻止强拆的人。而沈知许和你一样,是受害者!这十年,她每一天都活在你父亲的噩梦里!她承受的痛苦,不比你少!」
赵海生狂怒的嘶吼似乎被这声咆哮打断了一瞬,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许奕,充满了不信和扭曲的恨意。
「赵海生!」许奕抓住这电光火石般的间隙,声音陡然低沉下来,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沉重和悲悯,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砸在冰冷的夜雨中,「放下吧!你母亲……她在天有灵,绝不会愿意看到你变成现在这样!绝不会愿意看到她的儿子,为了复仇,把自己也变成一个满手血腥的恶魔!为了她,活下去!让法律去审判所有有罪的人!这才是对她最好的告慰!」
「活下去?」赵海生喃喃重复着这三个字,眼中疯狂燃烧的火焰仿佛被这冰冷的雨水浇熄了一瞬,露出了底下深不见底的疲惫、痛苦和迷茫。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布满老茧、沾满泥土和油污的双手,又抬头看了看远处城市模糊的、透着冰冷灯光的轮廓,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剧烈地抽搐着。
「活下去……呵……呵呵……」他发出一阵低沉而绝望的惨笑,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自嘲,「太晚了……许警官……一切都太晚了……」
他眼中的光芒急速黯淡下去,如同风中残烛。那按在起爆装置上的手指,却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
就在这紧绷到极致的对峙气氛出现一丝转机的刹那!
赵海生身后的残墙阴影里,一个一直匍匐在瓦砾堆中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毫无预兆地暴起!那人动作快如闪电,浑身裹在沾满泥浆的破旧衣服里,脸上也涂满了污泥,只露出一双闪烁着疯狂和贪婪光芒的眼睛!他手中紧握着一把锈迹斑斑、却异常锋利的□□,目标直指赵海生腰间那捆绑着的炸药!
「是我的!钱都是我的!」一声嘶哑癫狂的吼叫划破夜空!
马贵!竟然是失踪十年、所有人都以为早已死去的马贵!他像一头闻到血腥味的鬣狗,一直潜伏在暗处,觊觎着赵海生身上可能携带的、当年王振山许诺给他的「封口费」!此刻,他看到赵海生似乎要放弃抵抗,以为机会来了,竟丧心病狂地扑上来抢夺!
「小心!」许奕的厉吼和特警队员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可是马贵动作太快太突然,又紧贴着赵海生!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利器入肉声!
赵海生身体猛地一震!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到那把锈迹斑斑的三角刮刀,正正地插进了自己的左胸!鲜血如同泉涌,瞬间染红了深色的工装!
马贵也在这时被特警队员呼啸而至的子弹击中肩膀和手臂,惨叫着摔倒在地,手中的刀还留在赵海生胸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冰冷的雨点砸在赵海生惨白的脸上,混合着嘴角溢出的鲜血。他眼中的疯狂、仇恨、痛苦,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剩下一种空洞的、茫然的神色。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惊怒交加的许奕,越过如临大敌的特警队员,茫然地望向南梧市灯火迷离的夜空,望向那冰冷雨幕的深处。
他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如同梦呓般的茫然和……一丝诡异的、扭曲的笑意:
「呵……呵呵……原来……原来沈杰……他……他当时……是想阻止强拆的……哈哈……杀错人了……真他妈……好笑……」
最后几个字,如同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眼中的最后一丝光芒彻底熄灭,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地摔在冰冷的、浸满雨水的废墟瓦砾之上。鲜血在他身下迅速蔓延开来,如同开出了一朵巨大而凄厉的彼岸花。
那双空洞的眼睛,至死都茫然地圆睁着,望着灰蒙蒙的、不断落下冰冷雨水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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