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梧市局刑警支队会议室，中央是一张棕褐色的长桌，两侧整齐的坐着这次连环杀人案的专案组成员，局领导正襟危坐，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
刺眼的白炽灯光下，投影幕布上并列着几张照片：十年前东风里强拆惨案中，年轻赵海生抱着母亲尸体仰天痛哭的模糊侧影；废弃化工厂仓库里，王振山脖颈上缠绕着那标志性绳结的狰狞特写；以及城西东风里废墟雨夜，赵海生胸口插着锈蚀刮刀、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的最后定格。
许奕站在幕布前，今天他的深蓝色警服衬衫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可是，这根本无法掩盖他眉宇间深重的疲惫和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空茫。他的声音低沉平稳，穿透死寂的空气，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像冰冷的凿子，将最后的真相钉在所有人面前。
「……法医对赵海生尸体的解剖和毒物检测证实，他体内存在高浓度的神经毒素残留。结合其工装内层发现的微量粉末和特殊注射器，确认其长期通过药物维持亢奋状态，压制痛感和恐惧。这是支撑他完成一系列精密复仇行动的关键。」许奕的目光扫过赵海生那双至死圆睁、充满空洞茫然的眼，「长期的药物依赖和巨大的精神压力，已导致其脑部发生不可逆的器质性病变。他的认知能力在后期……存在严重偏差。」
会议室里响起压抑的抽气声。一个被仇恨和药物双重扭曲的灵魂制造了这起横跨十年的案件。
「现场提取的炸药，」许奕继续道，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经排爆专家鉴定，其核心起爆装置……是失效的。线路被做了巧妙的破坏性伪装。赵海生……他最后那一刻按下去，也不会爆炸。」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这个复仇者，在生命的尽头，竟连同归于尽的决绝都是假的？是药物摧毁了他的判断？还是……那深埋心底、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对生的本能渴望？
许奕的目光转向另一张照片——那个像鬣狗般扑出、最终被特警击毙在瓦砾堆中的肮脏身影，马贵。「马贵，十年前失踪的拆迁公司实际负责人。法医在其胃内容物中提取到微量陈旧的组织碎片，DNA 比对……与十年前沈杰案现场遗留的微量生物信息完全吻合。确认马贵当年也去过案发现场！应该是王振山派去对沈洁灭口的。结果他晚了一步，他不但没有报警，而且还把沈杰家里的财物洗劫一空之后逃之夭夭了。」
真相，血淋淋，冰冷刺骨。马贵是王振山的刀，为了灭口知道太多内情的沈杰。赵海生是复仇的修罗，为了惨死的母亲，却阴差阳错地……替真正杀害他母亲的幕后黑手王振山、李国栋、陈达清除了障碍，更在最后时刻，被命运的残酷玩笑彻底击垮——他以为的仇人沈杰，竟曾试图阻止悲剧！
「至于赵海生临终那句『杀错人了』……」许奕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带着一种沉重的叹息，「结合沈杰日记中明确记载的，他激烈反对东风里强拆、痛斥王振山和李国栋草菅人命的证据，以及我们掌握的王振山、李国栋、陈达等人沆瀣一气、为利益罔顾人命的事实……赵海生复仇的目标，从根源上……就出现了致命的偏差。他真正该恨的，是那些将他母亲推向死亡深渊的决策者和执行者，而不是……那个同样试图阻止却最终被灭口的沈杰。」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桌面上那份厚厚的、凝聚了十年血泪与两周不眠不休的卷宗，最终落在那本摊开的、字迹力透纸背的沈杰日记本上。真相的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
「综上所述，」许奕的声音重新变得沉冷、坚硬，带着一锤定音的终结力量，「『2013·10·17 沈杰遇害案』，马贵去现场应该是受时任城建局副局长王振山指使，动机为灭口，最后变成入室盗窃。系列连环杀人案，凶手为赵海生，动机为母复仇，但其复仇目标因信息偏差及精神状况，存在重大错位。马贵这次出现在赵海生的藏匿处通过监控可知他已经不止一次勒索赵海生了。他想从赵海生身上得到更多的封口费很可能他当年目击了赵海生杀人的过程。目前为止，目击证人马强被击毙，连环杀人凶手已死。所有涉案核心人员，均已……死亡。」
「现在可以结案了。」他拿起桌上那份早已拟好的结案报告，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会议室里，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沉重回响。
他拿起桌上那枚小小的、沾着印泥的印章，稳稳地、用力地盖在报告的落款处。鲜红的印泥，在冰冷的白纸上洇开一个清晰的圆形。
然后，他伸出右手拇指，在印泥盒里重重地按了一下，沾满鲜红。没有丝毫犹豫，他将那根沾满红色印泥的手指，稳稳地、用力地按在了结案报告的日期下方——那象征着案件终结的位置。
一个清晰的、带着他指纹纹路的、血红的指印，覆盖了冰冷的日期数字。
十年悬案，连环血债，在这一刻，被这个鲜红的指印，正式宣告终结。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没有掌声，没有欢呼。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空茫感。
迟来的正义，终究伴随着淋漓的鲜血和无尽的遗憾。许奕看着那个血红的指印，仿佛看到了十年间流淌的所有眼泪与鲜血，那个停尸间里固执地不肯离去的小女孩，那个十年间不停跑警局询问案情进展的女孩，最终凝固在这方寸之间。他缓缓收回手，指尖残留的粘腻鲜红，像一块无法洗去的烙印。
十年，他从实习警员成为了刑警队长，那起第一次参加的案件终于破了，心情是如此复杂，他有些迫切的想要去见那个女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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