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忽然又飘起雪花，落白市的雪，一如既往地冰冷。白温伏在白珩之的尸体上，痛哭不止，直到哭晕了才被女弟子们抬走。
这片空旷的战场除了雪花之外，一时之间就只剩下顾、江二人。
此事一落幕，江晴初忽然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起初去了黑城，为的是看尘世镜，中途听闻萧无北围杀落白市，又急匆匆地赶过来。原本以为至少可以帮上一点忙，来了之后才发现，一个外人在旁人的恩怨中实在太不值一提。虽然尘世镜还没看完，可他眼下也没有再看下去的心思。
“你、你要回去吗？”
顾三阴不置可否，问道：“你去哪儿？”
“我不知道。”
两个人好像都不太想分开，又都没有理由继续留在对方身边。
“你要是实在没地方去，了黑城有一处狗窝……”
“滚蛋！”江晴初边骂边用力撞了一下顾三阴的肩膀。
“狗怎么了？”顾三阴认真道，“我们了黑城的那群狗可都是一群灵兽，住的环境比我都好。”
“这么说，顾公子是想让我过去陪你？”
顾三阴顿了一下，否认道：“我是想让你过去陪狗。”
江晴初翻了个白眼，之后俩人都笑了。
突然，一声长剑入鞘的声音划破长空，江晴初顺着声音一望，看见一位青衫男子笔直地站在自己面前。
他向前道：“师父，你怎么来了？”
江与秋缓步走来：“为师听闻落白市遇难，又感知到雪凌弓再现落白市，知道你也在，这才匆匆赶来。你没受什么伤吧？”
“我没事，只是白市主……”
“我听说了，白市主性格刚烈，令人敬佩，如今身死，实在可惜。”
江与秋拉住江晴初的手腕，恳切地说：“如今你还是不愿意跟为师回去吗？”
他起初不愿意回去，是因为不清楚过去发生过什么事，对江与秋总有几分顾虑。可在尘世镜中看到的一切，充分说明了江与秋是个好师父，对他呵护备至。他被江与秋捡回去之后，冰青宫就是他唯一的家，他又怎么会不想回去？
江与秋心中失落，默默放开他的手腕。
江晴初忽然道：“我跟你回去。”他又道，“师父等一等，我马上来。”
说完跑去顾三阴身边：“三阴，我就先跟师父回家了，以后有时间会来了黑城找你的。”
顾三阴：“嗯。”
“别不开心嘛，我们还会再见的。”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不开心？”
江晴初小声道：“你脸都黑成什么样了……不过这不重要，我会记着你的。”
他说完小跑着回到江与秋身边，不停地和顾三阴招手再见。
江晴初回到冰青宫时，凡是见到他的人，都要在背后指指点点，说几句什么。江与秋唯一的徒弟回来了，虽然废物，但也确实值得被讨论。他听不清别人的窃窃私语，也毫不在意，只跟在江与秋身后自由自在地走着。
江与秋带他来了月殿，那个他曾经住了很多年的地方。整个冰青宫都是一种冷色调的装饰，蓝、白、青……包括这里，干净是很干净的，只是略显凄凉。
师徒俩还没好好叙叙旧，门外便传来一阵争吵声。
“商星，商星！你别冲动……”
随着子羽的声音，怒气冲冲的商星破门而入，进来就指着江晴初道：“宗主，他怎么回来了？”
江与秋淡淡道：“他是我徒弟，早晚都要回来，倒是你，越来越没规矩了。”
商星闻言下跪：“可是，可他……”
江与秋摆摆手，示意不必再说，“子羽，带他离开。”
“我自己会走！”商星握着拳站起来，又走到江晴初身边道，“你给我等着！”
江晴初内心毫无波澜，商星好像一直都对他有意见，可他真不记得到底哪里得罪过商星。有时候失忆也是件好事，无辜的表情顺手捏来。他皱着眉，模样显得很委屈。
“晴初，没吓着你吧，他以后要是再敢这样，你记得跟为师说。”
江晴初觉得这个师父对他好的有些过分，又温柔过了头，这么点事怎么可能会吓到他。再说了，他也不是个喜欢告状的人，要是有谁欺负他，他直接就打回去了，用得着去找师父吗？不过又一想，江与秋也许是刚把他找回来，彼此之间有点生疏罢了。
他只好道：“多谢师父。”
这时，外面忽然有人匆匆来报：“启禀宗主，商师兄……去了法器库，属下实在拦不住……“
“他去做什么，你直说。”
那人吞吞吐吐道：“他……他把里面的弓全都砸了……”
江与秋二话不说，拂袖直往法器库赶，江晴初则跟在他后面。师徒俩刚到库外就听见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进去一看，满地都是破弓烂箭，一片狼藉。
江晴初其实对这些弓没什么印象，但他是个爱弓之人，见到这种场景忍不住心中愤怒，他上前去拦商星：“别再砸了！你这简直是暴殄天物，有什么事直接冲我来，没必要糟蹋这些东西！”
“冲你来？我怎么敢冲你来？你可是师父唯一的徒弟，我又算什么？”
“你不用这样阴阳怪气，你不是也知道，从前的很多事我都忘了，你到底有什么事记恨我，大可以直说。是我的错我一定道歉，但若不是我的错，也请你以后不要再对我恶语相向。”
商星愤怒地瞪了江晴初许久，也没有说出一个字来，后来他自言自语似的小声道：“……无论是不是你的错，都不是你的错，有什么好说的。”
他说完跪在江与秋面前：“宗主，今日弟子做这件事，早已想到了后果，任凭宗主处罚。”
“晴初，”江与秋问，“这房间里的弓原本都是你的，你来决定吧。”
“我？”江晴初还在回味方才商星的话，这时听见师父问自己，忽然回过神来：“这次就算了吧，不要再犯就是。”
“但这些弓可是你从前最喜欢的，它们如今成了这样，你不生气？”
“生气啊，当然生气。”江晴初顿了一下道，“但好像又觉得无所谓，没必要罚。”
江与秋欲言又止，沉默了一会儿道：“商星，你先下去吧。”
商星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会逃脱惩罚，瞪了两眼江晴初就退下了。江晴初见江与秋似乎还想问他什么，便抢先道：“师父，没什么事的话，我也先回去了。”
江晴初三步并作两步退出这间法器库，到外面才感觉呼吸顺畅了不少。不知怎的，他竟觉得方才那种场面，甚为压抑。师父分明是在护着他，却让他莫名察觉到危险。或许是直觉，或许是他不适合被谁这样护着。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发现许多眼熟的东西。最抢眼的就是那张长案上的瓶瓶罐罐，他闻了闻，有治疗外伤的药膏，有入梦针上用的**药，还有一些气味稀奇古怪闻不出来是毒是尿的液体。这些东西让他想起来小时候在冰青宫无忧无虑的那段时光，又在那儿一个人神经兮兮地笑起来。
他一瓶瓶地都看完后，坐在地上休息。抬头看时，窗外已是繁星满天。他一时兴起，拿了壶酒，飞身跃上房顶。一边喝酒，一边观赏美丽的夜色，他好久没这么惬意过了。
只是惬意归惬意，有些事情也不得不想。比如他现在忽然想起前几天跟顾三阴比箭的事，他赢了顾三阴，虽然赢的不是太轻易，却也能感受到自己的箭术确实很强，甚至还能更强一点。这样的箭术有什么必要作弊？另外，尘世镜里也有他大量练习射箭的片段，这说明他是打心底里喜欢。如此热爱射箭的一个人在比赛中作弊，那是在侮辱自己。
正想着，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脚踏瓦片的声音，江晴初转头一看，是江与秋。他忙站起来想问候，也不知道是单纯没站稳还是酒精作祟，不小心踉跄了一下，行了个歪歪扭扭的礼。
江与秋温和地看着他笑：“徒儿，这么晚了，你怎在此处饮酒？”
江晴初挥着手中的酒壶，懒懒道：“我睡不着，就想着上来看看风景。”他见江与秋心情很好的样子，大着胆子问：“师父，去年的围猎大会，我其实没有作弊对不对？”
“有没有作弊，你自己不是知道吗？”
“是，我原本应该知道，都是因为我失忆了，所以才胡思乱想。那既然我没作弊，师父为何说我作弊了，为何让所有人都唾弃我？”
“你这是在怪为师？”
“我没有怪任何人，只想知道真相。”
江与秋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徒儿，你可知道在围猎大会上夺魁会对你造成什么后果？”
江晴初摇头，他自然不知。
“你若夺魁，以后哪个仙门有难，第一个就会想到你，民间出现祸乱，第一个也会想到你。那样你留在冰青宫的时间还有多少，留在我身边的时间又有多少？为师说你作弊，只是不想看见你卷入这些是非。”
江晴初愕然，他万万没想到这件事的真相竟然如此简单且荒谬，忍不住笑出了声：“就因为这个吗？”
江与秋见他笑，忽然变得严肃起来：“这在你看来似乎只是一些薄物细故，可对于为师来说，你是一切啊。”
“是吗？”江晴初苦笑，“不卷入成名的是非，却卷入了作弊的是非。不知道师父认为，这作弊与成名相比，又好在哪里？”
“不成名当然好。成了名，你属于所有人，不成，你只是我的徒弟而已。我只是没有想到……最后你还是要走。”
江晴初心中有些愤怒，面无表情道：“所以你就用止焰刺了我一剑。”
“为师一直对那一剑有愧。”江与秋眼中含泪，“那一剑……不深吧？”
江晴初冷冷道：“剑伤不足为道，就是毒烈了点，差一点你就见不到我了。”
“你放心，为师定会为你治好焰毒。”
江晴初不想再说话，似乎也不在乎这毒究竟能不能好，转身飞下屋顶，一次也没有回头地走进了房里。
当初在落魄巷醒来，他以为自己是被丢弃的孩子，没人要没人疼更没人爱。不过他并没有因此失落太久，别管偷还是抢吧，他总能靠自己活下去，时不时给自己寻点乐子，日子过得不算太差。后来知道自己的师父是江与秋时，他欢天喜地了好几天，欢喜的程度可比当初的失落深多了。
可如今身处这样冷冰冰的宫殿里，还不如在落魄巷时自由快乐。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