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喻恙仿佛被遗忘在了山坳这个狼窝里。
段言樾神出鬼,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工棚里,不断的敲打调试着那台引擎,噪声从到到晚几乎没停过。
喻恙试图搭话,问及比赛和赵敬的事情,奈何得到的只有沉默又或是一个冷冰冰的背影。
喻恙不再闲着,他带着相机子在山坳附近转悠,但段言樾划定了明显的界限,敢走超出工棚一百米的位置,就可以收拾东西滚蛋了。
他拍下晨雾间段言樾光着膀子修车的剪影,他拍下段言樾沾满机油布着老茧的手,他拍下工棚中那些他叫不出名字的冰冷工具... ...
这些画面,和他报告中被简单定义为“愚昧野蛮”的形象,格格不入。
喻恙偶尔会尝试靠近工棚,隔着一段距离观察段言樾工作,那个男人完全沉浸在机械的世界里,眼神专注,动作细致,没有半点马虎。
“看什么?”段言樾忽然抬头出声,吓了喻恙一跳。,
喻恙稳住心神,晃了晃手里的相机,“记录。”
段言樾嗤笑一声,放下手中的扳手,拿起脚边开盖的啤酒往嘴里灌了几口,“记录?记录我怎么把这堆破铜烂铁,送上阎王点卯的赛场?”
“阎王点卯?”喻恙捕捉到这个关键词。
段言樾用胳膊抹了把嘴上的酒沫,又朝喻恙瞥去,“一条废了很多年的老赛道,没护栏,路烂,弯也急。”
“赵敬挑的地儿。”
喻恙微微蹙眉:“他为什么要选那里?”
“为什么?”段言樾像是听到什么笑话,盯着喻恙“因为那儿够险,够偏,死个把人,捞起来也费劲儿。”
“他不只是想赢我,”
“喻大记者——”
“他想让我彻底消失,顺便把你这个碍眼的家伙也一起清理掉。”
一股寒凉瞬间朝喻恙裹挟而来。
“你可以不去。”
“不去?”段言樾站起身,一步步走到离喻恙更近的位置,机油味和淡淡的酒香混合,扑面而来,“不去就等于把这条路,老子这么多年守着的这点东西亲手捧给赵敬。”
段言樾抬头望着天,轻声叹息“然后呢?看着他把那套玩意儿弄进来,把这里变成一个乌烟瘴气的销金库?”
“到时候,你就拿着那篇不痛不痒的报告回城里去,写一句盘山王不抗压力,主动让位。”
“这就是你想要的真实?”
喻恙被面前这人咄咄逼人的态势逼得往后退却半步,后背抵靠工具架上,“我... ...”
“喻恙,”段言樾打断他的话语,眼神依旧锐利,“你在我这儿待了几天,吃了我的饭,睡了我的床。”
“现在,你告诉我,你还是那个只想挖黑料的局外人吗?”
喻恙张了张嘴,话却被卡在咽喉中,什么也说不出。
他发觉自己似乎再也无法向最初那样,冷静到近乎审视的将段言樾看作一个简单的“素材。”
三天后的清晨,天蒙蒙亮,段言樾将喻恙从硬床板上拽了起来。
“走了。”他丢给喻恙一个蒸热的馒头,没有多余的话。
段言樾上了车,喻恙拽着相机紧随其后。车子没有直接开往比赛点,而是绕着盘山路,一路开上能俯瞰大片山峦的山头。
段言樾停下车,熄了火。
东边的天际刚刚透出朦胧亮,层峦叠嶂的山脉在晨曦的映照下勾勒出显眼的轮廓,云雾未曾散却,稳稳缠着山腰。
“看那边。”段言樾指了指陡峭山壁上一条若隐若现的细线,“那就是‘阎王点卯’。”
喻恙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微微一怔。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感受到那条路的险峻和荒芜。
段言樾的声音在晨风中略显飘忽“我师父,当年想把这条路打通,把山那边的寨子连起来。”
“他说,路通了。娃娃们出去上学容易,山里的东西也能出去卖个好价钱。”
喻恙沉默的听着。
“可想而知,他没成功。”
“路修到一半,钱没了,人也... ...”段言樾顿住,没再往后说。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头眼神近乎深沉的望向喻恙,“喻恙,我输不起。赵敬赢了,这条路就真的死了。”
段言樾发动车子,调转方向,朝刚刚指的那条路驶去。
“阎王点卯”的起点处,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和车。
大多是是改装过的越野车,车手和围观的人身上都带着一股不可言说的劲儿。赵敬被一群人簇拥着,靠在他那辆重度改装,漆面锃亮的越野车旁。
看段言樾开来的那辆老破车,面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讥讽。
“哟,真敢来送死啊?段哥。”
赵敬的扬声,引起现场大半的哄笑“我还以为你躲在哪个娘们裤□□不敢出来了呢。”
段言樾停下车,推门而下。他没看赵敬,反倒先绕着自己的车身走了一圈,最后踢了踢那些轮胎。
他这才抬头,目光平静又带着蔑视的望着赵敬,“少废话,怎么比?”
赵敬嗤笑一声,“老规矩,跑到断魂崖,拿到旗子又跑回来。谁先回到起点,谁就赢。”
他顿了顿,眼神阴冷的扫过刚从副驾驶下来的喻恙,山风将他梳理整齐的头发吹乱“不过,段哥。”
“怎么还带着你这个... ...小跟班?怕一个人路上寂寞?”
话音刚落,周围又响起一阵哄笑。
喻恙面无表情,只是不自觉攥紧了手里的相机。
“他不上车。”段言樾语气平平。
“哦?”赵敬挑眉,晃晃悠悠走了过来,不怀好意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喻恙,“那多没意思。”
“这样吧,段言樾,我们加点彩头。你要是输了,不但这条路归我,你这个小跟班... ...也得留下,给我擦三个月的车!”
人群瞬间哄闹沸腾起来,口哨的吹嘘以及起哄声延绵不绝,这不仅仅是简单的侮辱,而是一种彻头彻尾的挑衅践踏。
段言樾眼底骤然冷了下去,盯着赵敬咬紧了脱口而出的每一个字,“他,不是彩头。”
“屁放完了就快开始。”
赵敬依旧不紧不慢的作态,“急什么?”
他的眼神又打量着喻恙,“哥们儿,哪家媒体的?跟着他能挖到什么?不如跟我,我让你拍点刺激的,保准让你火。”
喻恙推了推眼睛,目光冷静的回望赵敬,“赵先生,我对你个人没有兴趣,我的报道需要多角度呈现。”
赵敬嗤笑,指了指一旁的段言樾“多角度?他那个角度就是个死胡同!穷横!守着那条破路当祖宗!”
他眼球一转,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好主意“既然不肯擦车,这样吧。你要是输了,这小记者得跟我三天,我要让他好好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角度。”赵敬话语中的下流意味毫不作掩。
段言樾攥紧拳头,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护短“都说了,他不行。”
“你想都别想。”
赵敬近逼一步,气氛骤然紧绷“怎么?你的人,我动不得?”
此时喻恙上前,挡到了段言樾的侧前方。
“赵先生,”喻恙开口,带着满嘴的质疑“看来你对自己的车技非常自信。”
赵敬嚣张地扬起下巴,“废话!”
喻恙依旧语气平稳,“既然如此,不如把赌注改大一点。段先生输了,我跟你三天。”
“但如果你输了... ...”他顿了顿,目光坚笃的望向赵敬“除了这条路的管理权,再加上今年‘二十四道拐’正赛推荐名额。你赢了,管理和名额都归你。”
二十四道拐的名额,这话一出,段言樾也猛然扭头朝他望去,只剩满眼的震惊甚至带着些阻止的意味。
这个名额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喻恙怎么可能知道?又凭什么拿这东西作赌注?
赵敬眼睛瞬间亮了,随即是满嘴的狐疑,“你他妈算老几?这名额你说赌就赌?”
“就凭我现在坐在他的副驾上。”喻恙毫不怯场的回话,又转过头,看向段言樾,“段言樾,你想要这条路,也想要那个名额不是吗?”
“光守在这里没用,你得走出去,在所有人面前赢回来。”
段言樾死死盯着他,胸口剧烈起伏。喻恙的话语不断在他心间回荡,敲打着最深处的不甘和野心上。
他想要,他比任何人都想要那个名额,那是师父未曾完成的梦想,亦是洗刷冤枉屈的最佳途径。
“你他妈... ..”段言樾想骂他自作主张,想问他凭什么。但望向喻恙那双近乎冷静的眼底,那些话被卡在喉管中,蹦不出一个字。
喻恙不再看段言樾,眼神再度回到赵敬身上,“怎么?不敢了?”
“还是说,赵先生只敢在这种无名野赛道上逞威风?”
“放屁。”赵敬被这番话彻底激怒了,名额的诱惑和被当众蔑视的愤怒抽光了他的理智“堵!就按你说的。管理和名额,老子全要了。”
“段言樾,你就等着带这小白脸一起滚蛋吧!”
喻恙立即接口,“成交。”
“喻恙!”段言樾低吼一身,一把攥住他的胳膊,声音压低到容两人听见“你知不知道二十四道拐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喻恙疼得蹙起眉头,却毫不退缩迎上男人眼底的怒意,“所以我才堵。段言樾,要么一起赢回来,要么一起输得干净。”
没有第三条路。
要么一起赢回来,要么一起输得干净。
这句话劈开了段言樾脑中的一片混沌和犹豫,他往向眼前这个看似文弱,骨子里却透着一股狠劲的城里人,眼底闪过一丝不明意味。
几秒过去,段言樾转身走向自己的驾驶座,拉开车门,才对喻恙说了句,“离远点看。”
赵敬也冷笑一声回到自己车上。
发令枪响——
两车车轮摩挲着砂石路面,咆哮间撕扯着尘土,只一瞬便消失在险峻山道的拐弯处。
喻恙站在原地,被段言樾猛攥的手腕依旧隐隐作痛,也能感到背后渗出的冷汗。
方才的镇定自若,是武器亦是赌博。他堵上段言樾的尊严和梦想,也堵上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信念。
喻恙不再迟疑,快步冲向自己的采访车,拿出高倍望远镜,找寻着制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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