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胎摩擦着湿滑的崖边碎石，发出尖锐刺耳的响彻尖叫。
段言樾紧攥的拳头在喻恙耳边的车身上，金属再度发出沉闷的声响。
“滚出去！”
他怒吼着，语气决绝。
段言樾已经数不清自己被这个城里来的大记者缠了多少回。
此刻喻恙坐在副驾驶，整个后背瞬间传来一阵寒凉，但他依旧一副无懈可击的模样，微微扯着嘴角。
甚至当做无事发生，调整着胸前挂着的微型摄影设备，确保画面能将段言樾暴怒的神情全然揽下。
“段先生，我只是在完成我的本职工作，公众有权知道‘盘山狼’的真实面目。”此刻心底发毛，喻恙依旧一脸认真的开口。
“真面目？”段言樾猛然凑近，车内混杂着淡幽的香水味以及机油的呛鼻。
那双翻涌着凶戾的深眸直刺喻恙眼底：“你和你脖子上挂着的摄像头，懂得什么叫真实？”
他一把夺过喻恙手中的摄像机 ，手劲之大至使肌肉微搐。
段言樾将握着摄像机的手挪到窗外，作势要将其扔下深仗悬崖。
喻恙神色明显微动，但依旧用平稳的音调开口：“要是摔了它，明天的头条就就是‘车神段言樾殴打记者，意图掩盖事情真相’。”
空气凝滞，风似乎也停止了飘动。
段言樾偏头盯着他，忽然微微勾唇，近乎冷嘲的笑意叫人心底发毛。
他将摄像机扔回喻恙怀里，转身扭动车钥匙，引擎发出沉闷的咆哮。
“想跟着？行。”段言樾不再看喻恙，又接着道：“系好安全带，老子让你看看什么叫做真实。”
下一秒，这辆改装过的越野车猛地蹿了出去，冲向那条通往云端的“死亡之路。”
极强的推背感将喻恙整个人死死摁在副驾驶的靠背上，车窗外的景象疯狂倒退，虚晃为难以辨别的模糊色块。
段言樾的手紧紧握着方向盘，眼神专注的盯着前方每一个弯度致命的环道。换挡，切弯，踩油门、刹车一套动作在他手中行云流水。
“怕了？”段言樾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混在嘈杂的躁风以及刺耳的引擎声里。
喻恙一手紧抓摄影机，另一只手攥着身前拴过的安全带。随即倒吸一口凉气，压下胃里的一片翻江倒海：“段先生，你的技术确实.. ....令人印象深刻。”
“技术？”段言樾嗤笑一声，又在道路尽头一个急弯猛地甩尾，轮胎在崖边擦起一片碎石，“这不是技术，这是活着的感觉。”
“你们城里人，早他妈忘记这种感觉了。”
车身继续在湿滑的泥地上侧滑，车尾危险扫抵悬崖外侧。
喻恙蜷缩的手指不自觉又扣紧张了座椅边沿。
“这叫‘鬼招手’”段言樾语气平淡，仿佛刚才碾过的只是一洼小水坑，“去年，有个不信邪的家伙，搁这个栽了下去，捞了三天。”
喻恙没说什么，默默侧头盯着一旁那人泰然自若的神情，太阳穴处攒着的细汗从他古铜色的皮肤上划过。
这个男人，和他脚下踏着的这条路一样，危险，迷人，深不可测。全身上下充满一股野蛮的原始力量。
喻恙突然意识到，自己精心准备的那份名为《山野愚夫——伪神的真面目》的报告提纲，在这个男人面前，显得多么可笑。
车身冲出最后一个弯道，前方豁然开朗，是一片相对平缓的山脊。段言樾猛然踩下刹车，车身随之惯性甩尾，稳稳停住。
“下车。”段言樾率先推门走了下去。
喻恙紧随其后踏出车门，恍惚间腿部有些发软，山风吹透了他身上单薄的冲锋衣。
段言樾背对着他，冷寂的背影直伫悬崖边。又刮来一阵风将他手中刚点燃的烟头吹得芯红。
“拍啊。”他没回头，混杂在狂窜的晚风中“这不就是你们想要的镜头吗？险峻，孤独，还得有什么故事感。”
闻言，喻恙举起摄影机，镜头对焦崖边男人的背影，似乎早已与这片天地融为一体。
但喻恙并没有按下录制键。
段言樾转过身，目光犀利朝喻恙这边望来：“你的镜头在说谎。”
他吐出一口烟圈，“它只想看它想看到的，又或者说——看你想看到的。”
喻恙似乎被人毫不留情揭了底，他只屏住呼吸，没接话。
段言樾散漫走了几步，鞋底磨着满地的碎石：“但它看不到，这里的每一块石子，都认识我。”
走到车边，他拍了拍裹染着泥尘的引擎盖，似在拍打老伙计的肩膀：“它也认识我。”
喻恙放下了相机，他看着段言樾，第一次抛开内心所有预设的框架的目的，认真开口问：“那么，段先生。”
“你希望我看到什么？”
段言樾盯他看了几秒，将烟头随意扔在沙地上，用靴底碾将其碾灭。
“看到山，看到路，看到车。”他拉开车门，再次回到主驾驶的位置，“或者——”
“什么都别看，滚回你的城里去。”
钥匙扭动，引擎再次发出低吼。
段言樾关掉音乐后，收音机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播报，“... ...省体育局重点扶持项目，‘二十四道拐’山地越野赛事将于下月启动报名... ...据悉，本次赛事规格全面提升，旨在打造我省体旅融合新名片... ...”
段言樾的手在调频键上停顿片刻，才猛地关掉。
一秒的迟疑，似乎暴露了男人的在意。
喻恙站在原地，凉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相机，又望向驾驶座上坚如磐石的男人。
他没滚。
反倒拉开车门，重新回到副驾驶座位，声音平静的问道：“下一个弯，叫什么？”
段言樾眼底闪过一丝意外，朝他瞥了一眼，嘴角轻微扬起一个弧度。
“回魂弯。”他挂上档，“坐不稳，魂就扣在那儿了。”
车身再次冲了出去，扑向晚山的雾霭中... ...
熊熊燃烧的篝火在寨子中央的空地上劈啪作响，成了这暗夜中极其抢眼的存在。
映照着周围一张张被山风和酒精染红的脸庞。
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焦香，土酒的烈性也浸染于鼻腔间。
这是喻恙从未体验过的，粗粝的生命力。
他被段言樾近乎粗暴的拽着融到这拥挤的人群中央，面上掠过的一丝无措和周围个个从容的脸庞格格不入。
眼前穿着褪色蓝布褂子的老汉儿，咧着嘴角露出惬意的笑容，将手中端着的粗糙陶碗塞到喻恙手心里。
碗里的透明液体顺着陶壁下滑，浓郁的酒香近乎呛鼻。
“小记者，段哥带来的人，喝！”老汉用生硬的普通话喊道。
周围响起一片善意的哄笑紧接着是无数方言的起哄。
喻恙听不太明白，他盯着碗里晃动的液体，眼中闪过一丝无措，此刻的自己似乎被置于火架上炙烤，全然没有窜逃的余地。
他抬眸，近乎求助般望向段言樾。
段言樾正仰头灌酒，喉管灌入冰凉烈性的酒液，脖颈间明显的喉结紧随剧烈滚动。
他放下酒瓶，瞥了喻恙一眼，眼底映着摇摆不定的篝火形状。
“怎么？你们城里人，只喝那种掺了糖水的玩意儿？”他声音不高，却很清晰压过周围的嘈杂，“这包谷烧，是山的血脉。”
“喝不了，就摸不到山的骨头。”
周围的哄笑声似乎更大了。
喻恙瞬时觉着一阵屈辱与怒意直冲头顶，他瞥向段言樾近乎嘲弄的眼神，骨子里那股傲被彻底激发出来。
他不再犹豫，端着手中那只陶碗便往自己嘴边送，屏住一口呼吸像是在完成某项艰巨的任务。
仰头间，将那碗火烈的酒一饮而尽。
剧烈的灼烧感一路从喉咙蔓延到胃里，仿佛有颗火苗在乱窜。喻恙剧烈咳嗽起来，眼角不受控制挤出一抹泪，视线渐渐模糊起来。
围着篝火的一群人，再次发出更响亮的叫好声，口哨的吹嘘亦然无法阻隔。
段言樾望着他着副狼狈又倔强的样子，眼底的嘲弄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深沉的打量，似乎是直盯猎物的玩味。
“不赖，没直接躺下。”他评价道，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其余何种意味。
一个不和谐的声音骤然穿插，打破了篝火边的祥和。
“哟，段哥。”
“从哪里捡来这么个细皮嫩肉的文化人？别是给你写传记的吧？”男人穿着花哨的赛车服，眼神轻佻端着碗酒走了过来。
是赵敬。
段言樾将手中的酒瓶握得紧，神色近乎阴沉而下。
不等段言樾回答，赵敬又凑近喻恙，语气略微轻浮：“小记者？跟这种山里莽夫有什么好玩的？跟我混，保准能让你拍到更刺激更好玩的东西.. ...”
话未尽数说完，段言樾猛然站起身，跨到赵敬面前一把拽住他的衣领，手臂上的肌肉在火光的映射下泛着古铜色的光。
“赵敬，”段言樾声音低沉怒然，“我的人，你他妈离远点。”
“你的人？”赵敬整个人被其提住，面部却毫无惧色，反而笑得愈发猖狂，“段言樾，你以为自己还是以前那个‘盘山狼’？”
“你的时代早他妈过去了，带着你的小记者滚回山沟里玩泥巴去吧！”
砰——
一身闷响。
段言樾的拳头毫无预兆砸向赵敬的脸庞，这让赵敬整个人不禁向后踉跄几步，腰际撞上身后摆着酒菜的桌沿。
一阵哄闹过后，现场骤然安静下来，只剩篝火燃着干柴的噼啪作响。
赵敬站稳脚跟，抹了一把鼻血，眼底掠过几丝阴险。
“你敢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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