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敬身后的几人也围了上来,篝火边的气氛瞬间紧张凝滞。
喻恙攥紧了手心,下意识上前一步想挡在段言樾面前。却被段言樾伸着胳膊将其拦到了身后。
“想打架?”段言樾扫视这以赵敬为首的一群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闪过的狠厉“可以,按寨子里的规矩来,单挑。”
“或者.... ...”
“你们,一起上。”男人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在场的每个人听清,带着不容置疑。
赵敬死死盯着他,没做出任何回应。
半晌过后,他突然从嘴中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行,段言樾,你有种。”赵敬阴笑了起来“我们赛场上见,看谁先死在‘鬼见愁’!”
说完,他带着身后跟着的几个兄弟,狼狈地挤开拥挤的人群走了出去。冲突来得快去得也快,篝火旁再次恢复方才的喧闹。
段言樾转身,看了看惊魂未定的喻恙,微微蹙眉。
“吓尿了?”男人语气依旧很糙。
喻恙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他又瞥了段言樾一眼,内心更加清晰的认识到这个男人所处的世界,遵循着与他认知中完全不同,更加**血腥的规则。
段言樾没再说什么,只是又拿起一瓶没开过的包谷烧,坚韧的牙齿咬开瓶盖,塞到喻恙手中。
“压压惊。”他说完,转身走向篝火旁正在烤羊的几位兄弟旁边。
喻恙握着那瓶冰冷的酒,目视段言樾融入人群的宽阔背影,眼底映着他与兄弟间碰杯时那短暂又真实的笑容。
他仰头,灌了一口烧喉的烈酒,这次忍着没有咳嗽。
跳跃的篝火映照着那野糙难驯的男人,喻恙心中那份《“山野愚夫”——伪神的真面目》的报告,似乎被篝火漂燃了几页。
晚饭结束,段言樾甩手便要走人,喻恙也紧随着跟在他身后,似乎是要将男人的一举一动的收之眼底。
段言樾蹙眉,转头间没好气的开口:“跟着我做什么?上面可没地方给你睡。”
喻恙无话,直接上了副驾驶,只留段言樾在原地迟疑。
“随你的便。”
越野车甩开山道上最后一丝火光,骤然扎进大片黑暗中。
喻恙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但大脑似乎被方才那几口酒浸到,整个人眼前有些发昏。
胃里那碗包谷烧在崎岖的山路反复颠簸下,更深层次的灼烧着他的胃。
喻恙靠在车窗上,眼前不断闪过模糊的树影及嶙峋的岩石。
段言樾依旧开得很快,但对于微醺的喻恙来说,这速度已然到了某种近乎让其麻木的状态。
段言樾偏头,似乎察觉到了喻恙的异常:“怎么?不舒服。”
“有点。”喻恙咽了咽口水,抑制着心底的难受。
段言樾没再说什么话,只是行进之间,车速似乎比方才缓和了不少。
喻恙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引擎熄火,车最终停下,不是停在欢闹的寨子前,而是一处黑黝黝的山坳。
四周被寂静和黑暗裹挟着,只有山风穿过林木的呜咽声,以及不知名昆虫的稀疏叫。
“下车。”
段言樾撂下话,便推门而下,高大的身影几乎融进夜色。
喻恙跟着下车,腿还有些发软,刺骨的晚风吹蚀而来,引起他一身的颤栗。
借着朦胧的月光,他勉强能看清眼前的景象,一间用糙石和旧木板搭成的棚屋,旁边是个更宽敞些的工棚,里面堆叠着不少轮胎和车架的轮廓。
这里弥漫着与山下寨子截然不同的荒蛮和孤寂。
段言樾已然走到了屋门口,掏出钥匙捣鼓一番才转头看了喻恙一眼,“进来。”
喻恙迟疑片刻,又被那人身上矛盾的吸引所好奇,随即紧随着跨进了屋。
顶上吊着的灯略微昏黄,勉强照进这片狭小的空间,空气中弥漫着的,是机油,金属锈蚀,烟草等相互混杂的味道。
一张堆满乱七八糟零件和工具的木桌,铺着深灰色被褥的矮床。
往墙上看去,那里钉着几张泛黄又模糊的赛车照片,以及一张手绘标志着各种复杂符号的二十四道拐地图。
段言樾从墙角的小型旧冰箱中拿出两瓶矿泉水,扔了一瓶在门口四处打量的喻恙,另一瓶被自己拧开仰头灌了下去。
水流顺着古铜色的脖颈滑落,没入衣领。
“今晚睡这儿。”他语气平淡,又带着一股理所当然的掌控感。“就你那小身板,再被他们灌一轮包谷烧,明天就能直接躺板板下山了。”
喻恙没反对,胃部的灼烧和精神的恍惚已然到达极限,不足以支撑他再回到那个喧闹的寨子。
他靠在门框上,慢慢喝着水,目光再次落在段言樾身上,开口问道:“这就是你住的地方?”
段言樾拿起桌上的一个金属构件在手中掂量,闻言也没抬起头:“怎么?”
“比不上你们城里的酒店,让你这个大记者无处下脚了?”他话中依旧刺意明显。
“只是没想到,声名在外的‘盘上狼’过得这么... ...”喻恙斟酌了一番,再度开口,“简朴。”
“简朴?”段言樾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形容,嗤笑一声,又将手中掂量的零件扔回桌上“狼窝要那么多花里胡哨干嘛?能遮风,能挡雨,能让我守住脚底下这条破路,就够了。”
话音刚落,他抬脚两步便跨到喻恙面前,两人的距离被瞬间拉近,淡淡的烟草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十足的压迫感。
“喻大记者,”他微微俯身,目光如炬落到喻恙眼底“是不是很失望?”
“没拍到香车美女 ,纸醉金迷?只有个山里糙汉,和他的一堆... ...破铜烂铁?”
他顿了顿,吐出的每一个字都精准敲击着喻恙的心弦“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山野愚夫’的形象,更立体了?”
喻恙心脏狂跳不止,强装镇定着迎上段言樾的目光,不露怯意:“我说了,我只是在记录我看到的。”
“你看到个屁!”
段言樾的音调徒然拔高,带着不容压制的怒火。他眼底沉寂已久的凶戾气再度浮现。
似乎是一种被触及到心底最深处伤疤的痛楚和暴怒。
“你只看到我揍了赵敬,看到我开车像不要命。”
“那你能看到我为什么只揍他?为什么只住在这个‘简朴’的狼窝里守着这些破铜烂铁吗?”
段言樾猛然伸手,探向矮床的床底,粗暴地拖出一个陈旧的小木盒,盒子没上锁,他掀开盒盖便从中拿出一叠用塑料膜小心包裹着的泛黄纸张,将其狠狠拍在喻恙胸口上。
“看!”
“睁开你那双只会找新闻点的眼睛给我看清楚,这就是你们笔下‘真实’的一部分。”
喻恙低头,就着泛黄的灯光看清了那张纸,这是一张许多年前本地小报的复印件,标题是夸张醒目的字体——“盘山狼”少年意气风发,飙车酿成惨剧,致导师殒命二十四道拐。
报道内容简短,措辞含糊,却巧妙的引导读者将事故的责任隐隐指向当年仅十八岁,也在车上并参与车辆改装的段言樾身上。
说他“年上轻狂”,说他“对速度缺乏敬畏之心”... ...
最终酿成导师死亡的惨祸。
喻恙呼吸骤然停滞,整个人近乎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这张模糊的复印件上所印的内容,他再熟悉不过。
在喻恙来到这个地方之前搜集的资料里,这份报告用于构建段言樾的“黑历史”是其人危险,不负责任的佐证之一。
他曾在自己的报告提纲中,多次引用这个案例。
如今,这份喻恙深信不疑的罪证,被当事人以这样直白粗粝的方式,带着滔天的怒气和冤屈扯到他面前。
“这辆车... ...是我亲手改的,上面的每一个螺丝都经我手。”段言樾的声音沉了下去,说出口的每一句话像在反复摩挲着隐藏已久的痛楚“但师父开车去比赛南那天,刹车油管被人动了手脚。”
“是赵敬!那个杂种,他怕师父赢了,会断了他的财路!”
段言樾猛然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眶直盯喻恙,似乎知晓那个人想问些什么“没有证据... ...”
“所有的痕迹都被他抹了干净,所有人都相信了报纸上的鬼话。”
“车队散了,赞助没了,我他妈就得背着这口黑锅,背着害死师父的骂名,像条野狗守着这狼窝,守着师父用命都没守住的这条路!”
喻恙攥紧了手心里那份轻飘飘的报纸,泛白的指尖似乎在轻颤。
他之前所有的推演,基于所有报告内容细致分析的框架在此刻轰然坍塌。
喻恙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一点声音。
段言樾看着那人脸上无法掩饰的震动,只将那份复印件从喻恙手中抽了回来,动作近乎粗暴,又带着异常的小心,将那纸张叠好放回木盒中。
“为什么... ...”喻恙终于开口,声音略微沙哑“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段言樾合上盖子,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桌边身体背对着喻恙,低头望着手中握着的木盒,指腹不断在盒盖边缘摩挲。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恢复以往的沉静“因为你他妈脖子上挂的那玩意儿。”
段言樾转身,抬手指着被喻恙放在门口背包上的相机,“你们这些人,拿着笔,挂着镜头,轻飘飘几句话再来点引人误会的镜头... ...就能定人生死,就能把人钉在耻辱钉上一辈子挂着下不去。”
锐利的目光再次锁定喻恙,他一步步走了过来,直到两人再次呼吸交错“我不是要要你的同情,喻恙。”
“我段言樾活到今天,也不是靠任何人的同情。”
他几乎咬着牙,“我是要你看看,”
“用你的眼睛好好看看,我段言樾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看着这条破路,还有这山,这石,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别他妈再闭着眼写那些狗屁不通的东西。”
话音落下,屋内陷入无尽的沉默,耳畔间唯一的声乐是屋外山风的呼啸。
喻恙僵在原地,段言樾那一番沉甸甸的话语似乎要压得他喘不过气,这也让他来到这里之前做的所有分析显得那么不堪一击。
四目相视,两人在昏黄的灯光下无声对峙。
几秒后,段言樾走到床边,动作近乎粗鲁的扯下沾着些许油污的外套,随手扔在了椅子上。流畅的肌肉线条随之露出,精壮的上身却布满了各样的伤疤,或新或旧。
“睡觉。”他背对着喻恙,直接躺到了那张窄小的矮床上。
段言樾的身体占据了大部分位置,留给喻恙的,只有靠墙那片小的可怜的位置。
“嫌脏,就别睡。”见男人没动静,段言樾又补充道。
喻恙看着他那布满疤痕的脊背,瓶身已然沾上手心的汗渍。
他没说话,走到床边愣了几秒,才脱下自己的外套,叠好放在床头某个位置,躺到了段言樾留的那片小位置。
屋内,只剩下两人不平稳的呼吸,交织于屋外猛刮的山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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