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亲王，太祖皇后母族，军功获封，权倾朝野，百年间唯一的异姓王，大行皇后多出自郑亲王府。但这代郑亲王不爱掺和朝政，最喜研究丧礼。人丁稀落，只剩宋执明这颗独苗。
有名望，但没实权。
“衣服不用拿太厚的，儋州那么热。”宋执明啃着蜜瓜，悠哉游哉指挥铜绿收拾行李，一面想着那天系统的异常。
没布置任务就等于没任务，没任务就等于能出去玩。
炮灰花式送死之后总结出真理。
铜绿挥手一抹汗，始终没想明白，“儋州可是流放之地，世子怎么突然想去儋州了。”
流放儋州是仅次于抄家砍头的重罪。铜绿想说又不敢说。
“什么流放之地，”宋执明义愤填膺为儋州正名，“那里可是蓝天白云，沙滩碧海，而且现在还没有多少人去，沙滩上不挤，我们能堆沙堡。”
“沙堡是什么？”铜绿豆大的眼睛满是狐疑。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朱红色走廊绿意盎然，主仆两人欢欢喜喜收拾东西，底下的仆人交头接耳，纷纷传言世子爷疯了，居然主动跑去流放之地。
再过一天，这声音便插上了翅膀，在添油加醋重飞遍了京城：世子爷暗恋二皇子未果，情伤之后决定去儋州，永不回京城。
“啪——”木门应声而开，窗外鸟雀惊飞，宋执明正侧躺在床上，津津有味评鉴新的话本子，嘴里的糖葫芦嚼了一半。
看到是老爹宋景成，一口气咽下，差点哽得当场交待。
毕竟他这几天都借口没好全，食不下咽。老爹特许让他最近不用早起读书。
“爹——”宋执明嗓子都要被剌得冒血，含糊道，“你怎么来了？”
宋景成快步扶住宋执明的身体，让宋执明继续躺着。宋执明见状立马把话本子塞进被窝，迅速整理表情。
“你还没好全，怎么要去儋州？”
宋执明眼珠子一转，试探道，“不能去吗？”
宋景成表情严肃：“儋州山高路远，为何执意要去。”
宋执明总不能说自己去游山玩水。宋景成可是个喜欢鸡娃的人。于是故作深沉，五官都在诉说自己的忧愁，“爹，自从我中毒以来，我便对世上事情失去了兴致，我想去一趟儋州安心读书，京城太浮躁装不下我。”
“读书”两个字还特意加重，宋执明一脸故作忧愁，宋景成发自内心叹了口气，直起身体，在房中踱步。
能把儋州读书两词结合在一起，宋景成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这地方至今都是未开化之地，去和鲛人读书吗？借口去读书，实则不知道要在儋州做什么。
自戕？
郑亲王简直不敢想，又看向自己的儿子，心里一阵恶寒。
“你不准出京城！”宋景成沉声，恨铁不成钢道，“你是不是还忘不掉二皇子？”
宋执明：？
“我早忘了他了。”宋执明嘴巴张得硕大，急匆匆下床自证清白，“我早忘了他，爹，我就是想去儋州读书。”
宋景成叹了口气，走了几步，手掌郑重搭在宋执明肩膀上。深沉目光一出现，宋执明就知没好事。
“爹，你要说什么？”
“皇上昨日召见我。”
不知是不是错觉，提到皇上这两个字，宋景成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他想召你去当御前侍卫。”
“啊！”宋执明可不想天天上班，忐忑不已，“你答应了！”
“没有。”
宋执明砰砰直跳的心才安了下来，“还好还好。”
宋景成语调一转，“你中毒以来，我想了许久。你从小便对入殓都兴致缺缺，是我逼你太紧，所以你才会对二皇子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以后便不必跟我学入殓。”
宋执明这几天被不计其数的入殓书籍淹没，骤然通知他不用学，内心拍手叫好，当场饱含热泪。
但快乐没持续太久，宋景成接着说，“我回绝皇上之后又想到你从前对我说想去御前当侍卫。不管你是为了搏前程，还是时常见到二皇子，这些我都不该多管了。”
“不要去儋州，留在京城。”
“所以爹你还是答应了！”宋执明敏锐发现华点。
“这是你的心愿，我怎么能不答应。”
宋景成这人显然对活人缺乏观察力，只要他心细，就能发现崔执明整张脸完全石化，和死人也没什么区别。
“你我父子一场，我和该早体谅你的。”
宋景成只当是惊喜太大，自家儿子还没反应过来。宋执明面如死灰，内心发出歇斯底里的呐喊：
我不想上班！
*
“系统你骗我，我怎么还要上班！”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将宫道砖石洗得发白。高耸入云的宫殿将人衬如蝼蚁一般。乌云席卷天地，鳞次栉比的宫殿陷入黑暗中。
空气里腥膻味直往鼻子里钻，宋执明打了个寒颤。
“我没想到你也来御前了，皇上亲自点的你，前途不可限量呀。”徐宗年笑吟吟恭维宋执明。
同为御前侍卫，徐宗年却是靠能力被提拔上来的。
“呵呵——”官服紧巴巴的，每一步都不情不愿，宋执明表情僵硬。
徐宗年羡慕地看宋执明，“御前侍卫大多是皇亲贵胄出生，前途不可限量。你我虽是同僚，怕之后还需世子您帮衬一二。”
“帮衬？”
宋执明一言难尽地转过头，就差把我是个咸鱼写在脸上，但突然，他顿在原地。
“皇子所怎么这么多人？”
来来往往的太监侍卫莫衷一是，行色匆匆，宋执明心里陡然一沉。
崔持小时候总被其他皇子欺负，宋似明就拉着小崔持去皇后那里告状。但他当时扮演的不过是个人微言轻太监，崔持也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
反倒是崔持被罚去跪在皇子所。自己被打了二十大板子，差点提前交代。
“哦，你不知道？”徐宗年眉头一挑，很惊讶，“七皇子被皇上罚去西北戍边，五皇子正在求情——”
声音没入嘈杂雨声，徐宗年没有说下去，也许是怕惹是生非。
“求情不应该去乾清宫或者养心殿吗？”宋执明指尖收紧伞柄，心里古怪，“是皇上……”
他心里明白了大半。
是皇帝让他跪在这里，给来来往往的大臣侍卫，宫女太监看。
同样都是出生天家，崔持爹不疼妈不爱，也不怪这孩子长大后性格扭曲。
这样想着，宋执明快走了几步。果不其然，滂沱大雨，一道黑色影子跪在大雨里，光洁砖石倒映瘦削单薄身形。根根分明的睫毛被雨水渗透，嘴唇紧抿。
“我看五皇子一早就在这儿跪着了。”徐宗年感慨道，“五皇子和七皇子真是感情深——”
宋执明一动不动愣在原地。
死之前崔持被关着，两人最后也没见着，久别重逢，还真是有些感慨。
“你愣着干嘛。”徐宗年催促，“快走吧，皇上等着见你。”
听到他们声音，崔持抬起幽暗眼眸。两人目光措不及防对上。
雨声愈演愈烈，宋执明盯着那抹熟悉的神色，连着胸腔里心脏都停了一拍。男人薄红的眼眶里，是一双幽深、寒冷的眼眸。
被雨水浸泡，被十余年冷落忽视的锋利。
“快走吧。”徐宗年低下头，小心翼翼扯着宋执明往前走，“主子的事情我们插手不得。”
宋执明匆匆低下眼睛，身影逐渐远去。
*
御前太监逼格确实高，言谈举止有条不紊，衣着光鲜亮丽，“世子殿下，皇上正在召见两江总督，劳烦多等一会。”
宋执明道谢，“有劳公公。”
宫女端来了盅烫茶暖身，宋执明抿了一口，忽然抬起眼眸，有两人出现在茫茫大雨中，最前面的那人疾步走向养心殿，大雨滂沱，那人泰然自若伞都不打一把，特立独行，熟悉至极——宋执明猛掐自己大腿。
是九门提督章之江。
两人之间旧仇几天几夜也说不完，他恨不得当场开溜，内心恐惧卷土重来。
一大一小两人跨进殿内，雨水划过章之江凝重的眼眸，他快速扫了眼宋执明，“这位是......”
“这位是郑亲王世子。”太监回答。
“郑亲王世子。”章之江若有所思。
“郑亲王世子？”
章之江身后钻出个16、7岁左右的少年，一身锦衣，伶牙俐齿。
“就是你呀——”
九皇子崔铭，贵妃独子，自小被太后养育，深受宠爱，养成了一副直性子，文治武功不在话下，最后也是他和崔持角逐皇位。章之江是崔珉如假包换的亲舅舅，他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这两人。
“原来就是你丢皇家的脸，堂堂一个亲王和世子，父子俩出去给死人化妆。”少年白皙小脸写满鄙夷，“真是上不得台面，你巴结我二哥巴结中了毒，也算好事一桩。和你父亲一样——”
“九皇子！”章之江猝然打断他。
“舅舅。”
宋执明叹了口气觉得这孩子情商感人，玩不过老狐狸崔持情有可原。
“殿下说的对。”
**裸的羞辱之下，跪得太快也是种奇迹，崔珉都愣了，半晌才嫌恶地说，“居然这么没骨气。”
“殿下威名远扬，我见到您欣喜若狂。”
众人脸色精彩纷呈，他们甚至看见宋执明眼中有泪花闪烁。崔珉登时慌了，没等宋执明说完脸迅速窜红，结结巴巴，“你说什么混账话。”
“不是混账话。”宋执明假意听不懂，一个箭步上前，死死握住崔铭的手，面露微笑，“如果我善诗书礼乐，我肯定入朝为官追随您。”
宋执明脸上微笑更深，“但我只会入殓，您要是有这方面的需要，我随叫随到！”
崔铭呆呆地看着宋执明，后半句话人为过滤，剩下“见到你欣喜若狂”反复咀嚼意思。
难不成这个宋执明是个断袖？
不对，这疯子和二哥的传言满天飞，这肯定是个死断袖。
崔铭摇了摇头，心里一阵恶寒，嫌恶地瞟了宋执明一眼。
眼前这人长得还真不赖，特别是那汪含情脉脉的眼睛，一看就是个狐媚惑主的奸佞。
怪不得他二哥避如蛇蝎。
“顶撞人是郑亲王府的规矩吗？”一只大手搭上宋执明肩膀，宋执明动都不敢动，只听身后章之江声音低沉，“紫禁城尊卑有别，世子怕也是没几条命折腾。”
宋执明背部闪过一丝电流，骨子里的恐惧卷土重来，但他面色如常，退步不卑不亢道，“多谢大人提醒。”
章之江冷冷地转过身，“麻烦公公通知一声，我们要见皇上。”
太监掀起皱皱巴巴的眼皮，古井无波道，“皇上说了不见各位皇子。”
“父皇他怎么会不见我？”崔铭惊讶。
章之江走上前，眼神示意崔珉退下。
“那公公带我前去面见皇上吧。”
“皇上特地说了连您也不见。”
“我也不见？”
空气顿时凝固，章之江声音难掩惊讶，但见惯了各种变数，他的很快反应过来,沉声道，“我知道了。”
叫你一天在宫里横行霸道，这下栽了。宋执明扬起眉毛，乐不可支。
章之江突然转过头盯着宋执明，要说能当上九门提督真不是盖的，眼神坚硬得如钉，宋执明当即被钉得泄气，东张西望希望章之江没看见自己这喜气洋洋的模样。
“我们走。”章之江一动不动盯着宋执明。
“可是舅舅，父皇他还在——”
“去叫二皇子。”章之江低声吩咐，目光再次长驱直入，像是要透过宋执明的躯壳抓住灵魂中的浮浮沉沉的秘密。
“世子随我来吧。”公公向前开道，宋执明亦步亦趋跟上，跨进深不可测的养心殿。
[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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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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