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围猎听说你中毒，我本想去看看你，无奈琐事缠身。”
书案前崔墨延丹凤眼狭长，黄色常服衬托得他威严十足，空气中的龙涎香若有似无。
“皇上为国事殚精竭虑，自然不好为臣忧心，派御医诊治为臣，已经是天大的荣宠。”三次扮演，宋执明察言观色的功夫已经炉火纯青，面前的人不好糊弄。
他死了三次，有两次都是崔墨延下令处死的。
窗外哗哗雨声灌入耳中。
宋执明情不自禁偏头看向窗外，依旧大雨滂沱，宫里暖炉烧得正旺，感受不到一丝凉气。
崔持应该还跪在雨里。
他的腿小时候摔过，长大了常年在西北征战，腿被翻来覆去磋磨，怪不得以后腿疾缠身。
“执明，怎么有些心不在焉？”皇上呷了口热茶，眉头一皱。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雨大，回去怕是要湿了鞋袜。”宋执明迅速转移视线。
“来的时候没坐马车吗？”
“没有。”
“郑亲王向来节俭，”崔墨延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看向宋执明，“我之前赏了郑亲王几架上好的马车，他百般推辞没有收下。”
宋执明终于明白自己的富n代生活是怎么不翼而飞的。偌大的一个郑亲王府，连个像样的马车都没有，那架不知道多大岁数的马车颠得宋执明骨头都要散架了。更别提外面下大雨，马车里面下小雨。
“你要到御前当差，怎么也需要马车，朕再赏你。”崔墨延微微一笑，声音慈祥，“你再推让朕要生气了。”
“臣多谢皇上，但——”宋景成那张恩威并施的脸浮现在脑海里，宋执明咬牙切齿地微笑，最终在老爹威严和马车上选择了老爹，“父亲一向要求我们勤俭持家，整个亲王府上行下效，莫不敢忘。”
宋执明有些诧异。崔墨延对宋执明，或者说对郑亲王有着莫名奇妙的亲昵。在他记忆里，崔墨延有着不似人类的冷血和严苛，无论是对妻妾孩子还是宗室大臣。
“算了，朕知道他的性子，”崔墨延摆了摆手，“你先退下吧。”
宋执明叩谢，太监急匆匆从殿外走来，声音焦急，“皇上，三皇子从苏州回来，正在跪在皇子所外面，和五皇子一起求情，还想着见您。”
宋执明脚步猝然一顿。
“混账东西！”
崔墨延显然被气得不轻，殿内能出气的几个人不迭跪地磕头如捣蒜，都是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崔墨延起身带着侍卫太监，浩浩荡荡冲向皇子所。宋执明心脏加速，心说还有这种鬼热闹看，急匆匆跟着侍卫一同前去。
*
“二哥不让我见父皇是怕我说出点什么吗？”
几个成年的皇子悉数到场，二皇子崔泰正居高临下地审视三皇子崔骁，“七弟已动身前去伊犁，他自幼和你长在一处，和你关系甚好，他如今就敢图谋太子之位，谋害我，误伤郑亲王世子。”
崔泰顿了顿，嘴角轻扯，“他日指不定就要谋害父皇，光明正大弑君。”
“你明知老七不是这种人！”崔骁哗然起身。
气氛愈发剑拔弩张，崔骁冷冷看向众人，“二哥要是真的顾念手足之情，便知道老七不会干这种事情。”
众人脸色精彩纷呈，崔骁眼神哀痛，“他身子弱，伊犁山高水远，你们这是让他死。”
这热闹可真是来对了，宋执明只恨自己没带两斤瓜子，混在侍卫队伍里眼睛都要看直了。
崔墨延整个脸黑成锅底，冷声道，“老五一回来就是想逼我放了老七，想来你在江南做出了不少功绩。”
“儿臣不敢。”崔骁扑通一声下跪，背脊挺得笔直。
“我看你和老五敢得很！”
众人忙不迭又下跪。宋执明只感觉这膝盖早已麻木，以前在崔持身边当差，似乎不经常跪，宫里的嬷嬷时常说他没有礼数。没想到换了个身份尊贵的角色，反倒跪得更频繁。
宋执明偷摸一瞟，崔持在这场争执中始终一言不发，默不作声跪着。
再一看，崔铭和章之江也在这里，他们则更像个局外人，观察全局，伺机出牌。
“父皇明知七弟是被冤枉的！”
“啪——”
崔墨延的耳光结结实实打在崔骁脸上，掌风之强劲，崔骁被打得眼冒金星，当场倒在了雨泊里。崔持迅速反应扶起崔骁。崔骁在震惊中勉强定住身形，嘴唇发白。
崔墨延冷血的本性一览无余，“朕打错了吗？”
他没有顾念父子亲情，仿佛在看向一个做错事情的大臣，而崔骁并未惧怕，反倒迎难而上，“父皇，诸位兄弟中，只有我是你亲自抚养长大的，诗书礼仪，治国之道，都是你教我的，你教我友爱兄弟，我没有做错。”
“是我教错了你！”崔墨延厉声，“迂腐懦弱，不堪大用！”
宋执明实在看不下去，想当年他这位亲爱的父皇可是弑兄屠弟登上皇位的，现在儿子自相残杀也是家族传统。
“父亲教我的规矩如果是错的，那父亲也杀了我吧。”
话音刚落。崔墨延早已气得浑身发抖，浓黑眼眸杀气四溢，身侧打伞的宫人恐惧地低下了头。
“父皇！”“皇上！”声音此起彼伏，宋执明连忙起身——崔墨延上前一步抄起近侍的刀就要砍向崔骁。
雪白刀片划破空气，众人骇得肝胆俱裂，无一人敢上前，崔骁也认命般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系统声音在耳边炸开：【隐藏任务：阻止皇帝的刀砍向三皇子，获得皇帝青睐。】
什么隐藏任务？宋执明完全没有反应的时间，几乎是凭借本能。
“滴答滴答——”鲜血蔓延掌心，一滴滴砸进雨里，混合雨水的土腥味。
“宋侍卫！”四周惊呼。
鲜血刺眼红色深深扎进崔墨延瞳孔中，他如梦方醒地扔掉了手里的刀。
宋执明雪白手掌赫然一道血痕，宋执明瞳孔紧缩，不可思议看着自己的手，很快眉头一皱，“皇上息怒——”
崔墨延震惊之余迅速吩咐：“快带宋执明去看太医！”
原文里挡住刀的应该是崔持！
宋执明唤出系统：“这个剧情不该是崔持的吗？”
【扮演者，我说个事情你先别生气。】
“你说，我保证不打死你。”
【由于病毒入侵，你的炮灰剧本被销毁了，你现在绑定的是主角剧本。】
“你什么意思。”宋执明舌头直打滑。
【原本挡刀的人应该是崔持，但现在变成了你。原本属于崔持的情节都应该由你演绎下去。】
“不能改吗？”宋执明失声。
【不能。】
“你是说我一个和皇上毫无关系的亲王世子，要斗垮这十几个兵强马壮的皇子？登上皇位？”
【之后属于男主的高光和情节都该由你演绎，完成男主任务支线，达成任务成就。】
宋执明只觉身体温度降至冰点，一点点转过身，十几个人正殷切看着他，崔持正站在他的正前方，穿过重重人影，和他对视。
整个世界，整个故事，真正的男主就在他面前，而他一个职业炮灰，居然要抢走本该属于男主的剧本吗？
*
到了退食，雨不见小，郑亲王府唯一的马车另有他用，反正离家不过2公里。宋执明右手正痛，撑开伞提着灯出了乾清门。
“世子，”太监追出来，气喘吁吁，“世子受了伤，怎么好走路回去。”
“皇上说了，让马车送您回去。”
“有劳公公。”
浓重雨幕中马车缓缓驶来，马夫一蓑斗笠沉默不语。宋执明登上马车，安坐在富丽堂皇的车厢里，轻揉太阳穴。
“系统大大，真的不能改了吗。”
【那病毒害苦了我们系统，维修工说要修三天，也就是这个世界的三百年左右。】
宋执明哭笑不得：“这个王朝拢共加起来也就290来年。”
系统安慰他：【主角剧本演绎分高达一亿，你干完这一票就能脱离世界了。】
“我靠你不早说，这么多，凭什么我扮演三次才几万积分！主角扮演就这么多。”
摆在眼前的积分诱惑十足，但崔持那张脸慢慢浮现在眼前。宋执明一个激灵。抢崔持剧本？难道不是找死！
“吁——”
马车剧烈震荡，宋执明思绪猝然中断。
“怎么了？到王府了吗？”他问。
“没有。”外面声音冰冷。
不对！
宋执明缓过神来。
不早就该到王府了吗？
莫是这马夫不识路？
马车慢慢停下。崔持透过面前帘子的缝隙看去，黑衣马夫背脊挺拔，雨水顺过帽檐，一滴滴砸在蓑衣上。
四周声音被感官无限放大，汗毛根根直立，宋执明慢慢拨开帘子。
那声音他听过。
是崔持！
天空一声惊雷，罡风接踵而至，崔持赫那张冰冷锋利的脸出现在斗笠之下，阴冷电光照亮他挺拔侧脸，那瞬间他看清了崔持眼底的寒意。
说不紧张是假的，这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崔持。作为职业炮灰，扮演角色是他的职责，接二连三在崔持身边扮演，他比任何人都知道眼前人与世无争的面孔下是怎样一颗狼子野心。
还有狠毒。
宋执明连连后退，“是你。”
崔持探进车厢，随之而来的还有冰冷的雨水。
他倒不怕崔持，但莫名有些心虚，搞不清楚崔持到底想干什么。莫非要杀他？荒郊野外，很有可能！
难道是因为今天多看了眼看崔持下跪，崔持失了面子，要杀他维护尊严？
这么小心眼吗？不可能吧。
宋执明仔细端详眼前的男人，凭借自己对崔持的了解。
简直太有可能了。
“我今天什么都没看见，你和三皇子也没被皇上骂，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去宫道赏雨的！”
崔持看傻子似的看着他，语调平稳，“被利用之后一脚踹开，还能心平气和掩饰，普天之下怕只有世子一人了。”
宋执明一头雾水，“什么利用？什么踹开？”
“我最近确实被二皇子踹了，不过我现在对他毫无情意。”宋执明说，“你就为了问我这个？”
宋执明实在想不通为何崔持会单独见他。
“如果世子真的对他毫无情谊，又怎么会瞒天过海，帮他犯下欺君之罪！”崔持眼底狠厉不加掩饰，嘴角满是嘲弄，是宋执明从未见过的神情。
“你说什么？！”
“世子现在和我装糊涂，当日秋狝假装中毒，害得无辜之人惨死。”
“假装中毒？”
“无辜之人惨死？”
宋执明慢慢远离崔持的视线，表情凝固，“你说的那个无辜之人不会是徐琼衫吧……”
“你知道他的名字。”
宋执明：……
宋执明心里涌现深深的无力感，这个弱智系统不仅给他分配的什么角色！
扮演过徐琼衫，如今又扮演了宋执明。
等等，一股急流电光火石窜过宋执明大脑。崔持向来从不显山露水，擅长隐忍蛰伏，能这么明火执仗逼问他，想来不简单。
“你特意找我谈话，只是为了一个侍卫？”
崔持没有说话，但眼神里的肯定给了宋执明答案。
宋执明一脸无语地转过头。与此同时有点欣慰，没想到这小子对自己还有些情意。
作为职业炮灰，被人惦记，突然有些小感动是怎么回事？
“我说持——”差点脱口而出崔持绰号，宋执明连忙刹住嘴。心说自己要是承认那不得被睚眦必报的崔持送去cos路易十六。
就不承认。
“我那天就是去二皇子帐中口渴喝酒就中毒了，后面的事情我不知道，你的侍卫死了我深表歉意，下次我中毒一定挑个你讨厌的兄弟，然后趁着没晕过去之前指认他。”
说着还不忘拍拍崔持的肩膀，崔持表情相当复杂。
宋执明眼珠子一转，崔持不就讨厌二皇子吗？从小到大都讨厌。
他弱弱道，“我要不现在拿一壶毒酒二皇子府上喝，阴他一把。”
这下崔持确信外面沸沸扬扬的谣言属实，这位郑亲王世子，爱而不得，失心疯了，还主动要去流放之地。
只是一瞬间，他目光怜悯，“秋狝前你和他频繁见面，你中毒之后他置之不理，利用完就被抛弃，失心疯也正常。
宋执明刚想说话，崔持继续道：“今日我不是来问罪世子，你如今在父皇面前得脸，当上了一等侍卫，人人都要攀附。但你害七皇子被流放，三皇子被重罚。卷入朝堂漩涡，却又被二皇子一脚踹开。郑亲王府百年荣耀，尽在世子身上——”
刚扮演就背这么大的锅，宋执明清澈的瞳孔写满疑惑。
我只是个炮灰！
“你到底想干嘛？不会是让我做你的盟友吧！”宋执明愕然。
“世子想多了，”崔持嘴角一侧牵起，“当然是别的事情。”
气氛真真是诡异至极，崔持目光中的蓄势待发呼之欲出，仿佛要从宋执明破绽百出的掩饰中找真相。宋执明战栗道，“你不会现在就想杀了我泄愤吧，我真的一无所知！”
崔持转过身：“听说郑亲王手伤之后，世子的入殓手法天下第一”
车厢外雷霆乍惊，风雨飘摇。
“那便帮我一个忙。”
退食就是古代官员下班的一种说法，大多用在明清。架空世界，切莫深究。[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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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天下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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