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如水，天与地相接之处铺满了掺杂着墨色的深蓝，律章城就静静地坐落在那深蓝处，了无生气。
一人孤身从那座寂静的城中走出，遥遥与他们对望一眼后，不紧不慢踏着阵法走来。
随着距离不断缩进，身处半空的沈云谏、燕棰嵘二人逐渐看清了那人面目——
一张文弱病气的脸，配着一身藕荷色的素锦长袍，灵息如风中烛火般时隐时现。
沈云谏的目光缓缓移至其腰间，玉佩模样的陇虚印乖巧垂下，正随着前进的衣摆一同晃动着。
他收回打量的眼神，眸光探向其半垂着的双眸：“律章城城主？”
上扬的疑问语气自他口中出来，如同平铺直叙。
“嗯。”来人轻轻应了一声，眼神始终不与他们正面对上，他道：“沈兰亭。”
似乎觉得突然说这三个字有些莫名其妙，他又补充了一句：“这是我的名字，恰巧与沈仙君同姓。”
沈兰亭有些不太习惯说这种寒暄的话，他蹙了蹙眉，视线极快地掠过沈云谏那双标志性金瞳，确认自己没说错话后，又重新回到垂眼的状态。
“我来解释魔灵一事。”沈兰亭在他们继续发问前先一步道出自己的来意，随后……
“轰隆——！”
不远处的黑袍人在刹那间被数十个法阵围了起来，各色灵光毫不留情地轰下，烟尘四起。
底下的人被这声响震到，惊疑不定地抬头望向半空。
但他们望过去时，法阵已经散去，夜空如洗，什么都没剩下。
众人目光之中，沈兰亭仔仔细细地将黑袍人最后一点神魂碎末清扫干净，而后略带歉意地对他们道：“惊扰了诸位，真是抱歉。”
沈云谏微微眯起眸子，空无剑应和着他的心绪闪烁了两下，挑衅……？还是威胁？
燕棰嵘则把弄着掌心符纸，勾唇，意有所指道：“好手段。”
沈兰亭疑惑地“嗯？”了一声，反应过来后立即解释道：“兰亭并无威胁之意，只是黑影侍在此，谈话多有不便之处。”
谈话有不便之处，就把一个天劫境三重的修士轰得连渣都不剩？
还并无威胁之意？
这两句话结合起来怎么听怎么让人感觉微妙。
“呵呵。”燕棰嵘浅笑道，三两下把话题引入正轨：“沈城主，免了这些多余的寒暄，我们还是直接谈谈魔灵以及律章城灵脉被污染之事。”
沈兰亭听了这话竟似松了口气，直接点头应下：“那我们去小院细说，兰亭会将一切告知诸位。”
燕棰嵘与沈云谏对视一眼，均无异议，三人便从半空落至地面，与众人汇合。
脚刚踩到地面，沈云谏就自然地走到周青余身边。
站在最边缘，本想极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周青余愣了愣，低声问道：“你不和……大师姐一起吗？”
“你还记得大师姐？”
周青余小心摇摇头，给自己失忆的借口打上了补丁：“见到他们的第一眼，脑子里就浮现出了他们的名字。”
沈云谏了然，回答了他上一个问题：“大师姐和文幽师兄都在，他们处理这件事就好。”
“你记忆缺失，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沈云谏说完就见周青余愣愣地“噢”了一声，笑意自然而然地从他眉眼溢散开，他觉得，失忆的青余也很可…咳……很有意思。
……
燕棰嵘与户文幽显然熟知自家师弟的脾性，倒没对他俩“偷懒”的行为有什么意见，甚至还贴心地给他俩补了一个隔音阵，让他们自在地说小话。
黄若兰、梁净实则在打了声招呼后，就快速走到了仍旧躺着的连恒几人身旁。
于是，与沈兰亭交谈的，就只剩燕棰嵘与户文幽二人。
“……所以，照你所说，律章城现在几乎都已沦为魔灵的傀儡，负责供养它？”
燕棰嵘琢磨着他话语中透露的信息，忽然提了一个尖锐的问题：“那你呢？你这个律章城的城主也是它的傀儡？”
“……不。”沈兰亭目光垂落在燕棰嵘腰间，那里悬挂着一枚宿仙门令牌，他晃神顿了一下才道：“但我为此支付了代价，现在的我只有借助陇虚印才能设阵。”
燕棰嵘与户文幽皆看出了这位本应步入圣境的律章城城主口中的代价——灵府残缺。
空气中的灵气兴冲冲地涌入又茫然地从他体内“漏”了出来，如此反复。
户文幽摸了摸身旁的小黑，用这个动作代替了一声不合时宜的叹息。
“即便有魔灵的傀儡术在，律章城中也并非铁板一块。”
沈兰亭道：“黑影侍接连大败，亲魔派没了倚仗，本就想摆脱魔灵束缚的修者们将陇虚印夺了回来，兰亭才能得以站在诸位面前。”
燕棰嵘神色淡淡，不知信了还是没信。
大师姐扮白脸，户文幽便唱红脸，温和地开口道：“所以，兰亭城主需要我们做什么？”
沈兰亭沉默了下，他眼珠微动，眉头蹙起，似乎在考虑如何组织语言。
见他暂时没有开口的意思，户文幽便继续道：“律章城作为十二仙城之一，整城人性命都与魔灵相连，连灵脉都被魔气污染，这绝非能够轻轻揭过的小事。”
“无论兰亭城主想要我们帮律章城做什么，我们都得先将此事告知长老，再让长老们在道会上裁决。”
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沈兰亭轻轻叹了口气：“魔灵你们带不走。它的靠吸食世家的‘运’壮大，也反受‘运’所制。”
“它一走远，就会被强制拉回到律章城中。”
“就像这样。”
沈兰亭蓦然将一道黑影从指尖弹了出去。
燕棰嵘与户文幽同时皱眉，他们怎么没有注意到魔灵在沈兰亭手中？
两人神识紧紧追随着极速飞出的黑影，果然在一定的范围后，那黑影忽地消失。
与此同时，沈兰亭缓缓张开了手，掌心悬浮着一个小型阵法，阵法中浮现的赫然是那魔灵的身影！
确认沈兰亭以如今的身体情况，不可能在两个天劫境三重修士的神识包围下弄障眼法。
看来沈兰亭并未欺骗他们，魔灵的确不能离开律章城。
燕棰嵘指尖一下一下地点着符纸，思索着对策。
这下麻烦了。
……
“所以你还记得小黑？”
那边谈话陷入僵局之时，这边沈云谏与周青余仍在嘀嘀咕咕的聊天。
听见沈云谏的问话后，周青余点点头，小声道：“脑中大概有个模糊的轮廓，近距离跟小黑接触过后记忆才渐渐清晰。”
“一开始看见小黑的时候，我吓了一大跳。文幽师兄看出来了，让我和小黑握了握手，之后我就不害怕它了。”
沈云谏很有刨根问底的精神：“为什么握握手就不害怕了？”
“因为……”
周青余回想着方才的画面：“它竟然会害羞，整个白骨都变成了淡粉色。”
他注意到的时候，满脑子只剩下了对“修仙界物种好神奇”的感叹。
沈云谏了然，小黑确实是“骨中异类”，毕竟他从来都没见小白害羞过：“所以只要重新接触一下，就能帮你唤醒记忆？”
“也许吧。”
并非真正失忆的周青余默默移开视线。
沈云谏将他脸上的神色收入眼底，忽然问道：“失忆了，为什么还独独记得我？”
周青余一下愣住，像是被这个问题问倒了。
沈云谏耐心等待了一会儿，才等来了声音主人犹豫迟疑许久后给出的回答。
“也许是因为……你比较重要？”
虽然对最后的疑问语气有点意见，但沈云谏毫无疑问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于是他决定暂时丢弃自己刨根问底的精神。
毕竟无论这失忆有多古怪，青余又隐瞒了多少事，只要他仍是他，就够了。
于是接下来，沈云谏并未再谈及任何有关记忆的话题，他转而分享起自己之前在潜魔渊的经历：“这些妖魔长得越来越古怪了……本来回宗门之后就想分享给你听的，结果那个时候光顾着质问你为什么不回我灵息了。”
周青余浅笑，桃花眸潋滟闪光：“现在听到也不算太迟。”
沈云谏定定注视了周青余片刻，从那泛着笑意的眼眸再到弯起的唇角，奇异的感觉从心间升腾。
他听见了自己比以往快了几分的心跳声，不是恐惧、害怕，更是另一些更加柔软明亮的情绪。
这种情绪应该被称作什么？
沈云谏隐隐感觉他好像即将触及到答案，但还差一点。
差点什么呢？沈云谏皱眉思索。
“云谏。”
他的思绪被骤然打断，目光投向从远处走过来的三人。
他们看上去似乎已经商量出了什么。
沈云谏：“大师姐、文幽师兄，如何？”
户文幽将三人的谈话向他们简单复述了一遍，然后道：“所以，我和大师姐会先留在这里，帮兰亭城主清扫城中的亲魔派修士，驱除灵脉中的魔气。”
“魔灵暂时由大师姐保管。”
垂着眼的沈兰亭察觉到沈云谏打量的目光后，指尖摩挲了一下：“正如文幽仙君所说。”
户文幽继续道：“你与青余师弟先回宗门告知长老律章城的变故，小黑会送你们走。”
沈云谏应下。
既然魔灵无法离开律章城，大师姐与文幽师兄留在这里确实更为稳妥。
余光瞥见不远处的黄若兰与梁净实等人，沈云谏道：“那我与青余回宗后，文幽师兄能不能顺便把朝天门的人一起送走，他们在这可遭了不少罪。”
户文幽欣然应允。
……
空间被划开缝隙，沈云谏与周青余坐在变大了的小黑掌心。
燕棰嵘看着两人，懒洋洋道别：“到时宗门见。”
她特意对沈云谏道：“可别让我听到任何宿仙门守擂失败的消息。”
沈云谏笑着应下：“放心吧师姐。”
周青余学着沈云谏的样子向燕棰嵘、户文幽挥了挥手。
“宗门见。”
一重一轻的相同告别声贴在一起。
眼前骤然暗了下来。
小黑小心将他们护在掌心，快速在空间裂隙中穿梭。
黑暗中，心跳声愈发清晰。
沈云谏察觉到周青余略显紧绷的情绪，他轻声道：“要靠过来吗？”
周青余犹豫了一下，“嗯”了一声，坐得更近了些，几乎是被人揽在了怀里。
恐惧渐渐淡去，不知不觉间，他闭上眼睡了过去。
等再次睁眼时——
宿仙门近在咫尺。
终于回去了[撒花]
周六的更新可能会推迟，我努力不推迟，码字速度太慢了[托腮]
大概仙试一个剧情点、小鱼恢复记忆以及两人心意相通再一个剧情点，就可以收尾啦[亲亲]
收尾阶段全是我想蘸的醋（咳，不一定保证是好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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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 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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