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中,沈樱领头,沈贤与贺敏宣紧随其后来到了关押沈巍的牢房。今天得了赵云齐的口谕,终于可以让沈巍堂堂正正地走出这大牢了。
沈巍原本以为是赵云澜和大家一起来接自己,却没想会见到沈樱。如此一来,沈巍便猜到赵云澜并未出现在今日的朝堂上,而他能被释放,就意味着先前安排的计划依旧是顺利的。
“山儿,这些日子受苦了。”沈樱抓住沈巍的手仔细看着,深怕他在这大牢中受了罪。
沈巍宽慰地握住沈樱的手:“山儿是习武之人,身体硬朗,在这牢中关个几日而已,无碍的。”
沈樱:“今日朝堂之上一切顺利,所有的安排都是依着你之前的部署。皇帝答应了不再降罪于你,只罚奉三年以示训诫。”
随行而来的镇远将早就准备好的衣服披在了沈巍身上,后者拉了拉衣襟,露出“早已料到的表情:“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过了今日,皇帝便再也得不到人心了。”
“这都是他纠由自取,怨不得别人。”沈樱冷冷道。
沈巍看了看来接自己出狱的队伍中并没有赵云澜的身影,而今日也不见镇远来传递消息,沈巍猜测着,赵云澜兴许是知道了什么。
“姑母,云澜呢?”沈巍直接问。
沈樱叹了口气:“这孩子也不知是随了谁的性子,执拗得很,昨日派人给我传了讯,说他有急事要离开辰京几天,过些日子才能回。也不说去做什么,只说让我照顾好自己,不用担心。”
离开辰京?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沈巍的心跳突然快了许多。
“大牢里不便说话,还是回府吧!”沈贤看着自己不争气的弟弟依旧没有什么好脸色,只冷冷地提醒了一句。
沈巍也知道大哥还在生自己的气,也不好多说,只能听话地点了点头。
“贺大人,承蒙照拂了。”沈巍看向贺敏宣,客气地抱了个拳。
刑部侍郎贺敏宣赶紧回礼:“侯爷言重了。这大牢不是侯爷该待的地方,还请快快回去吧!”
柏安手中端着刚熬好的汤药也送到了沈巍手边,这是按兰药师的要求准备的汤药,时辰上一刻都耽误不得。
沈巍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出了刑部,几顶轿撵等在门口,沈贤径直道:“你数月未归,母亲便住到我府上了。她老人家身体康健,你就忙自己的事吧,不必挂念。”
沈巍带着愧疚点头:“有劳大哥了。”
沈贤未答话,只是转向沈樱行礼道:“姑母,侄儿先告退了。”
沈樱没说话,点了点头示意他先走。待尚书府的轿撵渐渐走远,沈樱才问沈巍:“你大哥怎么了?对你似乎冷冷淡淡的。”
沈巍也无法明说,只能垂着眸解释:“我不顾忌自己,也未顾及母亲,为了完成计划把自己作进这刑部大牢里,大哥生我气了。”
沈樱叹息了一声:“我猜也是如此。你们是亲兄弟,他最多气个几天也就没事了。如今皇帝那边已经失了人心,云澜不在,你的计划也不急在一时,这些日子在牢里受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沈巍犹豫了一瞬,还是问道:“姑母,云澜是如何向您传的讯?他是如何说的?”
沈樱朝身后抬手示意,侍女燕桃立刻递上一封书信。
“这是昨日下午裴翊送到燕桃手上的,是云澜的亲笔信,你自己看吧!”
沈巍接过书信后并未急着打开,他恭敬地朝沈樱行了个礼:“今日朝堂上辛苦姑母了。云澜不在,之后的计划也要稍作调整。姑母请先回宫休息,山儿改日再找姑母商议后续事宜。”
沈樱也确实是累了,故而没再多言,抬手任燕桃扶着上了昭阳宫的轿撵先走了。
等人走远,沈巍才上了定北侯府的轿撵,镇远和柏安一左一右地守着,一行人从刑部大门离开了。
沈巍看完了赵云澜写给沈樱的书信,那信中确实什么都没写,只说自己要离开辰京几天,不必忧心。
这简简单单的内容反而让沈巍疑惑不已,他抬手掀帘问镇远:“你是不是跟云澜说了什么?”
镇远低着头不敢回答,他知道自己一定会被沈巍责骂,甚至可能不止是责骂,但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家主子,就算是错了也必须这么做。
见镇远不说话,沈巍也大概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于是改口问:“裴翊在何处?”
镇远答:“处理完今日朝堂之事后,裴翊便回府候着了。”
沈巍透过小窗看了看天色,突然道:“不回府了,去皇城。”
镇远一惊:“主子此时进皇城?”
“对,我要去见赵云齐。”说罢,沈巍放下帘子,闭目养起神来。
“可主子刚出大牢,还是应该休整几日再——”
“镇远。”沈巍出言打断:“本侯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镇远赶紧低头认错:“属下不敢。”
又看了一眼已放下的轿帘,镇远不敢担搁地吩咐轿夫调头,往皇城去了。
沈巍的轿撵到达白虎门时,守门的小兵一见镇远是定北侯身边的近卫,立马打开了城门。
此时正是午膳时间,按理说赵云齐应该在寢宫吃饭,又或者会去皇后或哪个妃嫔的宫中吃饭,不过沈巍在宫中的眼线却来回报,说赵云齐从早朝散后就一直心神恍惚的一个人坐在御书房里,东西也不肯吃,叫他也不搭理。
沈巍让镇远别跟着,自己一个人去了皇帝的御书房。
守在门外的太监总管萧平公公见到沈巍,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拦下,结果被沈巍一下眼神就直接吓得退到了一旁。
沈巍迈着沉稳的步子,不急不缓地走进了御书房。
赵云齐听到脚步声,还以为是萧平进来劝自己吃饭,他摆了摆手:“都说不想吃了,能不能让朕安静一会儿?”
“臣沈巍,参见陛下。”沈巍嘴上见着礼,肢体却没有任何见礼的动作,甚至连双手都是背在身后的。
“沈巍”这个名字把赵云齐吓得一哆嗦,转瞬整个人就从龙椅上弹了起来。
“定、定北侯?你何时进、进来的?”
赵云齐完全没有想到会在此时见到沈巍,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战战兢兢地看着眼前的人。
沈巍站定,淡寞地看向当今天子。他未穿朝服,未束发整冠,半个多月都关在牢中的缘故,胡子未刮,衣衫也乱,但即便如此,沈巍整个人看上去仍是硬朗有嘉,毫不颓废。
“怕打扰陛下,故而没让通报。”沈巍淡淡地应了一句。
对上沈巍冷峻的目光,赵云齐不禁紧张地吞咽了一下。“朕……今日已经朝堂上赦免了爱卿,可以、可以回去休息了。”
“谢陛下关切。臣心中不踏实,即便是回去了也休息不好,想着还是来见一见陛下。”
赵云齐心中惶恐,沈巍说他不踏实,朝堂之上一堆人保他,现如今他已安然无恙地走出了刑部大牢,抗旨不遵和大不敬之罪最后也只落了个罚奉三年,他还能若无其事地来皇城晃悠,他有何不踏实的?
“爱卿是国之栋梁,又是西陵功臣,是朕处置欠妥,这些日子让爱卿受苦了。朕才登基不久,前些日子又因左相被罢之事操心劳累,难免有所疏漏。还望爱卿……不要怪朕。”
说起认怂,赵云齐还是很擅长的。
沈巍未答话,只是抬眼四处看了看,而后看到一侧的墙上挂着一把剑。沈巍慢慢走到那墙边,背着手仔细看了看那把剑。
“这是……我父亲送给先皇的龙云剑。”
赵云齐呼吸不稳,紧张道:“是。父皇很喜欢这把剑,所以一直挂在御书房里,朕……从来都不曾取下来过。”
沈巍的目光在那剑上停了许久,最后还是动手将剑取了下来。
赵云齐看到沈巍把剑从墙上取下,又去了剑鞘,两根手指抚过开了锋的剑身……一滴冷汗顿时从赵云齐的额角滑落下来,流进了脖子里。
赵云齐畏惧着、猜测着,他不知道沈巍会不会有下一步动作。赵云齐觉得沈巍不会明目瞻胆地弑君,但他也知道,如果沈巍要用这把剑取自己性命……是易如反掌之事。
沈巍:“陛下可知,这龙云剑的来历?”
“朕听、听闻,这龙云剑是西陵的铸剑大师洛白山老先生,取百年寒铁亲手所铸,耗时三年才打造出这把削铁如泥的宝剑。沈老将军第一次迎战北疆鹰王封漓时就是使的这把剑,那一战中,封漓被老将军一剑刺中了肩膀。后来封漓负伤退兵,足有半年时间未敢再踏足我边境。父皇听闻此战大捷很是高兴,说这剑上染过封漓的血,见证了西陵驱赶敌国的胜利,就向老将军讨了这把剑来挂在了御书房里。”
赵云齐此刻虽然既紧张又畏惧,但还是把自己关于这剑的记忆一字不落地说了出来。
沈巍当着赵云齐的面,用剑划开了自己的掌心,那黑色的毒血很快流了出来。沈巍一覆手,任血滴落在地上,自己只是冷眼看着,好像他划开的根本不是自己的手,所以完全感觉不到痛一样。
赵云齐被这一幕吓得不轻,他脸色惨白地站在龙椅后轻颤着,手指紧紧地抓着椅背,力度大到指尖都泛了白。
沈巍一手持剑,举着那只流血的左手慢慢走近赵云齐:“我们沈家世代守护西陵的江山,从来不惧流血受伤。皓林军的将士们为了不让蛮族踏入这片国土,不知多少忠魂死在了燕尾坡的战场上,他们……从未后退过半步。陛下可知,您一句郡王和亲、割让燕州,是多让人寒心啊!”
沈巍举着手走到书案前,那黑色的血滴了一路,最后落在赵云齐的书案上,那上面还有未批完的奏折,瞬间就染上了触家目惊心的血。
赵云齐悔不当初,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朕……知、知道错了!”
沈巍几乎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当臣子的,保家卫国、忠于主君是本份,沈家……从不邀功,也不在乎封赏,从始至终,我沈家想要的也不过就是‘信任’二字。陛下……该信沈家守得住边疆,该信沈家永不会反。”
赵云齐哭得唏哩哗啦,不住地点头:“朕明白了,朕明白了!”
沈巍还是一脸淡寞的表情看着赵云齐,突然问道:“陛下可知,为何这血是黑色的?”
赵云齐说不出话来,只哭着摇头。
“是中了毒。”沈巍看了看自己的掌心,血放得差不多了。他把剑放在书案上,又随手扯下一块绣着龙纹的织锦,把那伤口一圈圈缠了起来。
“中、中毒?”赵云齐既疑惑又惊恐。
沈巍:“一个月前,我在燕尾坡斩杀了北疆的战王将军郎阙,也中了幻鹰军一剑,却不想……那剑上被抹了毒。”
赵云齐吱吱唔唔:“朕给、给爱卿传、传御医。”
沈巍的嘴角勾起一丝讽刺的笑意:“不必了。臣找了太夫医治,暂时无碍。”
看着赵云齐紧张到结巴的样子,沈巍真是恨铁不成钢,堂堂西陵的天子,一代帝王,此刻竟然如同一只惊弓之鸟……关键是,自己什么都没对他做。
“陛下可知今日初几了?”沈巍手上的伤口缠好了,他又拿起了那把剑。
初几?
赵云齐先是慒了一瞬,而后迅速反应过来沈巍说的是寒桔酒之毒。这些日子赵云齐被徐安则、柳全等人的事折腾得昏了头,只记得要拿人出出气,所以才在得知沈巍回了辰京却不面圣的事后抓到机会治了他的罪。
每月初五前后便是寒疾发作的日子,故而赵云齐通常都会命人在初三这日就把解寒汤送到沈巍面前,因为把人下了狱,赵云齐又被朝堂中的诸事弄得焦头烂额,他还真把送解寒汤的事给忘了。
赵云齐突然想起今早从皇后寢宫出来时问过她,说今日十六,正是立春……
竟已经过了这么久?
赵云齐又慌了。他并不知道在赵云澜从北疆大营带回了蓟柏花之后,沈巍身上寒桔酒之毒早已解了。
“来、来人!”赵云齐赶紧叫人,准备传御医给沈巍送解寒汤来。
“不必了。”沈巍打断赵云齐:“臣身上的寒疾已愈,以后都不劳烦陛下了。”
这话的意思很清楚:没有的寒桔酒的毒,沈巍便不再受制于赵家,他以后想要做什么都没有人能阻止得了。
哪怕是要夺了这西陵的天下。
赵云齐颤抖着,他几乎不敢去看沈巍的眼睛,只是盯着他手中的剑。
沈巍今天来是要做什么?杀了他好篡位吗?
不、不会的。朕才登基不到一年,他怎能?他怎敢?
赵云齐一阵窒息,不由得猛烈咳嗽了起来。
与这御书房一墙之隔的外间,萧平也在,而且把一切对话都听了去。在沈巍强行进来时,萧平就给身边的一个小太监使了眼色,让他去把禁军统领魏铭和赤影卫天罗都找来。
萧平确实也害怕沈巍对皇帝做什么,他受先皇之托辅佐新皇,怎能让他被沈家所害?
听到赵云齐的咳嗽声后,萧平心急如焚地想直接冲进书房里,但脚步还没来得及移动,就被一把锋利的短刀抵住了脖子。
萧平顿时连大气也不敢喘,更不敢吱声,整个人僵在了原地。萧平知道自己身后有人,那人手中的刀随时可以抹了自己的脖子,但萧平却不敢转头去看。
不一会儿,刚刚被萧平派出去搬救兵的小太监不知被谁扔了进来。没死,不过已经被打晕了,此刻正倒在萧平的脚边。
或许看与不看都无关紧要了,能神出鬼没不留踪迹,还能随时随地杀人于无形的人,放眼整个西陵怕是也找不出十个来,而定北侯沈巍身边至少就有四个这样的高手。
沈巍:“皇帝无需惊慌,臣是不会在此时逼宫篡位的,还请陛下保重龙体。”
说完,沈巍退后几步,把剑背到了身后。随后沈巍看到桌上有刚奉上来的茶水,便将它端到了赵云齐面前。
赵云齐惊恐地瑟缩了一下,确定沈巍不会伤害自己后才颤颤巍巍地端起茶来喝了一口。顺了顺气后,总算停止了咳嗽。
沈巍:“陛下,您是一国之君,西陵的天子,任何国事的决断都应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而不应该被太后或朝臣的三言两语所左右。”
“是、是。”皇帝连连点头。
沈巍不动声色地从书案上取了一道空白的圣旨铺开,又站在旁边研起墨来。
“臣斗胆,今日要向陛下请一道旨。”
赵云齐原本快要平静下来的心在这句话后又慌了起来。请旨?什么旨?
依沈巍的性子,他不会要封赏。传闻定北侯沈巍不好女色,所以他要的旨意定是与女人无关。可若不要爵位、财宝、女人,他还能要什么?
除了西陵的天下,赵云齐实在是想不到沈巍还想要什么。
“臣来说,陛下来写。”沈巍磨好了墨,直接将笔递到了赵云齐手边。
皇帝颤抖着手接过笔来,战战兢兢地在龙椅上坐下。听到沈巍这句话后赵云齐便明白,这皇位终是到了易主的时候。
“朕即位以来,治国之举乏善可陈。眇焉如缀,臣心不顺。服膺明哲,辅我皇家,勋德光于四海。故大道之行,选贤与能。兹尔亲王云澜,天诞睿圣,拯倾提危,英风所拂,无思不偃,表里清夷,遐迩宁谧。今便逊位别宫,敬禅于澜,道昭乎万代,固以明配上天,光华日月者也。”
这字字句句,沈巍念得字正腔圆,清清楚楚,而那龙椅上执笔的人却听得字字泣血,心如刀割。
沈巍要扶持的人果然是赵云澜,他的七弟。他还没死,他真的要与朕来争这皇位……
赵云齐一字一字缓缓写着,而他的眼泪也一滴一滴地掉在圣旨上,晕开了未干的墨迹。
当赵云齐写到“今便逊位别宫,敬禅于澜”几个字时,终于无法忍耐,一大口鲜血自口中喷出,全数落在那道未写完的圣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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