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巍见状轻叹了一声,不动声色地抽走了那道染血的圣旨,又换上了一张空白的。
“陛下不必心急,慢慢写,臣等着便是。”
赵云齐吐完血,见沈巍并无放过自己的意思,额上的汗珠一颗颗淌下,紧皱的眉头和额角抽动的青筋都诉说着他此时的不甘……
不过纵有万般不甘,赵云齐也不能不写,他紧紧咬着牙关,手抖得像筛子一般,还没来得及写完下一个字,便一时急怨攻心晕了过去。
看着晕过去的赵云齐,沈巍的目光像一潭冰冷的死水一般冷漠。他曾经立志报国的满腔热血,早在喝下那杯寒桔酒后便彻底冷却了。
现在的沈巍,心里仅有的热情和温度……都只能留给他爱的人。
“主子。”
镇远踏进御书房,扫了伏在书桌上的皇帝一眼,而后靠近沈巍,在他耳旁低语了几句。
沈巍看着赵云齐的样子,今日这圣旨是写不完了。不过,云澜不在辰京,这道圣旨也不急在一时,赵云齐早晚都是要写完的,沈巍不怕他赖帐。
定了定神后,沈巍缓缓道:“罢了,且让他缓个几日。我们先回去吧!”
从御书房出来,沈巍扫了一眼被打晕的萧平和两个小太监,吩咐镇远道:“把天罗送入天都府,让他签字画押后还押大理寺收监,命寒铁营派人看管。”
“是。”镇远抱拳应允,而后又请示:“那赤影卫的其他人……”
沈巍抬脚往外走去,冷冷道:“不必留了。”
从皇城出来,沈巍抬眼看着辰京这片晴朗的天空,嘴角微微弯起。
云开雾散。柳暗花明。
回到侯府,沈巍一进正院便见到裴翊跪在地上,一副等待降罪的样子。
沈巍在他面前停下脚步问:“这是做什么?”
裴翊定定磕头:“属下没能看住昆仑郡王殿下,请主子责罚。”
镇远见状自知逃不过,也在裴翊旁边一同跪下:“主子,是属下的错。是我把主子中毒一事告知了殿下,殿下才急着去北疆寻解药的。”
云澜竟是去了北疆!还是去为自己寻解药!
沈巍震怒:“你们好大的胆子!”
裴翊解下自己的佩剑后双手奉上:“是属下没能将殿下拦住,愿意以死谢罪,还请主子别动怒。”
沈巍火冒三丈,直接拔出那把剑抵在了裴翊的颈边:“混帐东西,你是在威胁本侯吗?以为我不敢杀你?”
“主子息怒!”跪在一旁的镇远拼命磕头。“不值得为了我们气坏了身子,属下犯了错,自当领罚。”
“你们跟着本侯多少年了?昆仑郡王不懂事,你们也不懂?若是去一趟北疆就能找到解药,你们不早去了?云澜一人单枪匹马地去北疆,几乎与送死无异!本侯冒死策划的这一切就是为了助他登基,难道你们不清楚?”
如今,赵云澜和皇位之间,只差一道圣旨了。若不是今天赵云齐吐血晕厥,沈巍连圣旨都已拿到,岂料……
想想此时生死未卜的赵云澜,再看看跪在地上一脸自责的裴翊和镇远,沈巍气不打一处来,手中的剑也逼近了几分,只要再用一分力,剑尖就能刺穿裴翊的脖颈。
秦誉得知沈巍回了府,也赶来见他,怎料一进正院就见到沈巍剑指两名副尉,顿时吓了一跳。
“侯爷!”秦誉快步走到沈巍身边请求道:“不可啊!”
秦誉还是第一次见沈巍如此盛怒,虽然他还不知道这二人是犯了什么错惹怒沈巍,但此二人忠心耿耿,又是沈巍身边的一等高手,定是不能说杀就杀的。
“秦誉,违抗军令者,当如何处置?”沈巍大声问。
秦誉为难地看了看跪着的二人,挣扎了一瞬才缓缓道:“违抗军令者……当斩!”
沈巍手中的剑一转,剑柄朝向秦誉:“身为本侯近卫,裴翊、镇远二人违抗军令,按律当斩。你来处置。”
“这……”秦誉一脸苦涩,只好也跪了下来请求:“侯爷三思啊!”
沈巍背过身去不再看,他深知裴翊和镇远之所以抗命都是为了救自己这条命,沈巍又何尝愿意看着他们死?可他二人不顾忌后果,让云澜为自己只身犯险,如今生死难料,又岂能原谅?
见秦誉迟迟不挥剑,裴翊和镇远异口同声道:“秦将军,请动手吧!”
说完,裴翊和镇远都闭上眼睛仰起头,没有丝毫惧意。
在场三人都知道沈巍的脾气,犯了错的人不会为自己求情,没犯错的人也不敢替别人求情。
秦誉迟疑了许久,最终也只能重重叹息一声,把剑举了起来。
“不要——!”一个瘦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从廊亭下跑来,奋不顾身地挡在了镇远前面。
是侯府的丫头若棉。她飞奔过来后便跪在镇远前面,拼命朝沈巍磕头:“侯爷,若棉卑微,不敢为公子求情,但若棉这条命是公子救的,若侯爷要杀公子,若棉愿意把命还给公子。请侯爷先杀了奴婢吧!”
这又是什么情况?
秦誉一头雾水,他举起的剑停在半空中,一时间进退两难。
沈巍没有料到还会有人敢来求情,而且还是侯府中一个他连名字都没记住的小丫头。沈巍刚刚确实在气头上,并非真的要杀人泄愤,听到若棉的话后,沈巍竟松了一口气。
“若棉,你走开!不关你的事,别犯傻!”镇远不知这丫头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急切地想要把她推开。“我的命是主子给的,如今犯错有违军令,死不足惜。你快走吧!”
镇远在把真相告诉赵云澜的那一刻起便料到了今日,他没想过要任何人护着自己,更不敢奢求主子的原谅。如今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昆仑郡王身上,只要他能带回解药救主子,自己便是丢了这条命又有何妨?
“我不走!”若棉哭着摇头,声泪俱下继续朝沈巍磕头:“奴婢知道不能拿自己这条贱命换公子的,但求一死,好让若棉在黄泉路上能与公子相伴,求侯爷成全!”
沈巍闭了闭眼,而后缓缓从紧咬的牙关中松出来一口气,此刻他已冷静了几分。
就算裴翊和镇远都该死,也不该就这样死了。身为皓林军副尉,只能死在战场上,而不是这一方小院里。
见沈巍未发话,秦誉也觉得事情大概会有转机,遂道:“侯爷,让他二人戴罪立功吧!”
沈巍一直没松口,不过他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不会执意要杀人了。
裴翊从怀中掏出两件东西双手呈上:“主子,这书信和血佩是昆仑郡王留下的。殿下一心要救主子,属下劝不住,只好让秦将军从寒铁营中派了一支精兵小队一路护送殿下去了北疆。”
沈巍转身从裴翊手中接过血佩,又急忙把赵云澜的亲笔信打开。
霁粼哥哥:
云澜愚钝,未能早点察觉哥哥中毒之事。哥哥凡事只为云澜考虑,却如此不惜此身。若哥哥不能好好活着,云澜即使登上天子之位,又如何能安枕无忧?是云澜逼迫镇远和裴翊告知真相的,还望哥哥不要怪罪他二人。云澜此去北疆鹰域定不会空手而回,余下日子请哥哥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云澜
沈巍握着信的手微微颤抖着,全然不敢想像他的云澜要只身闯进鹰域里去为自己求取解药。那北疆鹰域是什么地方?不光有封泽那个疯子,有唯恐天下不乱的巫相,还有贺太后那等凶狠歹毒之人……
云澜啊云澜,北疆鹰域岂是你能去的地方?若因此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
“殿下临走前嘱咐我和裴翊一定要照顾好主子,属下自知罪无可恕,不敢求主子原谅,只希望在殿下找到解药前能守着、护着主子。”镇远跪在地上朝沈巍膝行了几步,红着眼眶看着他。
沈巍深深地闭了闭眼,缓了口气道:“都起来吧!”
裴翊和镇远互看了一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沈巍转身道:“收拾东西,明日随本侯去北疆。”
“主子——”
“侯爷——”
沈巍抬手作出制止的动作:“不必说了。云澜为了替我求解药都敢只身闯鹰域,难道本侯却要贪生怕死地等着吗?”
“主子的寒疾虽愈,但毕意是中了毒的身子,远踏北疆路途辛苦劳累,万一……”
“万一什么?”沈巍冷冷地打断镇远:“若不是你们没有看好昆仑郡王,让他去北疆犯险,何来今日万一?”
镇远自知理亏,闭上嘴不敢说话了。裴翊还想多劝两句时被镇远拉了一把,便也把头埋下,不敢再吱声了。
沈巍看向秦誉:“你来找本侯所为何事?”
秦誉:“按大帅军令,寒铁营兵力一分为二,分别部署在渊州以北和双槐城郊外。近日皇城禁军蠢蠢欲动,探子回报说魏铭还把渊州城的巨象军都撤回了辰京,末将是来请示大帅,寒铁营可要应对?”
沈巍没再理会跪在地上的几人,他抬脚走向书房,边走边说:“赵云齐大概是早就坐不住了,才会让魏铭调整禁军部署。你也把双槐城的人全调回来,就在十里街外扎营。”
秦誉跟着沈巍的脚步往书房走,应道:“末将也正有此意。我寒铁营出入皇城都无人能阻,就凭魏铭手下那些个饭桶也想抗衡寒铁营,简直是笑话!”
“你以为魏铭是傻子吗?明知道赵云齐不是我的对手,还拿命护着他?”
秦誉是真没听懂沈巍话里有话,他挠着头问:“侯爷的意思是?”
沈巍:“魏铭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见风使舵。如果本侯真的起兵造反,魏铭自然知道赵云齐没有任何胜算,所以最后一刻定会倒戈相向。”
“所以我们不必顾忌魏铭?那为何还要把人调回辰京?”秦誉还有些疑惑。
沈巍抬眼看他:“因为本侯要让赵云齐知道,我,沈巍,还有皓林军才是他的恶梦,而不是他的亲兄弟。”
秦誉被沈巍这个凌厉的眼神吓得干咽了一下,随后堪堪点头:“末将明白了,明日起便按侯爷的安排调整寒铁营回辰京部署。”
沈巍只轻轻“嗯”了一声表示回应。
秦誉正准备告退,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遂问:“侯爷刚刚说要去北疆?”
“要去。”沈巍应了一句,而后走到书案边写起信来。
秦誉:“可需寒铁营派人随行?”
“不必了。本侯不在的这段日子盯紧魏铭,别让他耍什么花样。”沈巍提着笔,速度极快地写着信。
“等等——”秦誉走到门口时又被沈巍叫住,随后沈巍迅速写下一串名字交给了秦誉:“让你的亲信盯着这些人,若无异样就罢了,若有,就不必留后患了。”
秦誉呆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他走后桌边看了看沈巍写的那五、六个名字,很快就记住了。
待秦誉走后,沈巍把写着名字的那纸条在烛火上烧了。
这些人表面上都是朝中一些无关紧要的小角色,但沈巍早已通过先前的调查了解到,他们是赵云齐刻意安插在六部中的眼线,为的就是监视整个尚书省。
大局已定,绝不能让几个小卒子坏了整盘棋。
赵云澜去了北疆鹰域,所以即便此时拿到了赵云齐逊位的诏书也没有用,不过这种事,拖久了总是夜长梦多。沈巍估计自己若是不在辰京,等赵云齐完全冷静下来之后,一定会想办法让自己摆脱被制衡的窘境。
所以,沈巍不能让他还有翻身的机会。
须臾,沈巍便写好了三封书信。一封给沈樱,一封给沈贤,最后一封则是给永安侯赵炎舒的。
给沈樱的信是要她牵制住徐太后,别让她趁沈巍不在的日子闹出什么不合适的动静来。
经过沈樱在腾龙殿上那一闹,几乎所有朝中大臣都认为是皇帝买通了之前昭阳宫的侍女碧荷,让她诬陷锦太妃意图用蛊咒加害太后一事。而事实上,碧荷是沈樱故意留在宫中的眼线。
赵炎琢驾崩后,沈樱搬出皇城去了云峰山别苑,她把侍女碧荷留在宫中就是为了监视徐太后的动静。谁知皇帝竟然找了一个嬷嬷来收买碧荷,沈樱得到碧荷的传讯后便让她将计就计。一则沈樱是借禁足这个机会回到皇城,好把自己与沈巍清肃前朝之事撇清关系,二则也是利用这件事给皇帝和徐太后下套,坐实他们收买侍女诬陷太妃的事实。严律司来查证此事,碧荷就是关键且唯一的人证。
故而在对付徐太后这件事上,沈巍绝对相信沈樱的手段。
给沈贤的信则是两件事,一件是希望他能替自己照顾好母亲和姐姐们,另一件就是要沈贤在自己不在的这段日子里,把朝堂的大局掌控在自己手中,直到赵云澜平安归来并顺利登基。
沈贤虽然只是礼部尚书,但六部之中,吏部、兵部和户部都是自己人,工部尚书周令虽未站队,但他若不是傻子就一定看得出来,西陵未来最有话语权的一定是沈家,所以由沈贤来一统六部是大势所趋。
另一方面,中书省和御史台已经明确表态拥护昆仑郡王了,所以在朝堂之上绝不会与沈贤为难。大理寺保持中立是历朝历代不变的,加上柳全等人已倒台,沈巍也无须担心大理寺会影响赵云澜的登基之路。
最后就是拥有兵权的几位亲王侯爵了。赵云齐新封的亲王都只有封地,没有兵权,有兵权的便只有赵炎琢的几个弟弟。而这些人当中,拥有十八万铁骑的永安侯赵炎舒是唯一有可能与沈巍抗衡的人,所以,沈巍的最后一封信便写给了他。
沈巍与永安侯并不熟,也不指望他会卖自己面子,不过沈巍对赵炎舒这个人还是很了解的,尤其是他当年对姑母沈樱求而不得,眼看着深爱的女人嫁给了自己的亲哥哥,这是他一生最大的遗憾。
如若要赵炎舒肯帮赵云澜登基,只要让他知道先皇赵炎琢曾经如何对待沈樱母子就可以了,这也正是沈巍给他写信的目的。
解决了永安侯,放眼整个西陵便再也无人能阻碍赵云澜登上天子之位了。当然,沈巍没有忘记那道赵云齐逊位的诏书,这个任务他留给了秦誉。
原本,沈巍也是打算在拿到诏书之后就回到燕州。一来他要将皓林军的布防和未来的几个重要谋略告知沈骏以及几位副将,二来,沈巍想着若是封泽卷土重来,那他便拿这条命与封泽拼个你死我活。
可就在他打算动身前往燕州的头一天晚上,沈贤府中来人通知,要他去见老夫人一面。沈巍自知身之将死,无颜再见母亲,他这一走即是永别,不孝半生,临了还要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沈巍如何舍得?
沈巍原本是想找个借口推脱了,不过来的是母亲的贴身婢女,还一再请求沈巍不论如何也要去见老夫人一面,说有重要的事相告。沈巍斟酌再三,最终还是去了。
去北疆的路上,几次停下来休息时,沈巍都会忍不住拿出那个锦囊,但始终没有打开它。
这个锦囊便是临行前的那天夜里母亲给他的,沈老夫人一再嘱咐:不到那一刻,绝不能打开。
沈巍满心疑惑,却不得不遵从母命。
这件事困扰了沈巍一路,直到他来到鹰域外后,便把这锦囊的事忘到了脑后。
而如今,三月之期已过两月余,沈巍深知,距离自己毒发身亡,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
鹰域。
在封泽下旨彻查用毒事件的第三天,鹰域的巫相被绑到了鹰王殿。
巫相是北疆皇族的重要人物,历任鹰王在位时都曾重用苗山巫族的白巫长老,以相国之封尊于北疆王族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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