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时语是被一盆凉水泼醒的。
冷,丝丝缕缕的寒气争先恐后渗入他的身体,他脑子有些发木,搞不清楚眼前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很快,腹部突然传来的痛感让他飘到九霄云外的五感骤然回神。被冻木的身体,才后知后觉般传来阵阵疼痛。耳边嗡鸣的嘈杂声终于清晰起来。
“小齐少爷……不会给他打死了吧?”说话人身穿一件黑色皮衣外套,有些微胖,眉眼没什么攻击性,倒看起来有些逆来顺受。发际线有点高,但总还算浓密,神情有些瑟缩。
他咽了口唾沫,瞟了一眼地上因疼痛而蜷缩成虾米样的青年,又转而小心翼翼地去打量一旁背对着墙摆弄手机的另一名青年。
说是青年也并不恰当,那人看上去年龄不大,似乎正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周围还有四个浑身上下统一黑乎乎的保镖,刚才给了梵时语腹部一脚的就在这其中。
墙角青年身材颀长,大概有一米八,头顶毛茸茸的,依稀能看出曾经寸头的光景。他身上虽穿着校服,但隐隐已透出些成人的力量感来。此时的青年紧蹙着眉头,原先会显得有些可怜的小狗眼眯起,盯着手机屏很是不爽地“啧”了一声。
黑外套立刻便收回打量的眼神,不安却恭敬地等待着青年的下一步指令。
不安一是因为眼前的人他实在得罪不起,齐近宣,齐家捧着怕化了,含着怕碎了的小少爷,从小被宠得无法无天的他本就是个喜怒无常的主,更不必说现在正处于气头上了,要真惹到这位,他敢保证,只要自己没死,齐家都能花钱替这位少爷摆平。
二是因为他们现在所处的地儿,不知是不是此处常年不见光的缘故,整个仓库阴冷又潮湿,照明设施只有一个老化的灯泡,昏黄的灯光忽明忽灭。
他光是站在这里,就感到有凉意从他的脚尖一点一点缠上他的全身,大概是心理作用,那种被什么冷血动物盯上的阴湿感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
这地方就是因为让他感到如此的不适,于是从刚搬进这座房子起这里就一直搁置,没有使用。
几十分钟前,他还只是在日常经营着自己的店铺,不曾想就被齐近宣带人闯入,他一进来便往柜台上甩了一张银行卡,让自己给他找个不容易被找到的密闭环境,他本来不愿意,还被对方恶狠狠地威胁。无奈之下他第一个想到的地方就是此处,但又想到这地方带给他的邪乎感,他就没作声。
齐近宣却一下子就看透了他的心中所想,让他有地方就带他去,不然他没好果子吃。硬着头皮,他还是把对方引到了此处,又带着对那名被四个保镖一起架着的青年的不放心,他以怕死人的名义在这里围观。
一滴冷汗从他的额头滑下,他转而看向地上的青年,他仅仅是站在这里已经感到极其不适了,更不必说被泼了凉水还直直躺在地上的梵时语了。
青年已经好久没动静了,黑外套在这里围观了青年被打的全过程,眼睁睁地看对方从刚开始生龙活虎地反抗挣扎到现在的奄奄一息。其实几分钟前,那人已经昏过去了,是齐近宣让人泼水,硬生生泼醒的。
想到此处,他又不自觉在目光中带上一份抱歉。
“哼,怎么,老板你心疼他啊?”
黑外套心中一骸,不知什么时候齐近宣已经放下手机,侧头打量起他。
好半晌,他又听见对方一声冷哼:“放心……死不了人的。”
紧接着他就看到齐近宣一点一点靠近地上那人。
“梵时语——”齐近宣有些恶劣地拉长音调,抑扬顿挫地唤起地上人的名字。他伸脚踢了踢梵时语的小腿,蹲下身将他的脸从有些过长的黑发中扒了出来。
“疼吗?疼就对了,下次再缠着时言哥……”他的轻喃在看清楚梵时语的脸的那一刻一下子就顿住了。
梵时语的脸色惨白,眼神涣散,眼角还有着未干的泪痕,眉骨处划破的伤口边缘被一次又一次的泼水浸得发白,伤口还在不断的往外面渗着血珠,血珠往下淌,在梵时语的右颊留下一道妖冶的血线。血线一直持续到他的唇瓣便戛然而止了,仿佛是特意抹在唇上的没有涂抹均匀的鲜红口脂。
他的双唇微张,嘴角还有淤青,正痛苦地小口小口喘着气,细洁的牙齿若隐若现。他大概是疼得冷汗直冒,又像是刚刚水的残留,光洁的额头亮晶晶的,只是多了一处擦伤,许是挣扎时在地面上擦到的,血和灰尘混在一块,几根黑发黏在上面。
仿佛被蛊惑般,齐近宣伸出拇指,将血珠涂抹均匀,像是完成最后的上妆。
他的目光下移,梵时语绸缎质地的衬衫沾了水,贴在他胸前的皮肤上,齐近宣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
梵时语隐隐约约感觉到什么凉得刺骨东西贴上了他的肌肤 ,那东西在他的胸前游移,时不时还传来濡湿的触感,伴随着微弱的刺痛。那种犹如被蛇的鳞片划过皮肤的恶心感让他不适地想往后退,却怎么也动不了身体。他努力重新聚集溃散的意识,尽力睁大双眼,迷迷蒙蒙间,他看到齐近宣蹲在他面前,像是中了邪一般,齐近宣眼睛圆睁,神情明明是呆滞的,眼中却尽是贪婪与狂热的凝视着他身体的某个部位,他刚皱起眉,一个诡异又黏腻的音节从齐近宣的嗓子里挤出来:“ge……”
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变得混沌起来,潮湿又带着难闻的灰尘的气味,似乎整座仓库一下子变得很静,只剩下这串诡异的音节。
他极力想要听清对方到底在说什么,耳朵却像被什么人捂住。他甚至开始怀疑齐近宣到底有没有说过话,那串音节,更像是从他嗓子里突兀的钻出来的,而不是被说出来的,就像是被人攥在手中的麻雀,拦也拦不住地往外面冒。
唇瓣忽地被冰凉的东西抵住,是齐近宣的手指,梵时语有些头皮发麻,他和齐近宣对视了,更加觉得他不像人。他紧闭双唇,不让对方的手钻进他的口中,齐近宣皱了皱眉,多余的表情让他看起来正常了一些。正在他恼怒地准备掐住梵时语脸颊强迫他张嘴时,仓库的大门被人猛地撞开,梵时语看到齐近宣像是才回神一样,错愕地看着他,又带了些不爽地转头,看清楚来人才变得有些无措的惊惶。
空气一下子重又流通起来。
齐近宣猛地站起身:“时言哥,我……”
然而还没有等他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一拳就结结实实打到他的面门……
场面似乎变得混乱起来,那人似乎还要再打齐近宣,却受到了四个保镖的阻拦,紧接着就是齐近宣捂着脸喊:“都不准伤害时言哥!”
随后,梵时语就感到身上一暖,一件外套把他罩得严严实实,紧接着他又发觉自己被什么人抱起。
他有些迟钝地和对方对视,突然间,好像数据刚刚接入成功了一般,海量的信息一股脑地涌入,犹如一把钢钉直插入他的头,头痛得他忍不住往身边人怀里缩。
好一会儿,他才抬起手,虚虚抚摸了一下身边人的脸颊,不确定地喊了句:“言言?”他还没收到回复,就径直昏了过去。
梵时言敛着眸子看着他,很是乖巧地喊了句:“哥哥……”
他就这样不顾齐近宣的阻拦抱着梵时语一路回到了自己的车上。
他将梵时语的头搁到他自己的腿上,尽量让对方以一个还算舒服的姿势平躺在车后座上。
“先去医院。”他这样对司机说。
之后,他又将目光放回梵时语给上。
衬衫扣子被人解开了大半,不让写在胸前的位置交错,他皱了皱眉,将剩下的扣子解开,一大片淤青出现在梵时语原本白皙柔软的小腹上。
他伸出手指,轻捻几下不让写,嘴里喃喃道:“……都破皮了……”
他又将目光放回梵时语的脸上,对方此时正处于昏迷状态,鸦羽般浓密的睫毛不时轻颤,显示出对方的不安稳。眉骨伤口的血已经凝固,唇边还有着干涸的血迹,唇角右下方有一颗小痣,缀在惨白的脸上。
他舔了舔嘴唇,将指腹贴在梵时语唇边,还是不让写,富强民主文明和谐国庆节快乐。
“呃……”
听到这一声闷哼,他才像刚反应过来一样,重新去看梵时语,却发现对方的裤子正松松垮垮地挂在不让写,露出一点黑色的不让写,整个上半身几乎都要被他不让写了,嘴唇还因为他手指的侵入被迫半张着,嘴角的伤口裂开,露出一点红肉。
他猛然收回手,一根银丝随之牵扯而出,他连忙去拿口袋里的手帕,一点一点拭去梵时语脸上的污渍。
梵时言的皮肤原先呈现着一种病态的白,这种白同梵时语此刻的惨白不同,更像是一种不正常的青白色,然而他此时却像个高烧病人般,两颊烧红一片,整个人竟显示出几分害羞的情态,他停下手中的动作,鸵鸟一般猛地将头埋进梵时语颈窝,口中喃喃:“对不起,对不起哥哥……下次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哥哥……哥哥……我的哥哥……”
……
梵时语睁开眼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被月光照得霜白的天花板,冷冷清清的。疲惫和痛感再次潮水般袭来,与此同时,袭来的还有记忆,在被齐近宣拖到仓库里前的记忆。
他想起自己好像是和齐近宣起了口角,具体内容他记不清了,但总归是围绕着梵时言展开的。齐近宣喜欢梵时言,可能是因为他和梵时言走得最近,齐近宣老爱找他的麻烦。
有点无聊。他这样想,很奇怪,明明是自己的记忆,明明自己也算是争执双方的其中一方,可他就是这样觉得,甚至有些想不通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因为这些无聊的事,就去激怒齐近宣。
想到这里,他感到有些口渴,他动了动手指,却发现自己的手原来一直被另一只手攥在手心。
“哥哥,你醒了!”对方像是一直伏在他病床边休息,嗓音有些沙哑。
梵时语抿抿唇,觉得不大自在,但还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马上,一杯水被递给了他,澄清的水在一次性纸杯中微微地晃荡:“哥哥一定很渴,喝点水吧。”
他有些不自然地把手从对方的手指抽出来,可等到他喝完水后,手再一次被牵住。
他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想再次抽出,却在刚动作的刹那间就被梵时言察觉。
梵时言加重了一点力道,扯着梵时语的手到他的脸上,亲昵地蹭着。只是刚一碰到他的脸,梵时语就被冰得忍不住向后缩,手被更用力的扯住:“哥哥……讨厌我了吗?”
还没等到梵时语说些什么,指尖就被什么炙热的东西烫到。他终于侧头,正眼看过去,是眼泪,梵时言的眼中,眼泪无声地滚出来,流到他的指尖上。
周围没开灯,皎白的月光却把一切都映照得清楚。老实说,梵时言梵时语虽然是双胞胎,但并不难区分。梵时言的脸部线条更清晰,轮廓更加分明,梵时语头发要长些,正好遮住后脖颈,五官更精致秀气,更不必说,梵时言脸上没有和梵时语一样的小痣。此刻的梵时言看起来相当可怜,眼泪在月光的映照下莹莹发亮:
“哥哥,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哥哥对不起……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梵时语被他这副模样吓到,也不敢随意地抽回手了,任由对方继续湿湿热热地攥着,他开始语无伦次地解释起来,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解释:
“我……我没有讨厌你……我就是,感觉有点奇怪……好像,我从没有和别人这样亲密一样,我也没有怪你,齐近宣打我是他的事,和你没有关系,而且我也有错……我……你能别哭了吗?”
梵时言终于松开了手,他侧过脸,又闷闷地说了句:“哥哥对不起……”说完,他把头埋得更低了些,寂静的空气中眼泪“吧嗒”落到布料上的声音格外得明显。
梵时语蹙起了眉,眼前的人这幅模样可比盯着他掉眼泪的样子可怜多了,他往前移了移身子,不自在地掰过梵时言的脸,用衣袖一点一点为他擦眼泪。
“我没有凶你的意思……”他想了想,又补上了句:“言言……”
这似乎是他的回忆里他常叫的,可是不知为什么如今说出来却无比烫嘴,怎么说怎么拗口。
他干脆放弃无用的解释:“我想吃水果。”
谁知道梵时言却一下子欢快起来,用脸颊贴了贴梵时语的手,就站起来找水果洗给他吃。
梵时语坐在病床上,沾了眼泪的袖口湿哒哒地贴在他的手腕,大概是窗户没有关紧的缘故,他总觉得这块布料冷得像冰。
“不开灯吗?这里有点黑……言言。”
四周终于明亮起来,身上那种难以忽视的寒意淡了,梵时语终于感到一点轻松,之前那种令他不适的氛围陡然消失,像是一下子重回人间。
只是……为什么舌尖有点肿?还有点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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