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索修斯最近几日心情郁闷，大概是冰王的催促更加频繁，机敏的埃恩克很快想出了一个哄他的法子。
“这个礼拜六的下午有没有时间？殿下总是心情不好，我想让殿下开心一点。”
“想去哪儿？时间可以腾出来。”霍索修斯放下手中的笔。
“在集市上走一走就好。”埃恩克对艾思城的街道进行一番赞美，闻者仿佛能窥见一条人声鼎沸的小巷。
“我还要给殿下介绍一位新朋友——我亲爱的阿兰尼，你们早就该好好认识了，我的朋友就是殿下的朋友。”
他已经安排好演出的台本，忙碌的阿兰尼花费一周的时间将台词背得滚瓜烂熟，并且终于申请了一天的宝贵假期。
霍索修斯对友谊异常珍视，果然笑起来：“我记得他，他是一个善良可爱的人，可惜家境不大好，礼拜六那天我多带一些钱币。”
王子出门没有携带钱袋的习惯，埃恩克将他的托加长袍上下打量，找不到适合放钱的口袋。
“不用，多不方便，还是老样子，我带着钱袋，你花我的。”埃恩克不会说请客之类的话语，他知道霍索修斯无法接受。
“嗯，这样也好，辛苦你了。”
……
礼拜六如期而至，埃恩克借口生病向王室护卫队请了假。
护卫队长看着他的出勤表，明明只需在下午或者晚上值班，这家伙的出勤率还是惨不忍睹，真不知道他是来工作的还是来度假的。
埃恩克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真的病了。”
护卫队长无奈地点点头，写下备注：请假一天。
这条街道是埃恩克精心挑选的，繁华热闹，一路蜿蜒到进行歌舞剧表演的露台广场，阿兰尼的工作处离这里不远，方便他对街巷的建筑进行介绍。
埃恩克和霍索修斯换上斗篷和面具，一起出了王宫，到达街道的岔口便看见阿兰尼冲两人招手。阿兰尼又穿上了他唯一一件深灰的制服，他的肤色比从前黑了，脸上的笑容纯真明朗。
阿兰尼快步来到二人跟前，看着埃恩克身边掩面的男人，紧张得咽了一口唾沫。尽管他事先知晓埃恩克与王子已然成为挚友，可亲自与王子相处还是无比惶恐。
“下午好，亲爱的阿兰尼。”霍索修斯主动问好，露出温柔的浅笑，“这是我们的第二次见面。”
“你好，尊贵的先生。”
三人找到一间茶馆歇息，埃恩克点三杯黑茶，积极付了三人的钱币，他热切地向阿兰尼表示，“老样子，你的那一杯是我请你的。”
埃恩克的语调简直甜腻到了极点，阿兰尼从来没有见过他用这种口气说话。
霍索修斯戴着面具，举止保持绅士的礼节，袒露的灰眸一片柔和。
阿兰尼逐渐从紧张的心情中开脱出来，开始按照埃恩克的要求表演，他先是介绍了自己贫困的家境和家中的老父亲，还提到在国城遭受的不公，他一谈到这些就止不住，絮絮叨叨讲了一大堆，霍索修斯对此表示深深的同情。
还是埃恩克眼神示意他别啰嗦，他才接着往下说。
“……这些年，这些年慢慢好起来了，多亏了我亲爱的朋友！他经常为我送来食物和日常用品，最近我的父亲病了，埃恩克时时关心他，佛格先生还为他带来了名贵的药草。”
埃恩克一副淡泊的模样，平静道：“举手之劳罢了，朋友之间就是应当互帮互助。”
霍索修斯一番夸赞后，呷了一口热茶，问：“我听小埃说，同在玛蒂幻术师学院的时候，他还会经常教你幻术？”
“小埃”是什么奇怪的称呼……
阿兰尼压住心里的诧异，继续兢兢业业背诵台词。
“是的！我的幻术一直非常差劲，兴许是没有那方面的天赋，许多低阶幻术学习十几遍还是记不住。埃恩克总是非常耐心地教导我，有一次他教了我整整五十遍我才学会。尽管我没有成为梦想中的幻术师，但还是对我的朋友感激不尽！”
霍索修斯笑了，“你的梦想也是成为一名幻术师？”
阿兰尼微微愣神的功夫，埃恩克迅速回答：“嗯，我和阿兰尼是志同道合的朋友。”
“真好。”王子感慨道。
阿兰尼肉麻地说：“交到埃恩克这样的朋友真是我的好运！”
埃恩克肉麻地回应：“能在幻术师学院遇见你，也是我的幸运。”
阿兰尼拿到台本的时候就觉得上面的内容虚伪又煽情，肯定是埃恩克看多了爱情小说的产物。奈何他根本不敢提出修改意见，硬着头皮全部背了下来。
阿兰尼偷偷去瞥霍索修斯的表情，男人的眼神中满是羡慕与钦佩。
王子殿下还真吃这一套……
三人闲谈一番，阿兰尼提出要带三人在街道上游玩。
“我工作的磨坊在这附近，这一带我非常熟悉。”
阿兰尼快步走在前面，埃恩克则是与霍索修斯并排而行，故意不老实地往王子身边贴近。
路人行人众多，霍索修斯没把他的动作放在心上。
天空阴沉沉的，北风吹来细小的雪花。
这条街道住的大部分是贫穷的黑发人，只是人多显得热闹。与地下城的诡谲残酷不同，此地处处透着人间烟火的暖意，叫卖声、谈笑声混着食物的香气，让人觉得踏实亲切。
阿兰尼沿街道向前，介绍路边的摊子，遇见熟人会停下来打招呼。
这时埃恩克和霍索修斯便说起悄悄话，谈起购买商品的心得。
埃恩克带了足量的钱币，腰上挂着两只沉甸甸的钱袋，就算再遇到地下城的乞丐他也游刃有余。
埃恩克请他们喝过茶以后，又去点心铺子吃了几块甜点。
王子丢垃圾的功夫，阿兰尼小心翼翼地凑到埃恩克耳边，“结束以后，呃，这些钱币是不是要还给你？我仔细数了一遍，一共是四十八个铜币——黑茶一杯二十铜币……”
埃恩克白他一眼，“在你眼里我就那么吝啬？”
“我不是那个意思啦，我，我……”
阿兰尼无比重视眼前的朋友，但同样打心眼里惧怕他——埃恩克的嘴角像淬了毒一样，自卑的他害怕得到一阵数落。
“不用还，我和我的两个哥哥没有穷到差你这四十八个铜币。”
霍索修斯马上回来，埃恩克不想和他浪费口舌，从钱袋里掏出五枚银币给他，“收着，你请了一天假，这是工资。”
阿兰尼受宠若惊，“啊，我一天，一天赚不了那么多钱……”
埃恩克眼神一厉，像刀子似的剜了他一眼，“让你收着就收着，快一点。”
阿兰尼吓得缩着脖子，赶紧接过银币放进口袋，那五枚银币冰冰凉凉的，隔着一层单薄的衣料贴在肌肤上。
三人继续往前，一路走走停停，阿兰尼负责介绍民间的特色，带他们去到裁缝店、首饰摊……
埃恩克总是凑到王子身边说悄悄话，他观察霍索修斯的表情，男人眉头舒展，心情好了许多。
埃恩克一直知道转移注意力不过是短暂地放松，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联姻的问题。
但这一招对霍索修斯非常奏效，男人没有亲近的朋友，极少涉足尘世，自己带着他四处游玩，必然会留下良好印象。
霍索修斯没挑什么商品，四处看了看。埃恩克请两人吃了商贩的饼干和糖果。
“甜吗？”埃恩克问他。
“嗯。”霍索修斯颔首，优雅地将糖纸放入存放垃圾的箱子，而后去洗了洗手，他一直很爱干净。
时近傍晚，天色愈发阴沉，街道两侧点上烛焰。
不远处的广场传来隐约的乐器声，阿兰尼往那边跑，回头冲他们喊：“埃恩克，你们快跟上！有歌舞剧表演！”
埃恩克当然知道今晚有歌舞剧表演，他特地选择了今天。
“那个地方人多，去晚可就没地方站了。”埃恩克朝霍索修斯眨眨眼，而后拉过他的手向前。
“好。”霍索修斯跟着跑起来，斗篷的下摆扫过地面，带起细碎的风。
男人的步子跨得大，没两步就追上了他，于是变成了霍索修斯拉着他往前跑。
耳畔风声呼啸，周围的声音和景象一点点模糊，埃恩克觉得被一块冰握住了手腕，那股特别的感觉顺着血管蔓延到心脏。
广场已经聚集许多观众，他们的位置靠后。阿兰尼自觉地挤去了前面，埃恩克找了一个人流较少的角落。
民间歌舞剧精炼短小，表演时间大约四十分钟，舞台上的音乐声响起。
“王子殿下，”埃恩克凑到他耳边，声音很轻，语气委屈巴巴的，“……我看不见。”
埃恩克的个子在成年人中不算高，前面乌泱泱的一大片，他自然是看不见的。
“那……”霍索修斯环顾四周，犹豫了一会儿，像在寻找更合适的位置。
埃恩克撒娇：“殿下，你抱着我我就看见了。”
“小埃，这里人多。”
“就是因为人多才没关系呀，他们才没心思注意我们。我很喜欢歌舞剧，可惜我看不见……”
霍索修斯看着他眼底明晃晃的期待，又扫了一眼周围，大家都盯着舞台，没人在意角落里的两个身影。
男人微微俯身，“好，那你抓紧我，不要乱动。”
“嗯！”埃恩克立刻伸手环住霍索修斯的脖颈，“谢谢亲爱的。”
下一秒，他感到身体一轻，双脚瞬间远离地面。
霍索修斯的手臂稳稳托住他的膝弯。
埃恩克往他怀里缩了缩，感到一股沁人的凉意。
男人问他：“小埃，现在能看见了吗？”
埃恩克抬头，视野瞬间越过攒动的人头，轻易落在远处的舞台上。
“可以了，特别清楚。”
乐曲声在广场上荡开，混着人群的喝彩，暖融融的。他看见舞台上的演员弹奏竖琴，随着音乐翩翩起舞，幻术点缀的光束恍若坠落原野的星辰。
“王子殿下，你累不累啊？”埃恩克垂眸问他。
这个角度恰好能够看到霍索修斯倒映着舞台光束的眼睛，漂亮极了。
“不。小埃，你太瘦了，”霍索修斯温声道，环在他腰上的大手缓慢收紧，“应该多吃一些。”
晚风吹过来，带着演员收尾的歌声。
霍索修斯抱着他从演出开始直到结束，期间稳稳托着他，完全没有疲惫的迹象。
从上次醉酒他就看出来了，王子看着温润尔雅，埃恩克一直低估了他的体力和力量。
埃恩克慢吞吞地爬出男人的怀抱，软着声音道谢：“辛苦你了，殿下人真好。”
小雪方止，层云款款拨开，天空悬着一轮霜月。
整整一个下午的奔走，三人玩够了，在岔路口分别。
“再见！”阿兰尼告别他们，互相说了几句客气话。
埃恩克陪同霍索修斯回王宫。远离了喧嚣的街巷，林间小径静谧无声，枝叶间点缀月光的银辉。
霍索修斯道：“谢谢你，我今天很开心。”
“你开心就好，王子殿下，我早就说过：即使不能长久地陪伴在你的身边，我也希望你能幸福……”埃恩克用欢快的语气说，“唔，王子殿下也是有好几个朋友的人了。”
“嗯，多亏了你的介绍，现在是第二个了。”
埃恩克眼眸微暗。
怎么是“第二个”？霍索修斯把护卫队长算进去了么？
霍索修斯长吁一口气，叹道：“前几天你的朋友来找我，我便给了他许多钱币，帮助人的感觉真好……”
埃恩克不动声色地问：“我的朋友可不少……殿下是指，我在护卫队的朋友——亲爱的卡梅伦么？”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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