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刮过,天空飘着小雪,一路人马出了王宫,向北方驶去。
霍索修斯与雷伊公爵同坐在马车上,公爵谈起杰里出生时的事,男孩能够活到现在全部倚赖北境高明的医师和父神的庇护。
两个孩子打斗的场景在脑海中浮现,杰里手臂上留下惨不忍睹的红痕。霍索修斯叹息道:“杰西不懂事,让父王和您费心了。”
雷伊摆摆手,“没有没有,杰里这孩子也不让人省心。倒是你,我善良的王子,既要处理王族的事务,又要照顾两个孩子,真是辛苦了……”
埃恩克混在护卫队里,被安排在靠近马车的位置,偶尔能听见王子与公爵的聊天。两人只简单谈及日常,并未提到北境要务。
与他们共同远行的,还有头顶的两只冰龙。
它们张开双翼在苍穹翱翔,巨大的翅膀如同漂泊的乌云,鼻腔中喷出冰粒和白雾,带着穿透骨髓的寒意。
冰龙由雷伊公爵带来,一只是他的,另一只是杰里少爷的。它们认定了主人,对其他人十分冷漠,埃恩克没有机会和龙类亲密接触。
埃恩克散漫地畅想:要是骑着冰龙去北境玩耍就好了,城市的建筑将被踩在脚下,人变成蚂蚁似的,冰凉的雪花打在脸颊上……
龙类太过稀有,行人众多,雷伊公爵的那两只冰龙已经认了主人,这个想法完全不可能。
公爵离开的时刻,埃恩克会直接来到霍索修斯面前,明媚地眨眨眼,“王子殿下。”
霍索修斯以为他又发现了有趣的事,笑道:“小埃,怎么了?”
埃恩克手指指向天空,“好漂亮的龙,我最喜欢龙了。”
“是雷伊叔叔在北境喂养的。”霍索修斯跟着他仰头,冰龙的身体遮住天空,像两座移动的冰川。
“真想不到那样恶劣的环境,还能养出这么乖巧的龙类。”
埃恩克想起在裂谷的那几只火龙蛋,不免烦躁起来。他耗费无数精力,龙蛋们还没有显出破壳而出的迹象。
“是啊。”霍索修斯问他,“……小埃,为什么会喜欢龙呢?”
“因为少见,因为漂亮,我喜欢任何耀眼的东西,包括王子殿下。”
埃恩克撑着下巴看他,忽而话锋一转,问出了自己许久的困惑:“可是我听说,王子殿下没有自己的冰龙,为什么呀?”
“曾经有的,后来在冰火战争中去世了。”霍索修斯垂眸,“之后不想再养了。”
一只龙类能活五千岁,那么它仅是走完生命的五分之一,便死在了残酷的战场上。
埃恩克一声哀叹:“那太可惜了。”
……
佛格以军医的身份跟着他们一起来了。
临行前米达笑着露出洁白的虎牙,“佛格,你一定要保护好奥伦殿下!如果可以的话,多多了解北境的情况,这对我们的复仇计划大有帮助!”
佛格肯定地点点头,表情肃穆得仿佛接受圣谕,“我会的,少爷。”
埃恩克身娇体弱,佛格按照霍索修斯的吩咐,每日为弟弟准备汤药。埃恩克喝完,便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
佛格环顾四周,没有看见其他人的踪影。他压低声音,用火族的语言询问:“我们寻找的刺客就安置在附近的村落,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明天。明天我们会在森林里歇息,我借着散步把王子邀请出来,到时候就安排他们动手。”
“是。”
……
翌日午间,颠簸了许久的马车在雪林停下。护卫们升起篝火,架起木架子翻烤兽肉,有人去附近的村落换来新鲜羊奶,大家围着篝火吃得津津有味。
霍索修斯简单吃了几块牛肉,坐在岩石边阅读信件——是弟弟杰西写来的,男孩的字迹潦草,平日里也不好好学习功课,许多字只能用音标代替。
信几天前送来,霍索修斯已经读过好几遍了,歇息时还是忍不住拿出来瞧一瞧。
埃恩克走到霍索修斯身边,说:“王子殿下,我们去林子里走一走吧。”他语气亲昵,还夹着几分被冷落的委屈。
一路上二人的独处时间不多,霍索修斯立刻放下了信件,“好。”
埃恩克神秘兮兮的,“把面具戴上,不能让别人发现我们私会的小秘密。”
霍索修斯宠溺一笑:“好,听你的。”
周围人正在享用午餐,两人一前一后离开,踏着积雪往密林里去。
埃恩克走在前面,时不时伸手去够低枝上的雪团,拿在捏成小球。纤瘦的手指一番变幻,兔子、青蛙、狐狸通通捏了出来,他拿着成品在霍索修斯面前晃晃。
霍索修斯夸赞道:“小埃,你手真巧。”
埃恩克就等着他这句话。
他说:“是呀,这些都是我自己学的。小的时候家里穷,我雕刻一些小玩意去街上卖,虽然只能赚一点点铜币啦,可是能为父亲和两个哥哥分忧,我便觉得一切都值得!”
“你还会雕塑?”
“嗯,我曾经为一家商贩雕刻过父神的塑像,他们都说我做得很好。只要把父神的模样铭记心间,雕刻起来异常简单。古老的哲人曾说……”
正说着,一阵冷风卷过林梢,枝桠上堆积的霜雪簌簌而下,带着异样的响动,右侧灌木丛后传来粗重的脚步声。
霍索修斯敏锐地眯了眯灰眸,将埃恩克往身后一护,寒声道:“谁在那里?”
男人的声调前所未有地冷了下来,像是一汪清水猛地凝结成冰。
埃恩克躲在他身后,看着男人乌黑的斗篷随北风翻飞,手掌摊开,纯净的冰系幻术蓄势待发。
林子里的灌木丛忽然被拨开,二十几个黑影冲了出来,个个穿戴皮甲,他们的佩剑拔出,闪着冷硬的光,脸上挂着狠厉的表情。
为首的盗贼满脸横肉,胡茬沾着尚未融化的雪粒,咧嘴笑时露出一口黄牙,“灰眼睛,啧啧啧,一看就是肥羊!把钱币和珠宝都留下,饶你们不死!”
埃恩克吸了一口气,“真不巧,好不容易和殿下独处,就碰上贼了。”
他又冲着贼首道:“别想了,我们没钱!你们有手有脚的,何必来这里当贼?”
霍索修斯冷呵道:“让开。”
盗贼不为所动,手中一记冷锋飞来,被霍索修斯的幻术屏障轻松抵挡。
埃恩克道:“这种人我在地下城见多了,和他们讲道理是没用的。他们人多,我们一起杀出去。”
霍索修斯看着他孱弱的身体,摇摇头,“乖,在这里等我,我都能解决。”
埃恩克不情愿,可也只好点点头。
这算什么?谁救谁?
他还没开始表演……
只能伺机而动了。
为首的盗贼见二人不配合,举着佩剑劈过来,剑刃上带着幻术的冷锋。静谧的霜林顷刻间成为战场,灰白的幻术从四面八方袭来。
霍索修斯伸出手,盗贼手里的长刀被冰雾冻住,刀柄凝结一层薄冰。幻术化成的虚影几近透明,快如闪电般抵在他的咽喉,干脆折断,鲜红的血液四溅。
砰——
身体砸在地上,染红的雪花飞舞。
霍索修斯睨了一眼血泊中的人,冷冷道:“打劫么,你们恐怕没这个本事了。”
霍索修斯的动作如此利落,埃恩克颇为欣赏地挑挑眉。他见惯了王宫里温良孤独的王子,终于见识了男人强横霸道的一面。
余下的二十多个盗贼们被眼前的架势唬住,往后退了一步,但很快又恢复了凶狠的神态。
有人道:“怕什么,我们人多!”
“对,冲啊!!”
“冲!”
盗贼们嘶吼着一同奔来。
埃恩克又是挑眉:……演技不错。
北风过境,密林如波浪般翻涌,血腥的味道四处飘散。
霍索修斯的幻术在虚空中飞璇,精准地落在盗贼身上,染红一地的白雪。
他们的身体撞在树木上,枝干上的雪花纷纷扬扬,滚烫的血液又覆盖上一层冷霜。
埃恩克在后面着急:喂,你们打慢一点啊!!
这个速度,盗贼很快就能被王子解决了。他左顾右盼,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受伤。
摩擦声与撞击声不断,在树林里栖息的鸟雀早已不见。
埃恩克的目光锁定在霍索修斯左侧的人身上,那人幻化出尖锐的冰锥,正要往王子殿下身上刺去。
好机会。
就是现在。
埃恩克快步向前,吼道:“殿下小心!!”
话音未落,一记冰锥狠狠刺入了他的腹部,少年的身体晃了晃,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下倒去。
“小埃!!”
霍索修斯眼疾手快,伸手将他稳稳接住,小心翼翼环在怀中。一边侧身躲过攻击,一边幻化出透明的利刃向身后飞射而去。
剩下的几个盗贼见势头不对,不敢恋战,连滚带爬地往林深处逃,脚印凌乱地踩在鲜红的雪地上,很快就消失在灌木丛后。
霍索修斯没再去追。
他屈膝半跪在地,小心翼翼地将人往怀里拢了拢,“小埃,小埃……”
埃恩克的身体很轻,靠在他怀里胸口微弱起伏着,脸色苍白,玄铁面具沾上了几滴血液,长长的睫毛垂在眼下,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霍索修斯擦去他脸颊上的血污,自责道:“……小埃。”
“唔……”埃恩克艰难抬起头,黑眸里蒙着一层水雾,他大概是疼的,声音细得像丝线,“殿、殿下……我没事,就是……有点疼……”
霍索修斯的声音哑得厉害,“傻瓜,我不是让你乖乖等我吗?”
“我、我太担心王子殿下了……”埃恩克想扯出个笑,嘴角却只是牵动了一下,“他们人多……我怕、怕你应付不过来……”
“那你也不该拿自己冒险。”
疗愈幻术从男人的掌心散发,轻柔注入埃恩克的体内。
怀里的人断断续续地说话,声音轻得像梦呓。
“殿下,你没有受伤就好……咳咳咳咳……我从小被人冷落、看不起……除了地下城的朋友,只有、只有王子殿下愿意接纳我……不嫌弃我是黑发人,还、还愿意听我说话……我真的,咳咳咳咳——真的很感激殿下……”
“小埃乖,别说话了。”霍索修斯连忙收紧手臂,将他护得更稳,疗愈幻术的光芒又亮了几分。
也不知道是伪装的心理作用,埃恩克竟然觉得伤口真的有些疼了。
埃恩克仰望着上方的人,霍索修斯已经摘下面具,好看的眉头紧紧拧成一团,脸上满是愧疚和焦急。
男人纯洁的托加长袍染上了血液,他扯下斗篷盖在埃恩克身上,细腻的幻术透过衣料传遍全身。
“殿下不要为我担心,我、我我……”他的脸色越发苍白,眼尾泛红,“我真的……咳咳咳——真的很感激,很喜欢殿下……不想、不想看到你受伤……”
霍索修斯宽大的手掌轻轻抚过埃恩克的发顶,“我知道,我都知道。”
他能感受到怀里人越来越微弱的呼吸,还有那渐渐松弛下来的身体。
……
“王子殿下,我……”
眼前的景象一点点模糊。
昏迷之前,埃恩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糟糕,我的台词还没有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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