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留养病的第七天，雷伊公爵的信件送到了霍索修斯的手中。
埃恩克盯着阅读信件的王子，善解人意地道：“我真的没事了，王子殿下，我们一起出发去北境吧。”
霍索修斯的目光转向佛格，“佛格先生，你弟弟的情况可以远行么？”
“可以。托您的照料，我弟弟的身体已经痊愈，路途中不能太过颠簸，其他无恙。”
霍索修斯当即给雷伊公爵回信，几人整顿一番重新上路。这一次，霍索修斯邀请埃恩克共乘马车。
埃恩克推辞，“这怎么好意思，王室才能……”
霍索修斯正色，“小埃，你是病人。”
埃恩克这才难为情地登上马车，“……那，那只好如此了。”
王室的马车由雪白的马匹拉着，它们不需要马鞭驱赶，依靠幻术的加持辨别方向。内部空间极大，摆放一张冰晶石桌，他和霍索修斯各坐一方。周围没有下人，他们尽情讨论着阅读的书籍和身边的琐事。
霍索修斯看过几本小说，一丝不苟地做笔记。男人有一本皮革包裹的本子，遇到喜欢的句子便摘抄下来，字迹工整漂亮，每句话注明作者和出处。
他问埃恩克：“小埃从来不看关于幻术练习的书籍吗？”
“很少看，我认为幻术的使用是在现实中的积累，凭借迂腐的书本难以长进。”
霍索修斯点点头，赞赏道：“你对事物的认识总是如此独特深刻。”
埃恩克有时为王子诵读圣书的篇章，他情感饱满，朗诵过后不忘发表自己独到的见解，多次获得霍索修斯的称赞。
埃恩克已经彻底摸透霍索修斯的性格了，他在王子面前树立了一个极其美好的形象。
两人一路闲谈，和王宫里的午后一样。他们一起吃饭，霍索修斯吩咐下属准备埃恩克喜欢的食物，饭后备有可口的青果。
埃恩克注意着王子的餐盘，霍索修斯切割肉类的姿势优雅，他什么都吃，果然没有忌口。
雷伊公爵陆续写了几封信寄来，信里的内容埃恩克大概猜到——无非是让王子暂且不管受伤的护卫，赶快前来北境。
但被霍索修斯回绝了。
……
一个午间，埃恩克睁开迷蒙的双眼，看见霍索修斯眼中带笑，“小埃，我们到了。”
身体的感觉果真不一样了，舒适畅快，如同浸泡在冰水中的人浮出水面——是「冰之祝福」稀薄的迹象。
霍索修斯搀扶着他下马车。北风裹挟冰雾扑面而来，眼前是一片平民的房屋，由当地的冰层打造，建筑墙体厚，入口低窄，顶部呈半圆状，像是横亘天地的巨型蓝宝石。
“剩下的路马车不便，我们再走一程就能见到雷伊叔叔。”
“好。”
远山高耸，堆满了万年不化的冰雪。冻土在脚下延伸，坚硬如铁，裂缝中凝结幽蓝的冰层，仿佛大地裸露的血管。北境的土地难以开垦，即便动用幻术也无济于事。
甚至有时会出现阳光，光线照在山峰顶部，镀上一层暖金的薄边。但气温依旧严寒，这里阳光是冷寂的，雪粒不会因此融化。
雷伊在主城中等候多时了，男人恢复了在北境的装束，脖颈佩戴兽骨项链，腰上裹着华贵的羊皮。
饲养的那只冰龙变得只有鹦鹉大小，立在他的肩头扇动翅膀，惹得埃恩克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雷伊单独叫走了霍索修斯，剩下的人各自回屋歇息。
“你不胜酒力，叔叔为你准备了热茶。”
“谢谢公爵先生。”霍索修斯接过雷伊递来的黑茶，上面冒着一层热气。
“这里没有其他人，叫叔叔就好。”雷伊笑道，“路上耽误太久了，我的王子。”语气里并没有指责的意味。
“抱歉，叔叔。我的护卫本就体弱，他受伤我实在抽不开身。”
“那个黑发的孩子……”雷伊眯了眯眼，埃恩克的发色、眸色、面具，哪一项都足够让人一眼记住他，“嗯，他是怎么进入王室护卫队的？”
“他虽然是一名黑发人，但幻术优异，所有项目获得满分，是以考核第一名的成绩进入护卫队的。”
雷伊点点头，没再提埃恩克的事情。两人寒暄几句，明日各种事务便会一拥而上，雷伊拍拍霍索修斯的肩膀，“你也累了，好孩子，去休息吧。”
……
见过雷伊以后，霍索修斯再度忙碌起来，他需要查看北境的「冰之祝福」，以王室的身份慰问当地百姓。
埃恩克借着养病待在屋子里，他和其他护卫不一样，霍索修斯恩准他单独一间卧室。
他每日百无聊赖地阅读小说和睡觉。
佛格经常出门，回到屋子便给远在艾思城的米达写信。
埃恩克看见了，便问：“你都写了一些什么？”
“北境的状况和风土人情，米达少爷希望了解一些。”
“了解这些有什么用，重要的是整个北境的防御情况。”
佛格憨笑不语，还是悄悄给米达写信。
霍索修斯会在夜晚到来。天空悬挂一轮皎月，街道静悄悄，上楼的脚步声便异常清晰。
忙碌的男人灰发被风吹得凌乱，埃恩克踮起脚尖为他打理，“王子殿下辛苦了。”
“不辛苦。”霍索修斯浅浅笑着，“你的伤势如何？”
“真的没事了，王子殿下不用每天都问……你什么时候有空闲？我想去北境逛一逛，”埃恩克眨眨眼，“只要我们两个人。”
“最近恐怕不行。”霍索修斯一五一十地说明近期的安排，他的行程满满当当。
“……那好吧。”
“小埃，一有机会我就会带你出去，相信我。”
“嗯！”埃恩克粲然一笑，转而问起他的工作，“北境的「祝福」怎么样？”
霍索修斯摇摇头，“这里靠近极光城，无法带来充足的「祝福」，父神创世之初便是如此，没有别的办法。”
冰族的北境，火族的南境都是这样，一个极寒，一个湿热，缺乏的「祝福」让当地百姓艰难地生存。
“真遗憾。”埃恩克装模作样地说。
＊
某天下午，埃恩克正倚靠在椅子上看书，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起初他没准备给来人什么好脸色，但是门外的人道：“小埃，我可以进来吗？”
埃恩克立马露出笑容，发出的声音无比甜腻，“当然可以，我的王子殿下。”
霍索修斯推门而入，坐在埃恩克的对面。他来得匆忙，参加祭典的长袍还没有换下。
埃恩克知晓他下午都是繁忙的，不会无缘无故到访，问：“怎么啦，出了什么事？”
“也不是特别的大事，”霍索修斯笑道，“星象仪显示今晚会出现极光，大概在九点钟。小埃，你记得出来看一看。”
神话中的北境极光时间持续一个月，整个天幕被渲染成绿色。实际上在北境极光并不多见，出现的预兆会被祭司的星象仪发现，时间只是花火一般闪过，超过五分钟已经罕见。
“殿下和我一起么？”
霍索修斯叹了一口气，“晚上北境主城设有宴会，我不能陪你了。”
“又会喝酒吗？王子殿下不擅长饮酒。”
大陆上王室夜宴不会使用果酒，这是千百年来的习俗，火族也一样。
霍索修斯怅然，“总归要学的，以后这样的场合会很多。”
埃恩克在心里轻嗤：霍索修斯从小跟着冰王出席各种场合，喝了酒还是会脸红，推拒的话都不会说。学了一千多年，到现在也没学会，分明是在硬撑。
他没点破，只是歪着头追问：“王子殿下要和大臣们一起观赏极光？”
“嗯。”
“唔，王子殿下希望和我一起看极光，还是和大臣们一起？”
霍索修斯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如实说：“……你。”
“那王子殿下喜欢喝酒吗？”
“不喜欢。”
“王子殿下喜欢那些无聊的宴会吗？”
“不喜欢，所有夜宴都一样，繁琐的礼节，重复的客套话，恐怕在北境还会提及我和杰里的婚事……”霍索修斯叹气，“但身为王子，我必须履行自己的职责。”
埃恩克坐在靠窗的位置，撑着脑袋看他，眼角的红痣肆意张扬，像一点绮丽的带刺的玫瑰，“既然如此，就和我私奔吧。”
霍索修斯一愣，“……什么？”
“我的意思是，既然你是喜欢和我一起的，那就走吧，别管什么宴会不宴会的了。”
“不可以的，小埃，这不合规矩。”
埃恩克眼底带笑，揶揄道：“王子殿下不会从来没有做出规则之外的事吧？”
霍索修斯摇摇头。
“你从来不会因为疲于应付提前离开一场夜宴？不会因为好奇偷偷溜出王宫闲逛？不会因为自己喜欢一条小蛇就偷偷瞒着父王喂养它？”
“小埃，这些都是不被允许的。父王从小就教导我，王族的继承人要恪守规则，要以身作则，不能有半点逾矩，我要是做了这些，父王一定会斥责我。”
“喔，那太遗憾了，人生不是枯燥无味的方圆，故事书里的王子都会这么做——我的殿下，你一定错过了很多。”
霍索修斯垂眸，目光沉沉地盯着桌子，“我的确是个死板的人，从来没有违背过父王的命令，也因此做了许多不愿意做的事……包括夜宴，喝酒，继承王位，以及考虑一段虚妄的婚姻。”
“可生命的意义，从来不是为了迎合别人啊。”
埃恩克的声音软了些，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殿下为冰族牺牲了那么多，偶尔放纵一次有什么关系？北境极光不是天天都有，当然要和最重要的人一起看！”
“……这场夜宴，叔叔和北境的大臣筹备了三天。”
“殿下这种性格适合去上幻术师学院，你的出勤一定能拿满分。”埃恩克笑道，“开心最大，规则偶尔也是要逾越一下的。伟大的智者曾说，没有旷过课的学生青春是不完整的。”
“智者还说过这个？”
“好吧，这其实是我说的。”
霍索修斯笑出了声。
“我给殿下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是什么？”
“你先去参加夜宴，装模作样喝几口酒，然后说你醉了要去休息——我想这时候没人会拦着王子。等你回屋就熄了灯，换上衣服和面具，偷偷地来找我，我们去城外的山坡等极光。这样既不算缺席宴会，又能一起看极光，多好。”
霍索修斯踌躇片刻，“真的要这样？”
埃恩克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事情十拿九稳了，郑重点头，“是的。殿下难道不想和我一起欣赏极光吗？”
霍索修斯盯着他亮晶晶的眼睛，骤然想起在地下城，埃恩克带他见识了底层人的风光；想起上次在集市，埃恩克与他观看民间的歌舞剧；想起在马车里，两人无拘无束的闲谈……
那些打破规矩的时刻，好像都比循规蹈矩的日子更鲜活，更心动。
霍索修斯深吸一口气。
“好，等着我。”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