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索修斯不可置信道:“啊?”
“我们又不是不还老板的钱。”埃恩克说,“我已经记住这家店铺的位置和老板的脸,明天就送钱币过来。倘若他迟迟不放我们走,真的非跑不可了——我们要去山坡上看极光,你还要赶回寝宫,总不能真的被堵在这儿吧?”
霍索修斯瞬间被他说服了,“很有道理,希望老板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
两人起身,缓步走向阴影中的老板。那是一位留着满脸络腮胡的老汉,皮肤黝黑,额头上刻着深深的皱纹。
埃恩克向老板说明情况,他收起平常的傲慢,慢条斯理地解释着一切,“尊敬的先生,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出门太急,忘了带钱,能不能先留张字条,明天一早就把钱送过来?”
“没有带钱?”
老板眼神锐利得像是捕兽的猎鹰,将他们上下打量一番,定格在两人的面具上,“……把面具摘下来。”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他们严严实实的装束在欢庆的人群、进食的客人里,完全是一个异类。
埃恩克先一步阻止了霍索修斯的动作,凑到他耳边说:“你是王子呀,没准慰问百姓的时候他远远见过你一面,到时你怎么说?放弃众臣设下的酒宴到这儿来吃霸王餐?”
至于埃恩克,他的半张面具是第二层皮肤,永远不可能摘下来。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难处。
霍索修斯深怀歉意地道:“不好意思,我们不能露面。”
老板紧皱着眉头,冷哼了三声,“遮遮掩掩的,还想白吃白喝?信不信我去护卫队告状,把你们这两个来路不明的家伙抓起来!”
周围零星的客人闻声都看了过来,有人还放下了勺子,好奇地盯着他们。
埃恩克一只手向霍索修斯靠近,扣上了男人冰凉的手掌。他用只够两人听见的声音道:“……我数三二一,我们一起跑。”
“嗯。”
霍索修斯轻轻颔首,掌心沁出细汗。他从未这样狼狈过,却莫名觉得有些刺激。
“来人呐!”老板大嗓门一吆喝,“快把他们两个抓住!多半是从监狱里溜出来的盗贼,这个月已经两次啦!!”
摊位后的两位侍者立马放下了锅勺,撸起袖子蓄势待发。
“三、二、一……”埃恩克声音发紧。
“跑!”
霍索修斯拉着他的手飞速往前。
掌心一片冰凉,埃恩克感到一股不可抵挡的力量抓着他向前。冷风像细针似的往领子里钻,刮得脸颊发痛。
避开两侧的小摊和桌椅,两人的斗篷扫过积雪时溅起细碎的白粒,在路人眼中带出一路纷纷扬扬的小雪。
他们往人流稀少的山坡上跑,残雪已经被踩得脏兮兮的,裸|露大片苍白的冻土。
嘈杂与喧嚣全部被抛在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远,埃恩克再回头,只看见广场上蓝盈盈的烛光。
不奇怪,北境居民的体力远远赶不上他们。
两人松开了紧扣的手掌,埃恩克来不及恋恋不舍,拍着胸口喘气。他习惯闷在书房,不常走动,体能中等水平,过度的狂奔自然受不住。
埃恩克喘得厉害,抬头一看霍索修斯神色如常。
“追不过来的。”埃恩克看着寂静的冰原,笃定道,“呼——第一次当贼……呼——”
“我也是。”霍索修斯说,“但挺有趣的,特别的体验。”
“殿下,殿下不累吗?”
霍索修斯上前,轻拍他的背部,“我在冰甲卫训练过一段时间。”
“呼、原来如此。”
埃恩克恢复过来,道:“殿下你放心吧,明天一定去还钱。”
“我当然放心。明天主城有事处理,麻烦你了。”
“没什么麻烦,小事罢了。”
霍索修斯仰头:“小埃,我们再往上,那个位置观看极光一定非常漂亮。”
“嗯,来啦。”埃恩克休息完毕,跟上男人。
埃恩克发现走在前面的霍索修斯总会下意识往风大的一侧靠,用自己的肩膀替他挡住大半寒风。
是北境的寒风,缺乏「冰之祝福」的寒风。
他毕竟是“黑发人”,霍索修斯是在照顾他。
狂风呼啸,坡上的枯木东倒西歪地立着,枝干光秃秃的。
夺目的是远处一簇簇鲜花。深绿色的叶片贴在雪地里,边缘泛着淡淡的白,叶片中央顶起一个个鼓鼓的花苞。
野生的冰月昙更为娇小,收敛花瓣,眼下尚未到完全开放的时候。
“还真是北境的品种。”
霍索修斯早就注意到鲜花,“是的,在北境生长比王宫更漂亮。”
埃恩克身体不适,他没再发出凌晨四点赏花的邀请。
两人继续往上走,很快就到了坡顶。他们找到一块山石坐下。
“殿下,你摘下面具吧,这里没人。”
霍索修斯抬手摘了面具,兜帽取下,银灰色长发披散,衬得他的脸庞愈发冷清,眉骨高挺,淡灰眼眸在夜色里像蒙了水雾。
埃恩克看着俊美的脸,心情大好。不得不说,霍索修斯的长相十分符合他的审美,和这样的宿敌纠葛不算吃亏。
埃恩克好不容易才将目光从霍索修斯的脸上移到天空,“好在我们没有在那儿耽搁太久,极光就要出现啦。”
他们没有携带钟表,霍索修斯好奇道:“你怎么知道?”
埃恩克懒洋洋地指指远处广场上的幽焰,“殿下没有发现吗,他们庆典围成的图案在变化,极光来临前会把整个方形填满的。你看——就差那边的小方块了。”
霍索修斯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广场上的幽焰正慢慢往一角蔓延,渐渐连成完整的方形。
“原来如此,小埃观察得真细致。”
埃恩克最喜欢霍索修斯的夸奖了,脸上笑容荡漾。
他又说:“王子殿下,我看的童话故事里,极光来临前是要许愿的。你有什么愿望吗?”
“我希望圣铭维斯大陆永远太平,父王身体健康,杰西杰里快乐长大。”
埃恩克点点头:果然是这些,霍索修斯的心愿真好猜。
“小埃的心愿呢?”
“我有两个愿望哦。”
“是什么?”
“其中一个……”埃恩克眯起眼睛,歪头凝视着王子。
“当然是和我们的霍索修斯殿下在一起啦。”
埃恩克眼尾微微上挑,眼下的红痣像是一朵摇曳的罂粟,魅惑而危险。他的动作恢复了寡情和轻蔑,只是转瞬即逝,他本人都不曾察觉。
“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还有一个是秘密,”埃恩克神秘兮兮的,“殿下以后会知道。”
霍索修斯于是道:“好,既然这样,那我不问了。”
两人不再说话,一同望向澄净的天幕。风渐渐变小,冰月昙的花苞似乎鼓了一些,松开几片洁白的花瓣。远处广场的方形拼好,空灵的钟声响彻冰原。
九点钟,一双大手撕开了天幕,缝隙中流泻出翡翠般的绿光。
荧绿的光在天空涌动翻滚,起初是丝丝缕缕,而后连成带状,逐渐占领整个夜空。周围雪白的冰川在绿与蓝的映衬之下更为神秘动人,好似一条蜿蜒的河流。
“真漂亮,”埃恩克赞叹道,“北境极寒贫瘠,先祖们说极光是写给北境人的情书。”
埃恩克偏头望着霍索修斯完美的侧脸,极光照在王子的眼睛里,是一片大雾弥漫的青葱森林。
埃恩克陡然产生了一个新奇的想法。
他悄悄往霍索修斯身边凑了凑,“霍索修斯殿下。”
“嗯?”
埃恩克大胆地伸出手,扶住霍索修斯的脸,趁着他转头的瞬间,踮起脚尖,将唇贴了上去。
很轻的吻,仿佛雪花落在了肌肤上。
霍索修斯怔住,淡灰眼眸里满是错愕。
埃恩克不敢更不会深吻,只是轻轻碰了碰对方的唇瓣就快速退开。
寒风凛凛,极光在头顶流淌。
绿光照拂在埃恩克英气的脸上,他歪歪头,冲霍索修斯无辜地眨了眨眼。
“王子殿下的脸好红呀,”埃恩克笑着说,“……可是今晚你没有喝醉。”
霍索修斯的喉结上下滚动,一句话都挤不出来。
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霍索修斯脸皮薄,埃恩克不再步步紧逼,否则适得其反,王子便不愿见他了。
“不要害羞嘛,我不会说出去的。”埃恩克站起身,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我的初吻就送给王子殿下了,王子殿下的初吻我也收下了。”
极光不知道在何时退潮,收拢所有遗失的染料,天空重新归于深黑。
“北境的极光果然短暂呐……王子殿下,时间已晚,我们回去吧,不能让其他人发现。”
过了一会儿霍索修斯才起身,佩戴好面具,跟着他沿山路离开,期间没说一句话。
埃恩克想笑,竟然生出了一种异样的得意。只是亲了一口,没有像书里**地伸出舌头,霍索修斯至于如此么,难道这也动摇到他对冰族的坚守和精神的纯洁?
埃恩克双手插兜,悠闲地走在前面,靴子踩在冻土上的声音很重。
这样走路的姿势他鲜少在王子面前表现——米达曾满脸崇拜地说:“简直像凯旋归来的国王!这就是强者风范。”——今晚他心情太好,霍索修斯估计没心思关注这些,他便懒得装出一副老实的样子。
倘若霍索修斯从正面看他,就会发现埃恩克狂妄的神情与在自己面前判若两人。
回去的路程寂静无声,霜月照耀在远处晶莹的残雪上,他们穿过落雪的森林,穿过无人的街巷,没人主动发话。
终于来到埃恩克的住处,霍索修斯依旧绅士地送他上楼。万籁俱静,台阶清辉流转。
埃恩克转动钥匙,进门点燃了烛台。霍索修斯转身离开。
就在埃恩克以为今晚的对话就此结束,王子忽然顿住脚步。
“……晚安。”霍索修斯温柔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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