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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幸福的回忆,冗长的凌迟

那晚的暴雨,像是天穹被撕裂了一道口子,冰冷刺骨的水倾泻而下,狠狠砸在林嘉徽单薄的身上。

他像一片被狂风揉烂的叶子,在昏黄路灯下蹒跚。

鼻血早已和雨水混在一起,黏腻地糊满了前襟,原本洗得发白的校服被染成大片狰狞的暗红,又被冰冷的雨水冲刷出更深的绝望。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和雨水的酸涩。

他徒劳地用手背蹭着鼻子,指尖冰冷麻木,捏着鼻梁试图止血,却只换来一阵阵眩晕。

雨点砸在伤口上,是细密的针扎般的疼,但比不上心底那被背叛和践踏后空洞的寒意。

他只想回家,回到那个并不温暖,但有妈妈在的地方。

妈妈说过要等他回家的。

楼道里,湿透的鞋子踩在水泥台阶上,发出沉闷而孤独的“啪嗒”声,一步一个湿漉漉的脚印,蜿蜒向上,如同他此刻破碎不堪的人生轨迹。

刘海贴在额前,冰冷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终于无法抑制的泪水。

眼眶酸胀得厉害,视野模糊一片。

终于到了那扇熟悉又沉重的门前,他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悬在门把手上方。

门内,母亲的哀嚎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猛地捅进他的耳朵,瞬间冻结了他全身的血液。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心脏,几乎窒息。

他猛地压下门把手——

眼前的景象让他的世界瞬间失去了声音,只剩下视觉里最残酷的定格。

父亲林大海,那个本该是依靠的男人,此刻像一头失控的野兽,正用穿着硬底拖鞋的脚,狠狠地、一下又一下地踹在蜷缩在地上的母亲谭蓉蓉身上。

母亲痛苦的呻吟被闷在喉咙里,像濒死动物的呜咽。

林嘉徽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身体却先于意识冲了上去,用尽全身力气去推搡那个高大的、散发着浓烈酒气的背影。

“爸!别打妈!”

回应他的,是林大海猛然转身,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理智,只有暴戾的浑浊。

一只粗糙油腻的大手狠狠揪住他湿漉漉的头发,巨大的力量不容反抗,像甩一个破麻袋般,猛地将他的头撞向冰冷的墙壁!

“砰!”

一声闷响,如同西瓜坠地。

剧痛瞬间炸开,眼前金星乱冒,紧接着是黏稠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淌下,模糊了视线。

世界在旋转、崩塌。

父亲狰狞扭曲的脸,母亲绝望的眼神,墙上溅开的暗红……所有画面都碎裂、旋转,伴随着那深入骨髓的撞击声,刻进了他十二岁的灵魂深处,成为一道永远无法愈合、永远渗着恐惧的伤疤。

父亲暴怒的嘶吼、母亲微弱的哭求,都成了遥远而扭曲的背景音。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永恒,林大海似乎耗尽了力气,终于沉寂下来,像一滩烂泥般倒在自己的床上,发出震天的鼾声。

谭蓉蓉挣扎着爬起,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她甚至没有力气多看林大海一眼,眼神里只剩下死灰般的麻木和决绝。

她艰难地挪动脚步,抱起自己的枕头和薄被,走向那个狭小的、堆满杂物的储藏室——那是她最后的避难所。

那张承载了太多屈辱和暴力的双人床,她再也不想碰了。

心细的人或许会注意到,床头柜的角落里,还散落着昨晚她匆忙藏起、未来得及收拾的白色避孕药丸,在昏暗的光线下,刺眼地诉说着她无声的抵抗与绝望。

夜深了,谭蓉蓉拖着仿佛散了架的身体,轻轻推开林嘉徽的房门。

昏黄的灯光下,儿子头上的那个包肿得吓人,像一颗熟透的紫葡萄,边缘还凝结着暗红的血痂。

她拿起药油,手抖得厉害,每一次沾着药水的棉签落下,都像触碰到自己同样破碎的心尖。

药水渗入伤口,那尖锐的刺痛感让林嘉徽的身体不受控制地一阵阵痉挛,小小的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也不敢哼出声。

“嘉徽,还疼不疼啊?”谭蓉蓉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强行压抑的哭腔,每一个字都浸满了心疼和无力,“妈妈…先给你上点药,要是特别疼…疼得受不了了,一定…一定要告诉妈妈,妈妈带你…带你上医院看看,啊?”她努力想挤出一点安抚的笑容,嘴角却像挂了千斤重担,怎么也扬不起来,反而牵动了脸上的淤伤,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快睡吧,乖,折腾一晚上…你也累坏了,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明天…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空洞而可笑。

明天?还会有光吗?

灯熄了。

黑暗吞噬了房间,也暂时隐藏了母子俩脸上的泪痕。

林嘉徽小心翼翼地躺下,后脑勺刚挨上柔软的枕头,那看似无害的支撑物却瞬间变成了刑具。

伤处被压迫,尖锐的疼痛直冲脑髓,激得他浑身一抽,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他死死咬住被角,把呜咽声硬生生憋回喉咙里,身体绷得像一块僵硬的石头。

他不敢说,一个字都不敢说。

他知道家里早就没钱了,妈妈每次买菜都要精打细算,抽屉里总是塞满了各种欠条,拆东墙补西墙的日子,哪还有钱去医院?他只能忍,像妈妈一样,把所有的痛都嚼碎了往肚子里咽。

谭蓉蓉轻轻关上儿子的房门,并没有回那个冰冷的储藏室。

她走到昏暗的客厅,没有开灯,任由窗外惨淡的月光勾勒出家徒四壁的轮廓。

她静静地坐在冰冷的旧沙发上,正对着空旷的阳台。

目光扫过这个曾经被称作“家”的地方,每一寸空气都弥漫着绝望的气息。

月光清冷地洒在阳台上那几盆无人打理的、早已枯萎的植物上,更添几分凄凉。

她的视线最终停驻在茶几上那包皱巴巴的“贵烟”上。

鬼使神差地,她抽出一根,点燃。

黑暗中,烟头那一点微弱的橘红火光,是她唯一能抓住的、转瞬即逝的温度。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辛辣苦涩的烟雾猛地灌入肺腑,呛得她剧烈地咳嗽起来,牵动着身上每一处隐秘的伤痛。

咳嗽平息后,她再次吸了一口,这一次,苦涩的味道长久地充斥在口腔和鼻腔里,带来一种近乎自虐般的、短暂的麻痹感。

她看着袅袅升起的青烟,手指无意识地弹了弹烟灰,目光却落在了沙发上方那幅装裱精美的十字绣上——

“家和万事兴”。

五个鲜红的字,在月光下显得如此刺眼、如此荒诞。

谭蓉蓉看着看着,嘴角竟扯出一个极其怪异、极其苦涩的弧度。

家和?万事兴?哈… 怎么看着…这么好笑呢?巨大的讽刺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决堤,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冰冷的地板上,也滴落在燃烧的烟蒂上,发出微不可闻的“嗤”声。

泪水润湿了烟卷,也润湿了她灰烬般的心。

扔掉烟头,她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卧室。

对着那面布满灰尘的小镜子,她解开了衣扣。

镜中映出的身体,触目惊心。

青紫色的淤痕如同丑陋的地图,布满了手臂、腰腹和大腿,几道新鲜的抓痕还渗着血丝,肩膀上那处被踢到的位置已经高高肿起。

她早已习以为常,熟练地翻出角落里那个简陋的医疗箱——碘伏、棉签、几片廉价的止痛片。

她咬着牙,忍着每一次触碰带来的钻心疼痛,潦草地处理着伤口。

明天还要早起,给那个恶魔,还有她的嘉徽做早饭……带着满身无法言说的伤痛,她倒在冰冷坚硬的简易床上,在极度的疲惫和绝望中,沉入了不安的黑暗。

深夜,卧室的门被粗暴地推开。

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林大海庞大的身躯挤了进来,带着不容拒绝的蛮力,一把将刚刚入睡的谭蓉蓉搂进怀里。

那怀抱冰冷而僵硬,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令人作呕的酒臭和汗味。

“对不起…蓉蓉…海哥错了…” 林大海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假意忏悔。

他嘴里碎碎念着,越说越激动,最后竟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起来,哭得涕泪横流,反复重复着那句虚伪的“对不起”。

谭蓉蓉猛地惊醒,身体瞬间僵硬如铁。黑暗中,她瞪大了眼睛,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枕头上那片小小的、廉价的棉布。

巨大的屈辱、恐惧、愤怒和无法言说的悲哀交织在一起,几乎将她撕裂。

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腕,将哽咽和那细小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死死堵在喉咙深处。

那伪善的哭声,比之前的拳头和辱骂更让她感到彻骨的冰冷和恶心。

……

“砰!砰!砰!”

沉重的砸门声如同丧钟,一声声敲在林嘉徽和谭蓉蓉的心上。

门外,是林大海野兽般的咆哮和疯狂的撞击。

单薄的木门在巨大的力量下痛苦地呻吟、变形。

谭蓉蓉用尽全身力气,和儿子一起死死抵住那个被推过来挡门的旧衣柜。

衣柜腿摩擦着水泥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却依然被门外那狂暴的力量一点点推开缝隙!

“嘉徽!快!快报警!!” 谭蓉蓉的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尖利变调,她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那只屏幕已经碎裂的旧手机,塞到林嘉徽颤抖的手里,眼神里充满了末日来临般的惊慌,“快!打110!告诉他们地址!快啊!!”

警察说最快也要十分钟才能到。

“砰!” 又是一声巨响,门框的木屑飞溅。

谭蓉蓉知道,这摇摇欲坠的门和衣柜,根本撑不了那么久。

她必须争取时间,哪怕是用自己的身体!

她猛地转身,紧紧抱住缩在墙角、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抖得像风中落叶的林嘉徽。

“嘉徽!不怕!不怕啊!妈妈在!妈妈在呢!”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努力想稳住声线,双臂紧紧环住儿子单薄的身体,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都传递给他,又像是想用自己的身体为他筑起最后一道血肉之墙。

“妈不会让他伤害你的!不会的!啊——” 话未说完,巨大的恐惧和对儿子安危的担忧终于击溃了她的防线,她抱着林嘉徽,压抑地、绝望地哽咽起来。

“妈…妈…” 林嘉徽的脸深深埋在母亲温热的颈窝里,感受着母亲同样剧烈的心跳和颤抖。

那熟悉的、带着淡淡皂角香气的体温,此刻是他溺水时唯一的浮木。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像冰冷的巨手扼住了喉咙。

他闭上眼,在心里疯狂地、无声地祈祷着,向所有他知道或不知道的神明祈求奇迹。

“轰——咔啦!”

伴随着一声巨响和木头断裂的刺耳声音,单薄的木门连同后面抵着的衣柜,终于被林大海臃肿却蛮力惊人的身躯彻底撞开!破碎的门板和衣柜倾倒下来,扬起一片灰尘。

林大海像一尊煞神,双目赤红,手里赫然握着一把闪着寒光的菜刀,喘着粗气,一步步踏过废墟,向角落里紧紧相拥的母子二人逼近。

谭蓉蓉像护崽的母狮,瞬间将林嘉徽完全挡在自己身后,张开双臂,左右移动着,用自己的身体死死拦住林大海的去路。

“林大海!你疯了!你冲我来!别碰孩子!” 她的声音嘶哑,带着拼命的决绝。

林大海充耳不闻,眼中只有疯狂的杀意。他挥刀就砍!谭蓉蓉尖叫一声,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不退反进,猛地扑上去死死抓住林大海持刀的手臂,与他疯狂扭打在一起。

指甲抓挠,牙齿撕咬,她用尽了一个女人所能想到的一切原始的反抗方式。

“妈!” 看到母亲被推搡,林嘉徽血冲脑门,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想帮忙。

“滚开!小野种!” 林大海怒吼一声,手臂猛地一挥!冰冷的刀锋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划过林嘉徽伸出的手臂!

“啊——!” 剧痛袭来,林嘉徽惨叫一声,手臂上绽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鲜血狂涌!他吃痛地踉跄后退,重重撞在墙上,眼前阵阵发黑。

“蓉蓉!!” 看到儿子受伤,谭蓉蓉彻底疯了!她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嘶吼,像一颗人肉炸弹般再次扑向林大海,完全不顾那挥舞的刀锋,只想用指甲抓烂他的脸,用牙齿咬断他的喉咙!

林大海被这不要命的架势弄得手忙脚乱,但他毕竟身强力壮。

混乱中,他眼疾手快,看准谭蓉蓉扑近的空档,手中的菜刀带着全身的戾气和惯性,狠狠地、斜着向上挥砍而出!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冰冷的刀锋,精准而残忍地,割开了谭蓉蓉颈侧那脆弱的、搏动着的生命之弦——颈动脉。

“呃……” 谭蓉蓉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嘶吼,都戛然而止。

她身体猛地一僵,像被瞬间抽走了所有骨头,那双充满愤怒、恐惧和母性的眼睛,骤然失去了焦点,直勾勾地、定定地看向墙角的林嘉徽。

鲜血,不是流,而是喷涌而出。像被打开了开关的红色喷泉,带着生命急速流逝的热度,在昏暗中划出一道刺目惊心的弧线,溅在斑驳的墙壁上,溅在冰冷的地面上,也溅在了林嘉徽惨白的脸上。

世界失去了所有的声音。

林嘉徽的目光,像生锈的齿轮被无形的巨力强行扳动,无法控制地、极其缓慢地向上移动。

是妈妈的手……

那只曾经无数次温柔抚摸过他额头、为他擦去眼泪、笨拙却努力为他系好围巾的手……此刻正死死地、徒劳地捂在脖子上那道致命的伤口上。

指缝间,更汹涌、更刺目的鲜红,如同失控的泉眼,汩汩地、无声地奔涌出来,瞬间染红了她洗得发白的衣襟,染红了她纤细却布满薄茧的手背。

那只手在剧烈地、绝望地颤抖着,每一根指节都因用力而扭曲、发白,仿佛想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堵住那奔涌的生命之泉。

痛苦?是的,那因窒息而瞬间变得青紫的脸,那因剧痛而扭曲紧蹙的眉头,那因无法呼吸而微微张开的、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气音的嘴唇,都在诉说着□□正承受着怎样极致的痛苦。

但是……

那双眼睛……

那双看向林嘉徽的眼睛深处……

她在笑。

那是一个极其微弱、极其艰难的弧度,牵扯着她因痛苦而抽搐的嘴角肌肉。

那不是喜悦的笑,不是解脱的笑。那是一种超越了□□剧痛、凝聚了所有未竟的爱与牵挂、混杂着无尽不舍和最后安抚的……属于母亲的笑容。

仿佛在用尽最后的力气告诉他:别怕,妈妈在,妈妈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守护你……

泪水,大颗大颗的、清澈的泪水,顺着她沾着血迹的鼻梁,无声地滑落,滴在汹涌的血泊里,瞬间消失不见。

林嘉徽的双腿像被浇筑进了冰冷沉重的水泥,从脚底一直冻僵到头顶。

沉重、冰冷、纹丝不动。想冲过去?想去扶住她瘫软的身体?想用自己的手去堵住那可怕的、吞噬妈妈生命的伤口?每一个念头都像投入无底深渊的石子,激不起身体一丝一毫的反应。

他只能像一尊被血光映照的、彻底绝望的雕像,钉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母亲的□□在那抹微笑中急速黯淡。

那抹微笑……在他无限放大的、因恐惧而扭曲的视野里,定格、变形。

它与那滩在妈妈身下迅速扩大、蔓延的、黏稠温热的血泊,与那只徒劳颤抖的、被鲜血浸透的手,与那双写满痛苦却努力微笑的眼睛……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林嘉徽的每一根神经,然后疯狂搅动、撕裂!

母亲濒死的痛苦与她看向自己那最后的、用尽生命维系的微笑,像两条带着倒刺的毒藤,死死缠绕住他稚嫩的心脏,越勒越紧,紧到无法呼吸,紧到灵魂都在尖叫着碎裂。

林大海似乎也被这喷涌的血光和妻子最后的凝视惊得愣了一瞬,但他眼中的疯狂并未完全褪去。

他粗鲁地抬脚,像跨过一堆垃圾般,跨过倒在血泊中已无声息的谭蓉蓉,提着滴血的菜刀,再次向失魂落魄的林嘉徽逼近。

就在那沾着母亲鲜血的刀刃即将挥落的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一声清脆震耳的枪响撕裂了凝固的死亡气息!

家门被猛地撞开!为首的女警眼神锐利如鹰,没有丝毫犹豫,果断举枪射击!子弹精准地打在林大海持刀的手腕上!

“哐当!” 菜刀应声落地。

“抱头!蹲下!立刻!” 女警的声音冰冷而威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紧随其后的防暴队员如潮水般涌入!

剧痛和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林大海彻底懵了。

就在他愣神的零点几秒,求生的本能驱使着林嘉徽。

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像一支离弦的箭,猛地从墙角窜出,带着满身血迹和刺骨的寒意,一头扎进了冲进来的、穿着厚重防暴服的警察人墙之中。

那冰冷的防暴服,此刻成了他唯一的、安全的壁垒。

林大海被数名警察死死按在地上,粗暴地反剪双手,戴上了冰冷的手铐。

他被押解着,像一头被制服却依然不甘的困兽,踉跄着向外走。

经过林嘉徽身边时,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怨毒地扫过他,带着毁灭一切的恨意。父子俩的目光在充满血腥味的空气中短暂交汇,一个疯狂,一个死寂,擦肩而过,如同隔着万丈深渊。

警察通知了亲属。林嘉徽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静静地坐在客厅那张沾着点点暗红(不知是油漆还是早已干涸的旧血渍)的旧沙发上。

冰冷的月光透过阳台照进来,落在他身上,没有一丝温度。

跟随而来的医生小心地为他手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消毒、包扎。

他没有任何反应,眼神空洞地望着地上那滩刺目的、尚未完全凝固的、属于母亲的血泊。

随后,他像个提线木偶般,被警察带离了这个刚刚成为真正地狱的“家”,去做冰冷的笔录。

走出警察局大门,深夜的街道空旷寂寥。昏黄的路灯光线微弱,无力地对抗着浓稠的黑暗,却丝毫照不亮林嘉徽前方的路。

夜风带着凉意吹过,却像裹挟着北极的寒冰,瞬间冻结了他早已没有温度的心。他停下脚步,茫然地抬起头,望向夜晚的天空。

阴沉沉的,厚重的云层遮蔽了一切。

没有月亮,没有星星。

一片漆黑,深不见底。

骗子。

妈妈是骗子。

他低头,看着手臂上裹得厚厚的、刺眼的白色纱布。

那白色,像在嘲笑他此刻的荒诞和绝望。

他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指,用牙齿咬住纱布一角,狠狠一扯!

纱布被粗暴地撕开,牵动着皮肉,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新鲜的血液瞬间又渗了出来。他看也不看,将染血的纱布揉成一团,像丢弃一件令人作呕的垃圾,准确地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此刻,那个曾经被称为“家”的地方,在远处黑暗中沉默着。

它像一个巨大的、漆黑的、冰冷的监狱,无声地嘲笑着他,惩罚着他这个一夜之间失去了母亲、失去了父亲、也彻底失去了“家”的人。

那里曾经有过妈妈温暖的怀抱和饭菜的香气,也有过父亲狂暴的拳头和刺耳的咒骂。

所有美好的、痛苦的记忆碎片,此刻都变成了锋利的玻璃渣,深深扎进他的心脏。

从今夜开始,这个地方,连同它承载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一阵夜风从阳台的方向吹来,带着雨后的微凉和泥土的气息。

风穿过空荡荡的房间,拂过那滩尚未干涸的血迹,也吹动了林嘉徽额前凌乱的发丝。

记忆,如同被这阵风掀开的、早已泛黄卷边的旧相册,一页页不受控制地翻动。

回忆:

那是一个阳光和煦得近乎奢侈的下午。金色的光柱透过阳台的玻璃窗,洒在生机勃勃的盆栽上。

年轻的谭蓉蓉蹲在花盆边,神情专注而温柔,手里捏着一粒小小的种子。

年幼的林嘉徽,大概只有五六岁,穿着干净的背带裤,乖乖地站在妈妈身边,好奇地探着小脑袋。

“嘉徽,你看,” 谭蓉蓉的声音像融化的蜜糖,她侧过脸,阳光给她柔和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

她捏着那粒小小的种子,轻轻点在湿润的泥土里,“妈妈手上这粒小种子啊,就像你一样。” 她抬头,温柔地注视着儿子亮晶晶的眼睛,“它要迎着风,顶着雨,还要靠着太阳公公暖暖的光,才能一点点钻出来,长成绿油油的小苗,再开出漂亮的花,或者结出甜甜的果子。妈妈呢,” 她指了指花盆里深褐色的泥土,“就是这盆土,看着它,守着它,陪着它,看着我们的小种子——我们的小嘉徽,一点点、一点点地长大,长得高高的,壮壮的……”

那时的林嘉徽,仰着小脸,懵懂地看着妈妈温柔的笑脸,只觉得阳光好暖,妈妈的手好软。

他对“死亡”这两个字,毫无概念,那仿佛是另一个星球上遥远的故事。

直到那一天……

记忆的画面陡然切换,色调变得灰暗冰冷。

同样是在这个家,同样是在客厅。父亲林大海像一头发狂的狮子,将母亲狠狠推搡在地!沉重的撞击声,母亲痛苦的闷哼……然后,她就那样静静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像一具失去了生命的玩偶。

林大海似乎也愣住了,随即烦躁地啐了一口,转身,重重地摔门而去。

那声震耳欲聋的关门声,像一把重锤,第一次狠狠砸碎了林嘉徽无忧无虑的童年,让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近距离地感受到了“失去”的冰冷触感。

妈妈不动了!妈妈是不是……不要他了?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小小的他。他跌跌撞撞地跑到谭蓉蓉身边,蹲下来,伸出小手,怯生生地、带着哭腔轻轻摇晃着母亲的手臂:

“妈妈…妈妈…”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

一瞬间,无法理解的悲伤和恐惧如同决堤的洪水,将他淹没。

他放声大哭起来,哭声撕心裂肺。

不知过了多久,地上的谭蓉蓉终于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呻吟。

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头,露出了那张憔悴不堪、布满泪痕和血污(额头磕破了)的脸,头发凌乱地黏在脸颊上。

她顾不上自己身上尖锐的疼痛,看到哭成泪人的儿子,心都碎了。

“嘉徽…不哭…不怕啊…” 她的声音虚弱得像游丝,气若游丝,却努力想挤出笑容安抚儿子,“妈妈…没事…妈妈刚才…刚才在和爸爸做游戏呢…” 她艰难地抬起一只手臂,颤抖着,轻轻抚摸上儿子满是泪水的小脸,冰凉的手指拂去他的泪珠,“妈妈…不小心…不小心摔了一跤…输了游戏…等一下…等一下妈妈就起来了…啊~乖,不哭…不哭了…”

回忆结束。

回忆二:

画面再次跳转。

是某个夏天的夜晚,空气里飘荡着烧烤的烟火气。

谭蓉蓉牵着林嘉徽的手,坐在街边简陋的小摊上。

她看着儿子小口小口、吃得满嘴油光却一脸满足的样子,一种疲惫生活中难得的、纯粹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她多想,多想带着儿子逃离身后那个充满暴力的牢笼啊!可是,她不能。无数次午夜梦回,她都被同一个噩梦惊醒——单亲家庭的孩子,在学校里被孤立、被指指点点、被欺负……她不能让嘉徽承受这些。她固执地、近乎偏执地认为,一个完整的家,哪怕千疮百孔,也比一个破碎的家好。至少……至少嘉徽名义上,还有个爸爸。

吃完烧烤,母子俩没有立刻回家。

谭蓉蓉牵着儿子的手,漫无目的地在灯火阑珊的街头闲逛。

晚风吹散了烧烤的油烟味,带来一丝清爽。林嘉徽仰着小脸,忽然惊喜地叫起来:“妈妈!星星!好多星星!”

那晚的夜空,星河璀璨,格外明亮。

仿佛所有的阴霾都被暂时驱散。

谭蓉蓉也被这难得的清澈星空吸引。

她拉着儿子,来到离家不远、一片空旷的草地。

两人席地躺下,身下是带着青草气息的柔软泥土。

仰望浩瀚的星空,点点星光如同撒在深蓝色丝绒上的钻石。

“嘉徽,” 谭蓉蓉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温柔,“我们来找一找,天空中最亮的那颗星星,看我们谁先找到,好不好?”

“嗯嗯!” 林嘉徽用力点头,小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快乐。

那笑容,像一道温暖的光,瞬间照亮了谭蓉蓉那颗被生活磨砺得支离破碎的心,短暂地抚平了那些看不见的伤痕,也驱散了白日里无尽的疲惫。

很快,林嘉徽兴奋地伸出小手指,指向深邃的夜空:“妈妈!我找到了!那颗!那颗星星最亮!”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在无数闪烁的星辰中,确有一颗星,坚定地散发着清冷而耀眼的光芒,如同黑暗中的灯塔。

“嘉徽真棒!” 谭蓉蓉侧过身,带着满心的怜爱,在儿子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温柔的吻。

星光落在她眼中,映出点点温柔的笑意。

“嘉徽,知道为什么那颗星星最亮吗?” 谭蓉蓉望着那颗星,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飘渺和追忆。

“为什么?” 林嘉徽好奇地转过头,清澈的眼睛里盛满了星光。

谭蓉蓉沉默了片刻,目光似乎穿透了遥远的时空,落在某个模糊的影像上。

“因为……那颗星星,是我的妈妈。”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嘉徽没有说话,只是更加专注地看着那颗星星,小小的脸上充满了敬畏和好奇。

谭蓉蓉的思绪飘得很远很远,声音如同梦呓:“我的亲生母亲……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自杀了。后来,我的父亲……他很快组建了新的家庭。只不过……那个家里,没有我的位置。” 她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你外婆……其实是我妈妈的亲姐姐,我的姨妈。她心疼我,把我接了过去,待我……视如己出。” 她的眼神变得复杂,充满了感激和一种难以言说的愧疚,“只是……因为我,她和姨夫……一直都没有自己的孩子。”

夜风吹过草地,带来一丝凉意。

谭蓉蓉拢了拢儿子的衣领,声音变得更加温柔,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郑重:

“嘉徽,如果有一天……妈妈不在你身边了,不要难过,不要伤心,好不好?” 她轻轻撩拨着儿子被风吹乱的额发,指尖带着无限的眷恋,“记得抬头看看天上的星星,找找最亮的那颗……妈妈会变成那颗星星,在天上……一直一直守着你,看着你长大……”

她的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灰头土脸、眼神却异常温柔的女人——她自己的母亲王瑞。在某个同样布满星辰的夜晚,或是某个绝望的黄昏?王瑞也曾这样,紧紧抱着年幼的她,泣不成声地说:“蓉蓉……有一天,妈妈会到天上去……变成星星守护你……” 然后,那个怀抱渐渐失去了温度,那个声音也永远沉寂了下去。

一股强烈的酸楚猛地冲上谭蓉蓉的鼻尖,眼眶瞬间湿热。

她赶紧仰起头,不让泪水滑落。在随时可能失去的阴影里,她更加用力地,紧紧抱住了身边的儿子——这个她生命里唯一的光亮。

仿佛要将这温热的触感,刻进自己的骨血里。

回忆结束。

现实:

冰冷的现实像潮水般重新涌回。

林嘉徽蜷缩在空无一人的、充满血腥味的客厅地板上,试图在脑海中勾勒母亲清晰的脸庞——那温柔的眉眼,那带着疲惫却总是对他微笑的嘴角,那抚摸他额头时掌心的温度……他拼命想抓住母亲最后的声音——那声带着哭腔却无比坚定的“妈妈在”,那声痛苦的闷哼,那声最后气若游丝的“嗬嗬”……还有昨天,那个似乎无比平常的午后,妈妈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锅碗瓢盆轻微的碰撞声……

但是,没有用。

记忆像是被强酸浸泡过,被那喷涌的鲜血和最后的微笑彻底灼伤。

越是用力去想,那些画面就越发模糊、褪色、扭曲,只剩下一些零碎的、无法拼凑的残片。

母亲的面容,在脑海中迅速变得朦胧不清,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带着血色的轮廓。

巨大的恐慌感如同冰冷的巨蟒,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比死亡更甚的寒意席卷全身——他正在失去关于妈妈的记忆!那些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的温暖画面,正在被残酷的现实强行剥离、粉碎!

不!不行!这比死更可怕!

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猛地从地上爬起,冲到母亲平时放东西的柜子前,疯狂地翻找。终于,他摸到了那个熟悉的、屏幕碎裂的旧手机——母亲谭蓉蓉的手机。

颤抖的手指按下开机键。屏幕亮起,锁屏壁纸瞬间刺痛了他的眼睛——照片里,年轻的谭蓉蓉抱着大约三四岁的他,笑容灿烂而满足,眼中闪烁着幸福的光芒,仿佛拥有了全世界。那是妈妈的笑容啊!他贪婪地看着,仿佛要将这笑容刻进灵魂深处。

他划开屏幕,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点开了“相册”。

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滑动着。

一张张照片,一段段视频,如同走马灯般,承载着无数被时光定格的、关于妈妈和他的瞬间,在他眼前无声地流淌、展开。

那是妈妈用像素不高的手机镜头,笨拙却无比珍视地记录下的、他们相依为命的岁月。

照片下,有时会配上妈妈简单的文字,像一颗颗散落的珍珠,串起爱的珠链:

1.一张他刚出生不久、皱巴巴躺在襁褓里的照片: “你是上天赐给妈妈最珍贵的礼物。(爱心)”

2.一张他两三岁时,举着棒棒糖笑开花的照片: “是妈妈的心头肉,要永远这么开心啊小宝贝。”

3.一张他生病时,谭蓉蓉守在床边喂药的照片:“嘉徽,妈妈又怎么忍心看你受到伤害呢?快点好起来吧。”

4.一张他摔倒磕破膝盖,忍着泪没哭的照片:“嘉徽,要做个坚强的男孩子噢!真棒!(大拇指)”

5.一张他小学入学第一天,背着书包雄赳赳气昂昂的照片:“嘉徽,要做一个坚强的男子汉,不许哭鼻子哦!加油!”

6.一张他学着给生病的谭蓉蓉端水递药的模糊照片(显然是谭蓉蓉偷拍的): “嘉徽真棒!妈妈生病的这段时间里,嘉徽长大了,会照顾妈妈了。”谭蓉蓉脸上浮现一抹动容(感动)

7.一张他**岁时,脸上带着抓痕、脖子有擦伤,谭蓉蓉正低头给他上药的侧影照:** “嘉徽,今天又和别的小朋友打架了吗?让妈妈看看,哎呦,啧~手背被抓出血了,脖子这里也有点伤…忍着点啊,有点点疼,妈妈给你吹吹啊,呼~呼~呼~一声不吭啊,真是小男子汉。”(心疼)

8.一张大概是十一二岁,他做噩梦后半夜跑到妈妈床上,蜷缩在妈妈怀里睡着的照片(只拍到了他的背影和谭蓉蓉搂着他的手):“都多大了啊?嘉徽还像个宝宝一样撒娇(偷笑)。做噩梦了啊?哎呦,不怕不怕,抱抱…(轻抚着嘉徽的背,直到他睡着,把他抱到床上盖好了被子)妈妈会一直陪着你的啊,睡吧,睡吧~”

一行行简单的文字,一句句朴素的话语,此刻却像最锋利的刀,精准地剖开了林嘉徽的心。

原来在那些贫穷、压抑、甚至充满暴力的日子里,妈妈一直在用她单薄的身体和全部的爱,为他撑起了一片小小的、却无比温暖的天空。

那时的他,真的曾天真地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手指继续滑动,一个视频的缩略图吸引了他的目光——是他9岁那年过生日的视频。

指尖带着巨大的渴望和恐惧,点开了播放。

画面晃动了几下,稳定下来。镜头里是谭蓉蓉带着笑意的脸,背景是收拾得还算整齐的家。

“等会儿去接嘉徽放学,” 谭蓉蓉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带着掩饰不住的雀跃和温柔,“先把蛋糕放冰箱藏起来,他总想要台游戏机,给他买了!” 镜头转向一个包装好的小盒子,谭蓉蓉的声音压低,带着点小得意,“我看看,放哪里呢?嗯…放衣柜最上面,晚点吃蛋糕的时候,给他个惊喜!”

画面切换。

谭蓉蓉接到了放学的小嘉徽,带着他先去买了新衣服和新鞋子(虽然看起来都不贵),在外面逛了好一会儿,看天色暗下来才回家。

镜头再次打开,谭蓉蓉一手拿着手机拍摄,一手牵着蹦蹦跳跳的儿子进家门。

“慢点跑,别摔着了。” 镜头里传来她宠溺的声音。

推开家门,家里显然被精心布置过。

虽然简陋,但墙上贴了彩色的气球,桌上摆着一个可爱的玩具熊,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温馨。

“哇哦!妈妈~好漂亮啊!” 小嘉徽惊喜的声音响起,带着难以置信的雀跃。

他看着家里突然多出来的气球和玩具熊,小脸上满是局促的兴奋,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猜猜今天是什么日子?” 谭蓉蓉的画外音带着笑意。

小嘉徽看着妈妈,又看看家里的布置,摇了摇头,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今天啊,” 谭蓉蓉走到他面前,蹲下身,镜头拉近,清晰地捕捉到她眼中闪烁的泪光和幸福,“是我们嘉徽9岁的生日啊!生日快乐!我的小宝贝!” 她响亮地在儿子脸颊上亲了一口。

小嘉徽惊喜地捂住了脸。

谭蓉蓉走向冰箱,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蛋糕盒子。

打开盒子,一个不算很大、但奶油涂抹得很用心的蛋糕露了出来,上面用果酱歪歪扭扭地画着他最喜欢的蜡笔小新图案!

“哇!蜡笔小新!” 小嘉徽激动得手舞足蹈,围着妈妈又蹦又跳。

“还有呢!” 谭蓉蓉笑着,放下手机(画面变成对着天花板),然后脚步声远去。很快,她拿着那个藏在衣柜顶上的礼盒回来了。镜头重新对准了迫不及待的儿子。

“妈妈给你准备了一份生日礼物哦!猜猜是什么?”

小嘉徽接过盒子,笨拙又急切地撕开包装纸。

当看到里面那台崭新的(林嘉徽不知道的是谭蓉蓉攒了很久的钱买的廉价版)游戏机时,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小脸因为激动而通红!

“哇!游戏机!谢谢妈妈!!” 他扑上去紧紧抱住谭蓉蓉的脖子,声音带着哭腔,那是纯粹的、极致的快乐。

谭蓉蓉放下手机(画面再次晃动),拆开蛋糕的包装,插上九根细细的小蜡烛。

然后,她关掉了客厅的灯,只留下手机电筒的光束,打在蛋糕和儿子兴奋的小脸上。

她点燃了蛋糕中央那个小小的莲花蜡烛灯。

粉色的莲花花瓣缓缓展开,旋转着,发出微弱的、带着塑料感的“祝你生日快乐”的电子音乐声。

“快许愿吧!” 谭蓉蓉的声音在黑暗和烛光中显得格外温柔。

小嘉徽接过妈妈递过来的纸皇冠(谭蓉蓉自己做的),郑重地戴在头上。他闭上眼睛,双手十指紧紧相扣,抵在下巴上,小脸在跳跃的烛光下显得无比虔诚。

几秒钟后,他睁开亮晶晶的眼睛,鼓起腮帮子,一口气吹灭了所有蜡烛。

莲花灯还在兀自旋转哼唱着。

“许了什么愿啊?” 谭蓉蓉笑着问。

小嘉徽看着妈妈,非常认真、非常大声地说:“我想妈妈天天开心!”

谭蓉蓉明显愣住了,镜头微微晃动了一下。

随即,她猛地别过脸去,但林嘉徽(此刻的观看者)清晰地看到,一滴晶莹的泪珠,在她转头的瞬间,从脸颊滑落,滴在了地板上。

她深吸一口气,转回头,脸上是极力抑制却依旧灿烂无比的笑容,带着浓重的鼻音:“傻孩子……妈妈现在就很开心!非常非常开心!”

视频结束。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

坐在冰冷地板上的林嘉徽,泪水早已决堤,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汹涌地滚落。

泪水滑过他苍白冰冷的脸颊,在下巴汇聚,然后重重地砸在地板上,溅开小小的水花。

他瘦弱的肩膀剧烈地抽动着,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

他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仿佛想把自己缩进一个不存在的壳里。

只有那无法抑制的、细微的抽泣声,在死寂的、充满血腥味的房间里,绝望地回荡着。

眼角,因为极致的悲伤和用力压抑哭泣,而泛起一片刺目的、绝望的猩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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