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前香案上供奉的狐尾百合发蔫卷曲,阿笙回头,“花房今日还不曾来人?”
自从大燕帝信道无论是最新上的贡品,还是培育出的珍奇花卉,总是第一时间送进道宫。
前几天,她就察觉花房处不再来人,不过她不信神明,所以对于神像前凋败的供物也不在意。
若非要应付监玄光座下的鹰犬监视,她连此地都不想踏进一步。
今日一问,也是奇怪花房反常。
祛露连忙招了个小道童去花房打探,小道童回来时,身后还跟着个太监。
不是以往常来的花房掌监。
他弓着腰,作了个道揖,容色从容,音色尖利。
“圣安居士,不是杂家怠慢,实在是恰逢安平公主开府之喜,花房所有花卉自然得先紧供着公主府所需了。”
“圣安居士,就请您,多担待了。”
内监独有的,如飞蓬似轻飘的声调落下,微抬起的下巴,显得细长的眼拉长吊起。
“你是何人?”
眼前的圣安居士,面色是经年不见眼光的苍白,宽**袍迎风鼓起,贴身透出羸弱曲线。
易碎,脆弱,连出口询问的声音也柔软地没有一丝力度。
内监刚顶上老太监的缺,近几日又搭上了风光正盛的安平公主,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本不欲来此,走这一趟,也是前些日子听了些秘辛,特意来瞧瞧传闻中的圣安居士。
如今一见,美是极美,也仙的很。
不过--比不得安平公主,那位才是要风得风的贵主。
这圣安居士?呵,既无权,也无势。
成日烧香拜神有何用?在人间,神明能比的上权势?
听闻当年,圣安居士主动为国祈福。
真是天大的傻子。
心底不屑,面上也显露几分,“杂家乃花房新任掌监。”
阿笙点头,弯起浅弧,“如此,国师那也有了交代。你退下吧。”
“不过是奴才惹了你不快,圣安居士气性何必如此大,要去寻国师告状?”
音调高扬,满的快要溢出的张扬,满燕京贵女里,也只有她了。
环佩叮当,一行华彩仪仗迤逦而近。
众星捧月般,安平公主身着一袭赤金绣凤锦襦,外罩孔雀罗帔子,惊鸿髻上珠翠满头,侧插花钗。
“居士要花,寻本宫就是,你虽出家,血缘却难改,本宫还能不给么?”
来的这般快,看来早已旁观多时,眼下现身,是忌惮她当真去寻玄光。
她今日画了珍珠妆,眼尾惯爱描长,凌厉张扬。
左右有两郎君伺候,一人稚嫩精致,牵扶着她,一人深邃沉稳,捧着斗篷。
“安平公主慎言,我既已出家,便不论出身,公主所言,若让有心人听去,公主恐怕又要多抄经文了。”
安平脸色蓦然阴沉。
安平大她两岁,幼时借祈福烧香,特意在自己面前让宫人摆了一桌子膳食物。
那时,她刚刚入道宫不过一月,往日浅尝便弃的山珍海味,变成一点油花都不见的素食。
那时,安平的阿娘还只是个六品宝林,她最看重的就是自己作为大燕帝唯一一个女儿——
大燕的长公主的身份。
可后来,自己出生了。
论身份,论宠爱,论地位,论封号,安平什么也没有。
因此,她迫不及待地来落井下石。
她夹着油浸浸的鹅脯,挑眉笑,“真可怜,来,姐姐请你吃,咱们悄悄的,我不告诉别人。”
自己还是长吉公主时,满宫上下都知晓此物乃她最爱,为了她这一口,世家贵戚都钻破脑袋献媚。
阿笙太饿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日的清粥菜饭让她一闻到油脂的香气时,就忍不住凑近那块肉。
安平却筷子一松,肉掉在地,挑起眉尾,笑嘻嘻得。
“想吃?去捡吧。”
阿笙低头,不动,仿佛被吓到了。
往日高高在上,素来需要仰望的人,一朝跌落成泥,安平心里得意畅快极了。
一个眼色,嬷嬷便伸出大掌就要去捉阿笙。
安平惬意悠然地夹起樱桃肉,只待看那小贱人像狗一样乞食的样子。
香案上莲花灯盏烧的正旺,阿笙奋力躲避着追赶,径直扑倒在香案上。
霎时,灯油泼出,火苗舔舐香案上的绸缎,如火上浇油,火势瞬间变大。
火海里,宫人叫喊,奔走,安平惊恐,不可置信。
阿笙嘴角弯出浅淡弧度,趁乱将手里的蜡烛扔在安平脚下裙裾边。
后来帝后和国师赶来,只余一地残骸和满地食物狼藉,
调查起火原因,宫人们口径一致,说是阿笙放火。
阿笙并未自证,只一脸自责,“姐姐她怜惜我茹素,摆了一桌荤腥,我本欲推辞,奈何姐姐强求,想来,应是惹了神明动怒吧。”
当时正值燕帝最是信神道一说,对此话深信不疑。
最终,禁足安平罚俸两年,日日需抄经请罪,又茹素三年,吃足了苦头。
许是教训实在过于深刻,安平不可避免地想起幼时被阿笙坑害的那次。
如今回神,看着阿笙这张仿若姑射神人,不敢近渎的面容,怒笑,“在外人面前装也罢了,别把自己也骗了。”
“五岁就敢火烧道宫,现在端个敬奉神明的模样,真是叫人恶心。”
阿笙笑的眼眸微弯,恍如被骂的不是自己,只眸色悲悯宽容,“造口舌之孽,毁人清誉,乃自损福报,死后会入拔舌狱的。”
“善信可抄经打坐半载,积累功德,消除罪孽。”
安平气极反笑,瞧瞧,说的跟真的似的。
要不是她当年亲眼所见,还真要信了她这番鬼话。
“这话还是留给你自己,本公主今日来,是为了三日后是本宫的开府喜宴,特来邀请圣安居士来府做一场赐福法事。”
“本宫听闻,道宫生活清苦,放心,这场法事不会亏了你,本宫赏你三锭金。”
她把“赏”字说的极重。
“出家之人,不谈元,得看缘。”
阿笙笑道。
安平蹙眉,“你又做了什么?”
阿笙轻旋枯花,“也不知这枯花是否也被送上了国师道宫的香案上,”
“你!”安平眸光一利,大怒,“贱人!尔敢!”
安平公主眼风一横,立马有个嬷嬷急忙朝东跑去。
“不过一束枯花,善信莫急。”阿笙微微仰头,看着比她高了几厘的安平。
她身子弱,自年幼时茹素,而娇养着长大的安平却身形丰满,身量颇高。
“神明慈悲,纵然善信不敬,也不会怪罪姐姐,”
“国师和圣人更不会。”阿笙顿了顿,似乎想了什么,恍然,补充道。
“今日圣人因梦中有感,来寻国师解梦,想来,那束枯花,送的正是时候。”
“你!”
安平气极!
胸脯剧烈起伏,自她母妃晋为贵妃,她得了封号和最好的汤沐邑,如今又被赐开府,前呼后拥,一时风头无两。
幼时挑衅捉弄不成反受惩罚的教训渐渐淡去。
她下意识高扬巴掌,像往常对待那些和她作对的人一般,左右开弓。
阿笙眸光一闪,后退一步,“见过圣人,国师。”
安平巴掌僵在半空,慌乱地手足无措,连忙转身,低头就跪,声音都颤抖起来。
“父皇,孩儿不是故意的--”
她胡乱说了一通,因过于紧张,前言不搭后语,叫人啼笑皆非。
等了许久,周遭安静下来,慌乱恐惧逐渐淡去,安平心底疑惑,开始胡思乱想。
罚抄?禁足?还是罚俸禄?无论怎样都行,只要不影响她开府--
正算计得失利益,旁边响起怯懦地男声。
是她最宠的面首。
“公主,圣人--他没来,国师也--”
安平抬头一瞧,哪还不知道自己被人耍了,倏地起身,步摇乱颤。
一巴掌就狠狠扇在他脸上,打得人一个趔趄。
“贱人,为何不早说!”
害自己在圣安面前出这么大的丑!
简直是奇耻大辱!
安平气的眼睛都红了,几步上前捉住阿笙,力道之大,自己骨头被箍的生疼。
“来人,捉住她。”
安平公主显然是气疯了,一丝顾忌也无,唤了身边嬷嬷要将阿笙擒住。
就像五岁时那样。
“本公主今日定要把你嘴巴打烂,看你还敢不敢乱嚼舌根!”
祛露去拦,却被一个内监扣住两肩,挣脱不得。
急红了眼时,看见不远处的仪仗,喜地喊破了音调,“快放手,圣人和国师在此!你们还敢对居士不敬!”
安平冷笑,见她还打算使这伎俩戏弄自己,把自己当痴儿,更是怒火中烧。
提高音量,喝道:
“打,给本公主狠狠地打烂她的嘴!”
另一个面首眼尖,瞧见祛露神色不对,顺着她视线看去,当即骇地魂飞魄散,竟去拉扯安平衣袖。
“公,公主--”
“滚!”
话未说完,脸上火辣辣的疼,半边白玉般的脸变得红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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