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立冬。
白文一早起床拉开窗帘就看见外面白茫茫一片。
下雪了。
挺大的一场雪，厚厚的盖住了目之所及的一切，三三两两的行人裹着厚厚的棉服吃力地在雪地里挪动着，连来往的汽车也开的小心翼翼的，没有小摊贩出门做生意，平时热闹的小街上就显得很是萧条。
大雪纷飞中，整个世界仿佛一下子安静下来。
白文站在窗前伸了个懒腰，今天周六，明天有妆，下这么大雪路不好走啊！
冰箱里有昨天买的芹菜和南瓜，两大盒水果是姜涛塞进袋子里的，白文熬了肉末芹菜粥，蒸了几瓣南瓜。
下礼拜有一场中式婚礼，新娘订了一顶新冠，还有两个冠翅没有做完。
吃完早饭，白文拿出两盒水果摆在茶几上，抱着工具材料席地而坐，安安静静地做起了手工。
下这么大的雪，网购的耗材估计是送不过来了，她一字卡用光了，明天的新娘子要狐系斜飞的假睫毛也没有，冠翅做好，她仔细收进盒子里，看看手机，十点半，去一趟小商品吧，正好中午可以去吃小商品附近那家的糯米饭和肉丸汤！
拿出一件长到脚踝的黑羽绒服，厚毛的红色围脖，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去楼下车棚骑她新买的电动车。头盔是黑色的，戴起来酷酷的，她开了车锁，戴好手套，慢吞吞地出发了。
雪快停了，路上的积雪被车辆行人碾压的已经化成了黑乎乎的泥水，保洁车吭哧吭哧地沿路清理着。
路过果蔬店，玻璃门关着，也不知道姜年去打工了还是在店里，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着人了，白文溜着马路边骑过果蔬店，收回了目光。
小商品城离家三公里，路过区中心医院后还要穿过一座桥的桥洞，因为环绕医院，附近就热闹一些，各种药店、餐馆、手机修理铺和培训班鳞次栉比。
白文远远就看见姜年和几个少年站在一个‘嘉元舞蹈’的灯牌下面笑闹，穿了件短短的棕色棉服还不怕冷似的敞开怀。
她骑过去在马路沿上伸脚撑住地面，看见姜年看过来，她喊道：“姜年。”
少年一瞬间有些惊喜地裂开嘴笑起来，几步跑过来：“文文姐？这么大雪你怎么来这边？”
白文带着厚厚的手套，笨拙地推了几次头盔镜片都没推上去，姜年伸手帮她推上去就看见年轻的姑娘漆黑的眼瞳瞪得圆溜溜的：“……你这脸怎么搞的？！”
少年摸摸脸上密密麻麻还泛红的痘痘，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不知道，最近突然起的……”
白文眉眼都皱到了一起，仰头看着他，怎么说话跟鸭子叫一样难听：“感冒啦？嗓子怎么这么哑？”
少年更不好意思了，挠挠头，费劲地扯起嘶哑干裂的嗓子：“变声期啦！”
白文愣了愣，凑近看了一下他的脸，心里评估了一下：“所以是青春期内分泌失调了？”
“应该是吧？”
“是个头啊，你这明显是没好好洗脸护肤，内分泌一旺盛，它就爆了，你看看鼻子上的黑头，还有额头的毛孔，脸不想要了！”
少年继续挠头，看着姑娘头盔里面，白的光亮脸蛋，更觉得自己和烂掉的土豆一样，赶紧转移话题：“……你去哪啊？这么大雪？”
“我去小商品买东西，你没去打工吗？在这里干嘛？”
“我妈今天透析，我在等她。”少年指指不远处的中心医院：“我的外债还完啦，最近都不去打工了。姜涛一个人在家有点吃力。”
“哦。”白文看看他身后那几个少年：“你同学呀？”
“我前几年在这里学舞蹈认识的，都是朋友。”姜年回头看看：“听说今天来了新的蒙古舞老师，我过来看看。”
“？”白文重新打量着黑瘦粗糙的男孩，身量确实是修长挺拔的！五官也不差，不过怎么看也像是黑头黑脑的烧火棍子，实在和舞蹈生不搭边：“你还学过舞蹈？”
少年又挠挠头，笑道：“嗯，学了好几年呢，我妈病了才停的。”
“你喜欢跳舞？！”
姜年点点头。
白文看看灰扑扑的‘嘉元舞蹈’的大灯牌：“下午忙吗？不忙来我家吧，我帮你把脸搞一下，这样下去起了痘坑怎么办？”
“噢。”姜年笑的很开心，坦坦荡荡接受着她的好意。
“衣服穿好呀，不冷啊？”
“哦。”姜年低头把拉链拉起来。
白文又举起手笨拙地去盖护目镜，姜年伸出一根手指去拨了一下，‘啪’护目镜合了下来，表情有点调皮，嘶哑道：“骑车注意一点。”
“嗯。”
电动车慢吞吞地走远，姜年双手插兜一直看着。
“姜年，谁呀？”
“我姐！”
“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你哪来的姐呀？！”
“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姜年摆摆手：“记得录视频发我啊，我得走了。”
跑回病房，母亲还有40分钟才完事，正安安静静地平躺在雪白的被子里，他查看了一下那两根扎在母亲胳膊上的粗粗的管子，又俯身听听妈妈呼吸，才起身掖好被子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拿出手机翻看白文的朋友圈。
都是配着美美文案的化妆视频和图片，白文没有分享日常的习惯，朋友圈里大部分都是工作方面的分享。
这个姑娘很随和跟什么人都能相处的融洽，就跟水似的，倒在哪种杯子里都特别合适，其实裹得严严实实的，很懂得保护自己，是个好坏都不爱对外宣扬的人。
但是，对他很好，连他的青春痘都担心的不得了。
姜年看着图片上妆造精致的漂亮新娘笑了笑。
他妈现在一点凉都受不了，他就用塑料布和细管在三轮车上围了个挡风的小空间，再给裹上厚厚的衣服坐进去一点都不冷。
车子一颠簸，他妈就上不来气，所以他的车子蹬起来能有多小心就有多小心。
慢悠悠回到店里时，看见姜涛站在店外探头探脑，外套也没穿，嘴里哈着白气冻得直跳。
姜年眯了眯眼睛。
“哥！”姜涛获救了似的向他跑过来：“爸回来了！”
姜年看见他的左边脸上肿的红彤彤一片，就向果蔬店看了看，点点头：“走，先回家。”
姜涛跑回店里抱着书包和外套跑出来，紧紧跟着哥哥的三轮车往家走，仿佛跟着主心骨一样。
两个人扶着母亲进门，姜年照顾着母亲上了厕所，倒了一点点水给母亲润润喉：“妈，饿不饿？中午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你爸……”母亲拉着少年的胳膊，蜡黄的脸上透着点灰败的气息，皱眉要花力气，她只能眼巴巴看着尚且年少的儿子。
“没事，有我呢，啊！”姜年亲昵地拍拍母亲的脸，笑着：“别担心，你休息，他回来正好看会店，儿子给你炖鱼汤。”
扶着母亲躺好，姜年从母亲卧室出来轻轻关好房门，他摸着弟弟的头：“去把那两条鲫鱼解冻，帮哥杀好，给妈切半根香蕉热水泡着吃。”
姜涛默不作声点点头，也眼巴巴的。
姜年门口换着鞋，看看他，笑了笑，伸手轻捏了捏弟弟红肿的半边脸。
推开玻璃门，姜年冷眼扫过着被翻的乱七八糟抽屉柜子。
他爸歪在椅子，上正吃着桔子，一副没脸没皮的无赖样，地上框里倒处都是桔子皮。
姜年走过去看看，冷呲一声！
还挺识货，捡最贵的吃。
劈手夺过男人手里的半个桔子扔进垃圾桶，狠狠推了男人一把：“付钱了吗你就吃？姜涛也是你能打的？”
“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男人躲了躲，依旧梗着脖子嘴硬道。
自从两年前因为他老婆看病的事被这个大儿子轮着椅子敲破头后，对着这个快和他差不多高的儿子，他就有点惧怕。
“你还算个老子呀？路边的狗爹都比你称职！”姜年捡着框里的桔子皮扔在地上：“赶紧走，再让我看见你打姜涛，你小心点！”
“你给我200块我就走。”
姜年都被气笑了：“没有，我还想问你要200呢！老子养儿子也天经地义！”
捡了一块桔子皮甩到他身上：“赶紧走！听见没？再回来就捆着你去医院给我妈换肾，反正你这个废物，留着那两玩意也是个浪费！”
“你当我傻？配不上型也不能换的。”两年前医院说必须换肾，姜年去配型没配上，就想让父亲也去试试。
自然是不愿意，说：“得了这种病害人害己，还不如早点死了轻松。”说完便被暴怒的儿子打了个头破血流，两个月没敢回家。
姜年在医院做了登记，一直在等着合适的肾源，只要有了，他就打算卖房子给母亲手术，可惜到现在都没等到。
姜年呲笑：“那就水里下点药，等你睡着我给你割下来，你也知道，我没满十四岁，搞死你也不犯法。”说着走过去拎着男人的衣领给拽到门口：“赶紧走听见没？别再让我看见你回来找事，不然咱们清算清算？！”
男人骂骂咧咧地被推出门，姜年抱着手臂靠在门上看着男人摇摇晃晃消失在拐角处，心里憋闷无比，转身回到店里翻开抽屉从角落里抽出一根香烟，躲在货箱后面打火机点着深深吸了一口，捏着香烟在货箱和墙的昏暗夹角里蹲下来，团团的烟雾填满夹角，仿佛也给他的郁愤燥怒加了层罩子。姜年额头贴着一箱鲜橙冷静了一根烟的时间，就打起精神起身，扫了地，整理了被翻乱的柜子，扎紧垃圾袋扔到门口垃圾桶，他拉起卷帘门锁好便往家走去。
雪停了。
下午还要去文文姐那里。
心情稍稍缓和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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