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夜晚的冷格外肆虐，隔着衣服渗入骨头，连呼吸都带着冻人的凉。
松枝覆盖上厚重的银白，冰晶垂落悬挂在叶尖。
“安曜羽。”
是相伴十来年听到后会不由自主回头的声音。
安曜羽抬起头。
路灯一盏间隔一盏，灯光在寒夜里晕成朦胧的橘调。
烟火恰时升起，点亮昏暗的夜空，倒映在少年澄澈的瞳孔里，少年比烟火还耀眼。
江觏星朝他伸出手。
安曜羽缓缓将冰凉的指尖搭上他的手，借力起身。
“你怎么……”安曜羽不可思议，仿若从天而降的主角救他出困境，有种不真切感，眼底漫开茫然，好在光彩渐渐回拢，一点点驱散阴霾：“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江觏星双手叉腰，嘿嘿一笑：“我有超能力，你相不相信？”
“我只要说一句‘让我出现在安曜羽面前’，我就‘咻——’地一下子出现了。”江觏星手掌跟着“咻——”的声线，快速并拢又猛地张开，轻快眨了一下眼。
手里的温度让恍惚的思绪有了实感，沉浸的心逐渐化开。
“我相信。”
他一直都相信江觏星能够用夺目的光芒拖拽住他下坠的人生。
“安曜羽，你手好冷啊。”江觏星摘下手套给他：“你戴上这个就不会冷了。”
安曜羽看了看没接：“给我了你一会儿冷怎么办？”
“那你戴一个我戴一个，一会儿暖和了再换着戴。”江觏星想了个折中办法。
安曜羽接过右手手套，戴上时上面还残余着热意。
电话铃声暂断两人的交谈，安曜羽接起。
江觏星识趣噤声，贴近手机与他一起侧耳倾听。
“小羽，你去哪里了？”电话那头传来女人急切的声音。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说那些话的。”
“对不对对不起，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你这样……你要是这样的话……你让我怎么办？我……”
“我和星星在一起。”安曜羽打断她。
电话那端哑了声。
隔了几秒，两边都再也没有下文，安曜羽挂断电话。
接完电话后，低落的情绪又慢慢爬了上来。
江觏星帮他转移注意力：“我有点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街道冷清不见行人，店铺门家家紧闭，他们好不容易在小巷道里找到一家还在营业的面馆，熹黄的灯光在巷道折射出不规则的形状。
中年老板见有客人，迎着笑脸招呼他们吃什么。
“就两碗牛肉面吧，一碗多加香菜不要辣。”江觏星说。
他出门前已经饱餐过一顿了，当下不过区区一碗面而已，他能逼迫肚子再腾出空余位置。
“好嘞。”老板爽快回道。
揭开煮面的锅，白烟不断往上冒，老板低头摆弄。
“等会儿我们去哪儿？”江觏星问完后自答道：“不然去我家吧？我父亲母亲念你好几次了。”
安曜羽轻笑了下：“这么晚了，我们怎么去？难道真的要你用超能力把我们变到你家里？”
他和顾念宁置气归置气，真正留她一个人守着空荡的屋子又于心不忍。
江觏星的确计划这么做。
两人吃完饭，慢悠悠在街道上行走。
晚风吹拂细雪，落在脸上带着凉意，路灯光将两人影子拉得欣长。
中途，江觏星又去买了一份糖炒栗子回来分着吃。
直到抵达家门口，安曜羽犹犹豫豫敲门。
门内的女人身形消瘦，面容略微憔悴，双眼泛不起半点涟漪，仿佛轻轻触碰便会破碎的白玉。
在开门的那一刻，她无光的眼底浮现一丝惊喜与不确定，素白的指尖不知所措地捻了下衣角，紧接着，空洞又吞噬了来之不易的生机。
安曜羽站在她视线里，两人谁都不肯开口。
气氛有些尴尬。
“阿姨，我今天回不去了，所以来你家住一晚。”江觏星率先打破僵持，拿出包装严实的袋子给她，隐约能够摸到还有余温：“这是刚才买的糖炒栗子，可好吃了。”
顾念宁怔愣了一下，才后知后觉把人晾在门口吹风不妥，将人带进屋。
窗户紧闭，凉意还是侵蚀了进来，屋内的家具都泛着冷硬的光。
客厅桌子上摆放着一个盘子，里面盛满的坚果和糖原封不动。
桌子上的饭菜已经凉透，透出一股难以名状的死气，看上去没人动过筷子。
顾念宁尽量凑出和善的笑：“你还没有吃饭吧？菜都凉了，我去热一下。”
“不用了，我们刚才在外面吃了面条。”江觏星摆手推脱，再吃下去他就真的该积食了。
“你没有吃饭吗？妈。”安曜羽主动询问，无论顾念宁做过怎样过分的事情，他始终狠不下心。
顾念宁顿了一下，才后知后觉答复：“我刚才不是很饿，等会儿我想吃了拿去热一下就行。”
“星星你要是困了，就让小羽带你去休息，我去楼上收拾一间屋子出来。”
“我和安曜羽睡一块儿就行了。”江觏星觉得不必麻烦。
“不行。”顾念宁立刻否决。
意识到自己失态，她调整了一下话语中的严厉：“小羽房间的床小，你看你们都长这么大这么高了，挤着也不舒服。 ”
“没关系的，我们读书的时候也经常睡一张床。”
“只不过……”江觏星提起这个就不大好意思：“我睡觉不怎么老实，可安曜羽是大好人，从来不会抱怨过我的睡姿。”
江觏星每多说一句，顾念宁的脸色就沉下一分：“你们还一起睡？”
“对啊。”江觏星没注意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我睡沙发吧，星星睡我屋里。”安曜羽主动要求，防止顾念宁胡思乱想。
安曜羽重新热了下饭菜，守着顾念宁吃完，她向来食欲不振，吃饭只是为了维持生命特征的一项。
失眠已经伴随顾念宁大半辈子，安曜羽经常半夜醒来时发现客厅灯开着，女人独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低垂的眼睛中没有任何聚焦。
三人同坐，江觏星找了一部搞笑剧，想着缓解一下气氛。
他笑得前仰后合，其他两个人看着他，也不由自主露出点笑意。
江觏星拿了一颗盘子里的糖果，却被安曜羽一把夺过。
“少吃一点，你忘记上次牙疼的教训了？”
说起这个，江觏星牙又隐隐作痛了，好在每次的副作用只是一两天的事情。
可能是新年给予了他幸运，今天动用异能的惩罚还不曾降临。
时间悄无声息推移，江觏星开始犯困。
江觏星平时精力旺盛，一回家倒沙发上就坐没坐相，能反复换十几个姿势，最喜欢的还是往安曜羽身上倒。
“你等会儿真的睡沙发啊？”江觏星脑袋枕在安曜羽肩膀上，耷拉着眼皮：“要不还是我睡沙发吧？”
安曜羽贴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道：“你困了就先上去睡觉，一会儿等我妈睡着了再来找你。”
这无比自然的动作在顾念宁眼里却显得给外刺眼，复杂的情绪从眼底渗出。
特别是安曜眼睛里掩饰不住汹涌的东西，她清楚里面那份东西是什么。
“星星，你是不是困了？”顾念宁强行插进话题。
江觏星才稍微端正坐姿，重重点了点头，跟失去灵魂的丧尸一样。
江觏星跟着安曜羽上了楼，安曜羽找了一套换洗的衣服给他。
热水淋在身上，冲刷掉不少疲惫感，困意也稍稍退散，江觏星隔着浴室门听见外面传来几声争执。
等到他拉开门出来，客厅里的争吵声戛然而止，两人面对面站着，打翻一地的坚果在诉说刚才的激烈。
“你们刚才是在吵架吗？”江觏星向来话直。
顾念宁眼里有晶莹的泪水闪烁，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开口：“没有。”
“我有些累了，先回房休息了。”顾念宁朝房间一步一步走去，背影单薄得几乎可怜，犹如摇摇欲坠的枯木。
安曜羽默默收拾客厅里的残局。
江觏星帮他拾起地上的东西，小心翼翼询问：“你们到底怎么了？”
安曜羽摇摇头，不敢抬头看他，一心含糊过去：“一点小事情，等明天就好了，你先去睡觉吧。”
江觏星见过好几次安曜羽颓废的样子，每一次心脏都会被他难过的情绪淹没得生疼，自然是说什么也不肯离开。
“星星。”即使心里再不好受，安曜羽也不舍得对他说重话，只能转为卑微可怜的请求：“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可以吗？”
面前人一把抱住了他，沐浴露的香甜扑入鼻息，让他恍惚了一瞬。
“安曜羽，你不要哭。”江觏星轻拍他的背脊，以此抚慰他受伤的情绪。
槽糕的情绪正被温暖的阳光赶离，安曜羽手抬起又放下，轻轻闭上眼睛，语气尽量表现得与平常无异：“好了，你真当我是小孩子啊？要这么哄。”
江觏星放开他，对他扬了个笑意：“无论何等棘手的状况缠上你，都别试图独自承担，不然要我这个搭档有何用？”
“不管发生什么，就算是恶魔布下无边黑暗吞噬希望，我都会用一切力量扭转这乾坤。”像是保证，更愿称之为誓言。
安曜羽眼里还残留泪光，怕他担心，更怕他看穿什么，努力学着他扬起微笑：“嗯，我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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