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因石家那事儿一出,今早便有几位怀有身孕的妇人,结伴来到常煜清这,请他为其把脉。
屋外人口嘈杂,屋内莫念沉默无言。
一觉醒来,身上居然多了十两银子和一包毒药,莫不是她昨晚做贼去了?
她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个答案,索性将这两样东西仔细收好,揉着发涨的后脑勺推开房门。
因常煜清只为小桃村乡邻看病,便在家中堂屋设了个小医馆,此刻常煜清正隔着帕子,专注地为那些妇人把脉。
常煜清把完脉,沉吟片刻方道:“各位娘子的身体并无大碍,腹中胎儿尚且康健。不过胎儿的情况不是由母亲一人决定,如若想要更细致探究孩子的情况,还需为孩子的父亲诊察一番,再下定论。”
几位妇人听得胎儿无恙,刚松了口气,却因后面那句话面面相觑,终有一位妇人质疑:“常大夫,这胎儿是生在母亲肚子里的,与父亲有何干系?”
“生育之事,本就不是一人所能决定,须得夫妻同心。”常煜清耳根通红,却仍耐心解释道。
几位妇人听他提起这般闺中事,忙不迭摆手告辞。
“常大夫上午好啊。”莫念笑脸盈盈,倚靠在门框上。
“莫姑娘,”常煜清应道,又从袖中拿出一个熟悉的钱袋子,“昨日繁忙,这些钱你还是拿回去吧。”
莫念瞧见自己的钱袋子,立马站定双手蹭了蹭侧边衣裳,她居然在飞来横财不久,又可耻地对这三瓜两枣心动了。
她轻咳两声,有底线地拒接道:“常大夫,这些钱本就不多,我暂时也用不着。日后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你且留着吧。”
可常煜清执意递过钱袋,语气坚定:“医者本心,况且我还需你帮助,这钱我不该收。”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莫念还是收下了这装有不到五两的钱袋子。
“方才我听那群娘子,提到了花蓉,她今早来小桃村了?”
“嗯。今日会很忙。”
......
果真如常煜清所言,过了午后,宋大娘急急忙忙地闯了进来,声音颤抖着说:“小常大夫,死人了,快...快去石家!”她说到后面几乎是吼出来的。
在莫念还云里雾里不知发生什么时,常煜清和往常一般不急不慢收拾着药箱,门外张丛的驴车早已在等候。
两个人上车后,张丛使劲挥动着鞭子想让驴车快一点,可今日的驴太倔,怎么也不肯再动一步。
几人只好步行,一路上有许多人和他们去往一个地方。
等到石家的时候,大家都围在院外,没有一个人靠近,屋子里传出刀刀切肉声。
莫念在江湖那么多年,立马就认出这是生命在流逝。有人在杀畜牲。
院子被泼满红墨,一位浑身是血的女子,粘腥的衬衣紧贴在身上,手上拿着平时做饭用的菜刀,正对一头人掏心掏肺。
字面上的掏心掏肺,而被砍的是石大牛。
发丝掩住她的表情,她一言不发只用心砍断这个畜牲的四肢,剥开他的皮、掀起他的头盖骨....
有不少人已经在呕吐,莫念注意到常煜清的淡然,他似乎早就料到这一切。
血水中还有一具身子在扭曲,他只能发出‘啊啊’声,莫念认出那人是石海天。
她目光扫视这片院子,发现宋允儿正抱着阿幸,嘴角挂着一抹微笑,眼神流落出的释然中又多了分死气。
众人无声地看着这场闹剧,却没一个人阻止。
芸娘终于累了,她躺在石大牛的肉沫旁,仰天长笑又痛哭流涕,她在哭可又在笑。
“为..什么..”一旁石海天微弱喃喃道。
可芸娘不会回答,石海天就如同茅房中的蛆一般,扭着身子到芸娘旁边,他想用手抓住芸娘,可骨头早被敲碎,余下只能等死。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众人寻声望去,莫念看到她肩头的海棠花,来人正是花蓉:“哥哥和妹妹人伦尽丧生出一个怪胎,所以她疯了。”
“哈?!”人群齐声一句。
花蓉冷笑一声,接着道:“芸娘是我女儿,是我与石大牛的女儿。你石海天与芸娘私通,却让自己的父亲娶了自己的情人,是你们石家欠我的!”
“花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宋大娘厉声质问。
“再告诉你们,石大牛的死去的妻子,石海天早逝的娘,是被石大牛亲手所杀,尸骨如今就在诸位的脚下。”
石海天用尽浑身力气摇头,一直在摇头,两眼失焦,不愿相信这个真相。
“啊!”这时芸娘突然冲过来,一刀砍上花蓉的脖子。花蓉看着自己的血,嗤笑:“好女儿,我有没有让你远离石家父子,有没有制阻止过你,是你非要一头扎进这泥潭。”
“闭嘴。”
“恶心。”
“闭嘴。”
“贱。”
“我说闭嘴!”芸娘捂住耳朵,身形不稳一直后退,莫念上前扶住她。
“石大牛不能生育,石海天是他那早死的娘捡来的。”宋大娘缓缓开口,“石大牛自小伤了根本,到处求医,乡亲们也都知道,所以芸娘不会是石大牛的女儿。”
听着这句话,芸娘稳住身子,而花蓉笑容僵住,皱眉轻轻摇头:“不会的,那……那个孩子怎么说!”
“石海天是天生阉人,平时会使虎狼之药行房事,而那药中含有苯料,其中含有毒素,也是致这个孩子异样的根本原因。”常煜清适当开口,他走向石海天的方向,蹲下身子扒开石海天的衣服,露出大片红点,“苯料留在身子里,毒素很难消除,遇上参禾草便会生出大片红点。”
莫念这才明白,为什么昨日常煜清会特地给石海天开安神药,原来在这等着。
“呵。”宋允儿笑出了声,她在笑她自己的傻,笑石海天是天生阉人,笑这可笑到至极的闹剧。
石海天觉得自己并未做错,他爱着宋允儿,后来在去青楼找石大牛的时候,又爱上了芸娘。他这人最会花言巧语,凭一张嘴让正在和母亲闹矛盾的宋允儿嫁给自己,用一张嘴让芸娘怀上自己的孩子,骗她利用石大牛嫁入自己家。可他没想到惹到两个疯子,他不想死,他觉得只要自己还活着,她们两个定会心软的。
莫念收到常煜清暗示,混在人群中说了一句:“石大牛身体不堪重用,醉酒致死。”
大家听到这句话,统一口径:“是啊,这石大牛作恶太多,死得其所啊。”
“.....”
莫念忽然明白宋承一人,是怎么统一江湖人的口径。这里是因为小桃村的人都很讨厌石大牛,心疼芸娘。所以会说统一说石大牛死的该,是他喝醉了而死。只是利用大多数人的心理而已:于自己无害,甚至有利。
最终石大牛的尸首,被小桃村几位壮汉一同清理,用其喂狗。而石海天被吊着一口气,花蓉的伤口不至死。
“允儿,跟娘回家吧。”宋大娘颤声道。
宋允儿闻言直挺挺跪了下去,磕了几个响头:“娘,爹,女儿不孝,无颜再面对二老。”
“唉,和你娘回去吧。”张丛抹着眼泪,擦着鼻涕。
“不,我要留在石家,‘好好照顾’石海天。”宋允儿咬着牙道。
宋大娘知自己女儿的性子,便也由着她,“若有需要,尽管来找我们。”
“花蓉,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呀?”莫念瞧着自己给自己敷药,痛的目眦欲裂的花蓉问。
“我...不知道。”花蓉两眼无神,迷茫道。
“你这个人,傻、蠢,还坏。”莫念骂道,接着语气放轻,“如今一切都过去了,希望你忘掉那些事,放过芸娘,也放过你自己。”。
“凭什么放过她,我从前过得怎么样,你不会知道的,凭什么你说放过就放过,我就是见不得别人比我好,尤其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
“我不想知道你过得什么样?花开各不同,环境所迫亦或是自己选择,皆是这朵花的成长历程。未来如何、结果怎样,不会有旁人左右。但是我看到了,我能帮,就会帮。芸娘我会帮,你,我会告诉你,命由人为。”
花蓉站起身,自嘲般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摇摇晃晃走了。
莫念望着她渐渐缩小的身影,喊道:“我觉得我脸上的胎记并不丑,和你肩头的海棠花一般很漂亮!”
花蓉应该是听见了,身形一顿,随即大笑狂奔。
莫念回到石家,恰巧看见芸娘想要给常煜清磕头,可身子实在虚弱,正欲倒地,一旁的宋允儿扶稳她。
“谢谢常大夫昨日送来的迷药。”
“举手之劳,望你以后好好活着。”
这时宋允儿又开口:“不,幸而有常大夫的迷药,才让我们今日有了可趁之机,逃出泥潭,我们定会好好活下去。”
提到活下去,芸娘泪瞬间夺眶而出,“常大夫,阿幸可还有救?”
“很抱歉...”作为大夫,常煜清最怕出现这种无能为力感。
“好,我明白了。”
莫念想起今早那份毒药,能让人在睡梦中安然离世。她踌躇半晌,对着芸娘道:“芸娘,我想和你聊聊。”
她这一句话,似乎用尽浑身的勇气,因为她接下来的做法,真的很该死。
“好。”芸娘答应道,其余两人也有眼色地出去。
“我....”
“你是不是想和我说阿幸。”正在莫念犹豫怎么开口之时,芸娘直接了当。
“嗯。”莫念像泄了气一般,轻轻开口:“他以后会很难。”
“我不会让他活到以后,要是他以后有了自己的思想,会恨我的。”芸娘哽咽,“可他现在就算不会说话,可他会饿,会哭,会怕疼。我....”
莫念将毒药送到芸娘手上,颤着声音:“不会疼的。”
这个坏人就让她当吧,阿幸不能活下去,活着对他是一种惩罚,可他并未做错。
芸娘明白她的意思,狠狠闭上双眼,“我...明白了。”
今日两次明白,一次是明白自己的孩子没有救,一次是明白自己的孩子注定会死。
阿幸注定会死的,莫念会让她死的安详。至于莫念的毒药和钱财是怎么来的,答案就在乌鸦上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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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小桃村(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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