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孩子从出生那刻起,就注定一生坎坷。说句难听的话,能不能长大成人,都是未知数。
“孩子取名了么?”
“阿幸,芸娘给取的。”
芸娘就是孩子的母亲,“阿幸”二字,承载着一位母亲最纯粹的祝福,愿他一生幸福顺遂。可名字的寓意这般好,反倒成了诅咒,成为笼罩一生的阴影。
因常煜清还需去镇上抓药,两个人没有在石家久待。
小桃村离镇上路有点远,得花六文钱坐村口的驴车去。赶车的是宋大娘家的赘婿张丛,张丛知道两人刚从石家出来,踌躇半晌,吞吞吐吐地问:“允儿在石家过的还好吗?”
莫念想起宋允儿衣衫上的补丁和忙前忙后不得停息的身影,那模样实在说不上好,她模棱两可应道:“瞧着...倒还算安稳。”
驴车摇摇晃晃地行在小道上,带起一路灰尘,张丛佝偻着背甩鞭,声音哽咽:“允儿每回也是这般同我讲的,可我知道她过的很累。她那性子,随她娘,倔得像头拉不回的驴。她娘总会躲起来看她,她又经常会来问我她娘身子情况如何。现如今石家又出来那样一个孩子,她伺候一大家子,如何还能再待下去....”说到后面,张丛已是凄然泪下。
常煜清目光平静地望着前方飞扬的尘土,淡声道:“张叔不必过忧,总会好起来的。”
常煜清的话像一阵风,拂过张丛泪痕斑驳的脸,却没有吹走那溢出来的悲伤。张丛显然听过太多类似的安慰,而这些话语,至今未照进现实。
驴车在镇口停下,常煜清多付了两文钱。张丛哑声道谢,泪眼婆娑的眼睛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良久驾着驴车消失在尘土中。
镇上的喧闹气扑面而来,大街上熙来攘往,叫卖声此起彼伏,各色小摊玲琅满目。与石家的死寂、小桃村的沉闷判若两个世界。莫念跟着常煜清穿过熙攘的集市,药铺在长街的尽头。
“方才你真没有看出阿幸的病因吗?”莫念忽然开口,声音不高,恰好落入常煜清的耳中。
“不好说,或许是母亲有孕期间误食些异物,又或是父母身子不好,很难探究根本。”常煜清斟酌回道。
两人不再言语,踏进药铺。常煜清递上药方,趁着药童抓药期间,掌柜的和他寒暄道:“常大夫所开之药,药性甚为温凉,是给体虚久病之人所用?”
常煜清颔首:“不错。”
常煜清是这家药铺的常客,久而久之,这药铺掌柜就与之熟悉起来,他知常煜清来自小桃村,也听说这石家事,他压低声音说道:“这方子...可是给石家...那位?”
见常煜清眼帘微垂,算是默认,掌柜连连摇头,话里有话道:“造孽啊....那家的事,邪门得很。这药,也只能尽尽人事了。”
正在掌柜叹息时,门口响起一道酥骨的娇艳声:“哎哟~掌柜的多久没来我花满楼了?叫姑娘们好生想念啊。”只见来人衣着大胆,裸露的肩头有朵盛放的海棠花,瞧着身段妖娆年轻,可眼尾间的细纹,悄悄表露出她的真实年纪。
“花老板可别乱说,胡乱坏了我的名声。”掌柜见她这么一说,连忙斥责反驳,看着是要和她撇清关系,转而问道;“这次还是老样子?”
“嗯哼,”花蓉懒懒应道,“对了,再给我多来一副补身子的药。”
掌柜见她这次多要了一副补身子的药,心中不免嘀咕,这花蓉从来只是从他这儿买避子堕胎、或是医治隐疾的虎狼之药,就算楼里有人生病,也不曾说给人开药,怎的今天开窍了?
他心里这么想着,可嘴却是个把不住关的,心里话不自觉说了出去。
“呵,还不是那个不争气的小贱坯,在肚子里养出一个怪胎,弄的人尽皆知。好歹也在我花满楼待过,挂过名头的,我这做‘妈妈’的总得去看看,免得旁人说我们无情无义不是?”花蓉一声嗤笑,说的话实在难听。
一旁的莫念恍然,原来面前这女人就是花满楼老鸨,此行买药应是准备去探望芸娘。
“造孽哦。”
花蓉没有再和掌柜周旋,身子一歪倚在墙上,用手帕掩住口鼻,眼波流转间,忽地落到旁观的莫念脸上,像是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嗓音拔高:“哎呦~我说姑娘,你脸上这么大一块胎记,真是白白糟蹋了这么双眼睛。”
说着,帕子朝莫念脸上虚虚一扇,扑面而来的胭脂香,熏得莫念晕乎乎的。
莫念压下心中烦躁,皱着眉头冷声道:“我觉得尚可。”
“丑。”被人当中下脸子的花蓉,心里有些不痛快。又瞧着莫念这副不懂美丑的样子,忍不住嘲讽道。
“觉得丑就别看。”
“我倒是也不想看,奈何姑娘你...丑得太显眼了。”花蓉语调依旧娉婷婉转,姿态婀娜。
“那就把眼挖了。”
本想帮莫念说话的常煜清,闻莫念默闭上嘴。他对莫念有了一个新的认知:嘴毒。
莫念本着初来乍到,到新地方收敛一下性子、给人一个好的印象,就一直以温婉大方的性格自居。可偏偏她这个招傻子体质,天天净有些傻子上赶着来找骂。
“哼~”花蓉娇呵一声,入耳皆是媚态。
莫念听了起一身鸡皮疙瘩,只觉她这番娇柔娇作的模样,实在碍眼,愚不可及。
掌柜在一旁听着恶心,给自己随便找了件事干,帮着药童一块抓药,突然看见药方里有一个略显突兀的草药,疑惑道:“诶?常大夫,你要这参禾草作甚?”
常煜清神色不变,淡然解释;“参禾草配上玉竹,有奇效,可养血安神,固本培元。”
“哦,原来如此。”掌柜嘴上应着,心下却依旧存疑。参禾草虽有安神之效,但药性偏门,更因其略带毒性,寻常大夫绝不会用在产后妇人身上。他偷偷瞄了一眼常煜清,只见对方神色如常,已将包好的药收起,便也不好再多问。
这时花蓉的药也配好了,她伸出染着丹寇的纤指,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药包,目光望向莫念,像是要找回面子,继续不依不挠:“小姑娘,嘴皮子厉害可没用。”她红唇一勾,意有所指道:“在这世上,女人啊,尤其长的不顺溜的女人,就得认命。像芸娘那样,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如今落得这般田地,就是不安分的下场。”
花蓉话里带刺,既贬低了莫念的长相,又暗暗嘲讽芸娘不安分。
莫念眉头紧蹙,正要方驳,常煜清却先一步挡在她面前,朝掌柜微微颔首,“告辞。”
这姿态,全然是忽略花蓉的存在。
莫念没有说话,与常煜清并肩出了门。
踏出门槛时,日头已经偏西,整片街道都被镀上一层金箔。
“那位花老板,为何对芸娘恶意那么大?”
“芸娘原是花满楼的头牌,却自赎自身,嫁入石家,再花蓉看来,这无疑是背叛。况且,花蓉痛恨石大牛的事,人人皆知。”
莫念心中不解,看今日花蓉的样子,应该常来买避子堕胎药,可芸娘还是有了身孕。再者,芸娘赎身也不是小桃村人所传——石家变卖家产为其赎身,可芸娘为何愿意得罪花蓉,嫁给一个大自己二十的老男人?
思考间,花蓉嘲讽她容貌的话语浮上心头,莫念手不自觉抬手,抚上右脸颊那片胎记。她倒是觉得,这印记也没有丑到那般地步啊,花蓉她自己肩头不也有一块,只是莫念的长在脸上,容易被人一眼认出她的身份而已。
一旁的常煜清见莫念一言不发,只呆愣摸着自己的侧脸,当她心中欲结,刚好卖糖葫芦的小贩走过,他顺手买来两串,递到莫念面前:“尝尝看,很甜的。”
“多谢。”莫念伸手结过。来小桃村这半个月,吃下的甜食,比她过去十八年加起来都要多。这位常大夫,自己似乎就格外嗜甜,家中总备着蜜饯。
二人约了张丛酉时三刻在在镇口相接。赶到时,张丛早已候着了。
“常大夫,待会我去趟石家,药材我顺路帮你送去吧。”张丛招呼道。
“那便有劳张叔了,”常煜清将药包递过,又指着其中一副,“这副药是给石海天补气安神的,莫要混了。”
“好嘞。”
暮色渐浓,驴车慢悠悠走在乡间小道上,车轮吱呀作响,很快就把两人送到家了。
“张叔慢走,路上注意些。”常煜清照常给张丛路费,可张丛这次没有要,直接骑驴消失在黑夜中。
“莫姑娘早些休息吧,明日会有些忙。”
常煜清有事瞒着她,他既不愿说,她也就不会多问。
莫念点头回到屋中,夜色中传出乌鸦啼叫,她没有点灯,手里还拿着未吃完的糖葫芦,。她胡乱把糖葫芦都塞进嘴里,酸甜刺激着味蕾,直冲大脑。
石海天今日的反应实在太过于激烈,让她以为芸娘是他妻子,结果宋允儿才是。这石海天看着老实憨厚,她实在是没看出他有多大能耐,让宋允儿不惜与莫家决裂,跳进火坑来吃苦。
一只乌鸦盘旋在屋顶,月色下照射出它那五彩斑斓的黑色羽毛,一刃幽光恰巧刺射到莫念眼中。她以为是月光太刺眼了,起身关上窗户。
小桃村还有几章就结束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小桃村(三)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