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瑾秋在这个不知道埋藏着什么的藏库里等，阿列克斯基和阿多芙吉娅手下的人明确表示，两位大代理会在三天内返回。
阿夫杰立刻被送去急救，利诺奇卡要赶紧处理伤口，贺瑾秋只是需要安静的空间休养，所以任何人都没有来打扰他。
下水道渗入的是淡红的水。
贺瑾秋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吞食这个数量的魔怪并不奇怪，但意外的是这里的魔怪基本都是3 -的水准，如果阿列克斯基和阿多芙吉娅仔细处理过西铂利亚，又怎么可能会变成目前这样？
俄洛斯在想什么？
他尽快地冲了一下，换了一身衣服，最近没有随身携带手套，所以他只能再次用绷带缠紧。
噩梦焦灼着发冷，泥泞的监狱，睡眠很短。
他的房间里几乎没有一点光。
手机充上电了，但是没有信号，偶尔他还是会在最暗的情况下打开手机，等着完全不可能出现的消息出现。
贺瑾秋就这么不吃不喝裹着被子半睡半醒了两天。
藏库这里的编外人员终于来敲门，贺瑾秋经过两天仍然痛得脸色发青，阴翳在脸上遍布得极其浓烈。
他开门，背后是闭塞的房间，几近无光，他从黑暗里和这些人对视，即便绑着眼睛，给人的感觉也像是可怕的行尸走肉一样。
“贺代理……”这个人心头剧跳，莫名的恐惧感一下一下，弹动着，他的脑子白了一瞬才说，“今天阿列克斯基代理和阿多芙吉娅代理都会返回，请问您是否需……”
贺瑾秋的脸色冷肃得惊人，因为清醒，加之痛觉、失眠的折磨，他看起来和平时完全不同，只微微哑着嗓音不耐地打断了，“等着。”
动作倒是依旧很快，洗漱后换上衣服就出来了。
这里的人畏惧于贺瑾秋的恐怖，都勉强鼓起勇气汇报一样在说话，“大代理那边还没有给准确的时间，但应该是很快，您只需要稍等一会，我们给您准备了一些餐点，您……”
殷切的声音嗡嗡扰扰，贺瑾秋一言不发。
“这边是餐厅。”带路的人侧过身，恭敬地伸手请他。
从这可以清楚地看到刚刚做好，还热气腾腾的食物。
这里是很大的藏库，钢铁以及阵法都异样密集，给人一种很不祥的感觉，有什么东西被藏在这里，不容许外来的人发现。
“不用。”贺瑾秋突然开口，“直接带我去见面的地方。”
带路人的嘴唇稍稍张了一下，但不敢反驳地换了个方向领他。
他们从楼梯边往下走，这里的设施很先进，不过一切从简，看起来像是军事要地。
下方是两开的门，在左右，面前有一堵高墙，仿佛控制台一样的地方正在中间。带路人小跑过去和控制台快速说了几句，一侧的门开了，他又急步回来请贺瑾秋一并进去。
里面只是一个小单间。沙发、矮桌，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贺瑾秋坐下来等，稍稍闭了一下眼睛。
手臂上的疼痛拉扯全身的神经，呼吸和血液都在呼啸着循环和发烫，因此体感的温度更低。太阳穴压抑着狂躁的痛感，在头皮上延展，以至于产生一种冰凉和晕眩的错觉。
“我去给您倒杯茶好吗？”
贺瑾秋睁开眼睛，再度看向身边的这个人。
耳鸣、心悸，引发听觉上的忽远忽近，放松下来就尤其明显。
“……什么？”
“我去给您倒杯茶，可以吗？”
贺瑾秋只一下浅微的颔首。
这个人快步离开了，因为他还要回来，所以单间的门并没有关闭。
很快，就像折返一样，一串脚步又轻松地下来了。
“……杰少爷？”贺瑾秋猛地听清了门口传来的声音。
……谁？什么少爷？阿夫杰？
“我来报失踪的。”
前台的声音听起来很惊讶，“失踪？噢，是前两天一起进来的那个代理吧？”
贺瑾秋皱着眉，思绪因为疼痛变得迟缓下来。
“你也知道啊？”阿夫杰的声音听起来很无所谓。
“少爷您不是最讨厌混血种了吗？”前台正对着阿夫杰讨好地轻轻笑着，“而且您想要他消失也不是第一天了……”
混血种前两天一起进来代理
利诺奇卡。
贺瑾秋站了起来，大步向外走，阿夫杰还在继续，“早就想弄死他了，这次总算干净利落，那种眼睛——”
他的声音断在侧过面看到贺瑾秋的瞬间，安静和震惊维持在前台的面上，三个人都没有出声。
这里对阿夫杰的治疗不知道是有多精心，才这么两天，他身上的肉就长回来不少，精神也恢复了很多。两天前那种畏畏缩缩的隐忍看不见了，现在又是一种相当狂妄的嚣张跋扈。
“利诺奇卡在哪？”
阿夫杰冷笑地看着贺瑾秋，“你很好奇？”
“利诺奇卡在哪？”
利诺奇卡是很少见的混血代理，很多混血在成为代理之前都会被秘密消除，贺瑾秋一是在星国，二是碰上了沈家而不是流匪。
利诺奇卡属于贺瑾秋所能看见的，同属混血而且更为不幸的存在。
这个不幸的代理尽心尽力，伺候他们这些星国来客，甚至脱了外套把阿夫杰背着走了这么远的距离，没有丝毫怨言。
现在阿夫杰说什么，说他报失踪，说他想弄死他很久了？
撑在台边的阿夫杰收回手，转过来面向贺瑾秋。
然后他走过来，气焰狂妄而轻蔑，“你想知道？你在可怜他？你和他有什么不一样？高人一等，想为他讨一个说法，你算什么？”
“你们都是肮脏的混血，你们都该死，我看过你们的眼睛，星国选择你作为大代理真是耻辱，你自己不觉得吗？”
贺瑾秋的表情发生了很细微的一点变化，这一点变化骤然让阿夫杰有点窒息般的恐惧，但很快他又缓过神来，发作一样上前推了贺瑾秋一把。
“吓唬谁呢？大代理？阿列克斯基和阿多芙吉娅都不敢招惹我——”
贺瑾秋被他推了一把，退到门内的位置，从来没有人向大代理动手，他一时还在荒谬的愠怒感中没有说话。
“把门关上。”阿夫杰转头对前台道。
“少爷……”
“把门关上！”阿夫杰吠犬一样吼叫起来，“你聋了吗！”
噤若寒蝉的前台把开启的门关闭，单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阿夫杰在贺瑾秋眼里的样子，就像是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竟然直直逼到他的面前，横悍恶心地上下打量了一下，用指关节很蔑视地弹了他的胸口。
“听说你喜欢男人的屁股？是宗家的杂种不够你玩还是你就好这一口？”
最后一点残音还没落下，颧骨和拳骨隔着肉爆成发闷的沸声！
阿夫杰整个人沙袋一样抛起，脚步离地的感觉就像把牵连的重力霎那剪断。他摔在地上的时候没有实感，因为鼻梁和口腔都破出密密麻麻的晕眩，连疼痛都被暂时性地覆盖过去了。
贺瑾秋站在阿夫杰面前，阿夫杰的脸上流满了血，嘴唇里啐出一根断齿，额角边也淌下撞上墙的鲜血。
他居高临下的俯视没有任何怜悯，是相当相当的平静和漠然。
如果阿夫杰不提及宗潇，那这一拳根本完全不用挨。
贺瑾秋蹲下来，怒火好像骤然平息了，但这是因为阿夫杰看不到贺瑾秋的眼睛，他血腥的眼瞳仿佛浸润夜色因而狰狞发亮，波澜不惊的脸色下是相当残酷的注视感。
“你到底想说什么？”
阿夫杰似乎在哮喘，进出的气流锁死在他的喉管，他喘得非常急。
片刻后，他慢慢转过来，下眼睫上堆积着一些生理泪水，但是眼睛却亮得恐怖——
“……你知道什么？”
阿夫杰垂在地上的手腕抬起一点，很快又无力地垂下了，但他的表情依然像是发作或者发疯，“你知道这面墙后有什么？你不好奇吗？”
他急着说话，要断气那样——“你知道宗潇是什么？宗家在做什么？你知道吗？”
贺瑾秋一把抓起他的领口，阿夫杰的鼻血滴滴答答掉在他的绷带上——
“你说什么？”
阿夫杰推开贺瑾秋的手，撑着地面打滑了几次才站起来。
单间最内侧的墙面上，有一个散发红光的密码锁。
阿夫杰扶着墙走到那里，好像根本不觉得和大代理共处一室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他抹过血的手在墙上蹭出痕迹，发抖的指尖在密码键盘上摁了一会，整个人都贴在墙上，自己根本站不稳，但他顾不上这些，他流着鼻血，依然在笑。
阿夫杰把眼睛对过去，对着通光的虹膜检测，开锁的咔哒声在墙内旋响几次，冷气从缝隙的下方钻出来。
阿夫杰费力地翻了个身，靠着墙，用腿撑着自己的身体，免得自己一屁股跌在地上。
冷气从内卷裹向外，在地上吹出白色的雾浪。
眼前是道道排开的铁架，架上斜列着大小相同的圆珠，外层是剔透的蓝色，内里发红，核心深黑。
无数、无数、无数的未知石头都保留在铁架上，现在沾着湿气，覆盖着一层水珠。
就好像太多双密密麻麻的眼睛，太多个眼珠，无神而恐怖地到处看，又仿佛是齐齐看着贺瑾秋。
——从一开始他就觉得，这像宗潇的眼睛。
铁架上溢来冰冷的死气，从踝骨下摩挲升腾，纠缠着，似乎脱窍的灵魂缠绕、抓挠，有种相当陌生、源源不绝的冰凉死意。
“你不知道吧。”阿夫杰怪笑着，喘息重而痛，口腔里还在流淌鲜血。
“这些都是死人。”
贺瑾秋直直看着延伸向后的铁架，完全无法估量眼前到底有多少这种石头。
“死了一个，就有一个，要死这么多人。”阿夫杰站起来，摇摇晃晃，用掌骨恶狠狠地狂砸自己后脑，像是被疼痛折磨得不行，鼻血跟着涌出来，“——你看。”
“这么多。”阿夫杰摇晃地站在贺瑾秋面前，吐出一口血，面孔狼狈又毫不在意地嘲笑他，“这——么多。”
“……都还造不出宗家那怪物的一半！”
那速度太快。
阿夫杰甚至没有感觉到眼花，他的后脖子，剧痛的后脑，他的脊背，撞在墙上，撞出震荡和痛感，让他想要咳嗽。
贺瑾秋的手指骨隔着绷带，死死掐在阿夫杰的喉咙上，好像下一秒就要把他的喉管捏断。
“你在说什么？”贺瑾秋沉冷的声音已经掩不住焦躁，心里的底线摔落一样跌入无尽，他在说什么，俄洛斯知道什么？宗潇——
“你要杀了我吗？”阿夫杰的眼睛凸起，他死死抵着贺瑾秋的小臂骨骼，喷呛着血液，像是嘶嘶作响的蛇一样歹毒问道，“杀了我，然后你好让所有人都知道这里有问题？让他们调查这里，发现这里的真相，发现西铂利亚藏着大家都知道的秘密，知道宗家的魔鬼是死了多少人来的，他是什么……怎么样，要杀了我吗？”
他歇斯底里，看起来简直已经丧失了恐惧。
“你害怕。”阿夫杰咧起笑脸，齿缝里的鲜血来不及吞咽，和唾液都从嘴唇上流下来，“你怕是真的，你怕别人知道，你——”
贺瑾秋的呼吸越来越急，燎烧的硝热和血味煽动着他弹动的神经。
他一把甩开了阿夫杰，扔开肮脏的东西一样——绷带下的骨骼捏紧，只发出轻微的动静。
阿夫杰剧烈地咳嗽，咳完，他流着生理泪水嘶哑地放声大笑。
“你是大代理啊！”他大笑，“该死的，吃公粮的代理，这件事你敢让别人知道吗！”
单间的外门发出“嘀嘀”的声音，门开后，率先冲来的是阿多芙吉娅，紧随其后的是阿列克斯基。
“你……”阿多芙吉娅的脸色绷紧，后续的字眼被咬在嘴唇下不吭一声。
阿夫杰像是觉得很好笑，所以他一直笑，直到他笑够了，才弯着腰喃喃道，“……来了啊。”
贺瑾秋对着两个表情凝重的俄洛斯大代理，三个人的面上都很阴沉。
阿夫杰轻松地抬起头，“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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