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元掰过宗潇的手，看着他无名指上漆黑的戒圈，又提了一下宗潇的耳朵，“你有没有在听啊？”
宗潇垂落的视线从地上抬起，慢慢看了沁元一眼，没说话。
“人和人之间肯定是有点距离感的，怎么可能粘得像连体婴儿一样？”沁元看着他，“而且贺代理不是受伤了吗？他状态要是不好，就肯定更想尽早结束委托吧？”
宗潇一声不吭。
“大少爷。”沁元的语调有点无奈，像是在看一只被扫了兴的大型猫科一样，“两个人的事，都需要有一定的空间和距离，否则会很有压力的，知道吗？”
宗潇攥了一下手指，手掌又放松下来。
“……都这样吗？”
沁元点点头，“都这样。”想了想，沁元还补充道，“贺代理去俄洛斯，你现在在黄山上，首先你们遇到的事情就不一样，而且电话也并不安全，他没办法什么都解释给你。更何况有些东西是讲不清的，如果自己能消化了，那就不提，你要是真的很想知道，你就要给他一点时间。”
宗潇掀起亮丽的眼睛看她，沁元霁月般的脸上满面坦然，颔首道，“我也是，每个人都是。”
沁元看宗潇垂着眼打量了一会手上的戒指，再就起身，才问他，“不劈山了？”
“本来就不劈。”
沁元笑着站起来，拽着宗潇往回走，“那继续委托了？”
宗潇哼哼地“嗯”了一声。
金蓉看他们回来，用口型问，“哄好啦？”
沁元点头。
宗少爷睨她一眼，“我也看得见好吗？”
“好。”金蓉答。
沈杭坤冲沁元微微笑了一下，然后就去通知等着的任洪继续带路了。
任家，几百年前也是大族，虽然比不上宗家这种豪门望族，但在黄山一带也不容小觑。
几个人进了资料库，金蓉摸出手提电脑，从电脑中又抽出半透明的扫描层，开始非常机械地扫入资料。
好在识别是有厚度的，不至于一张一张那么慢，加之已经做了封层处理，来来去去都不会损坏。
沁元边翻看着一些文件，边听沈杭坤和任洪在交流，那边宗潇靠坐在办公桌上，给金蓉递递资料，顺带跟她一起看电脑。
“任家的后人就只剩下任先生你吗？”沈杭坤问。
任洪惭愧一笑，“我并不是任家的人，我只是恰巧姓任，被国安代分配过来管理了而已。任家自1861年被日极赤衍灭门后，没有一个后嗣留存下来，所以现在在任家仙居里姓任的人，没有一个是真正拥有降龙伏虎血脉的后人。”
沁元扭头看过去，“日极赤衍？”
任洪点头，“霓虹在明台维新前只手遮天的大魔，听说现在被封印在霓虹相根，还是死了，说法有两个版本。”
沈杭坤给沁元解释，“当时贺代理借用美丽坚大代理的手机在万魔窟里拨给我，就是在让我辨别阵法，日极赤衍被封印在万魔窟下，是百代魔的祖先。”
宗潇一抬头，“可是阵法上不是缺魔怪了？”
任洪表情一僵，“……什么？”
金蓉伸手打了宗潇一下，“你这是机要信息泄漏啊！”
沈杭坤赶紧把任洪的记忆一抹，时间对于任洪而言猛然倒回几秒。
宗潇露出一点感到很神奇的表情来。
沈杭坤佯装一切无事，正经地继续问，“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日极赤衍在任家灭门前收到过任家的一件贡品。”
“一件？”任洪摇摇头，“只听说当时星国和霓虹来往频繁，霓虹有阴阳师求助于任家，希望任家能为他们斩妖除魔，杀死日极赤衍。任家虽然应下，但是只上贡了一次。”
沁元有点诧异，“任家不是降龙伏虎派吗？”
“是，不过日极赤衍就是龙。”沈杭坤道。
沁元恍然。
沈杭坤对着笔记本写写画画，很专注地靠在墙边盯着纸页，时不时改动两笔。
沁元问任洪，“近几年有什么新发现吗？”
“没有，任家的资料越来越难收集了，最新一批已经是五年前的了，还是去海外的卖场淘来的。”
沈杭坤把本子一夹，问任洪，“任家流传到最后的家谱还完整吗？”
“完整。”任洪去资料堆里拿出来，放在桌面上。
“金蓉，你先扫一下这个。”
金蓉把这叠资料扫完，就把家谱拿了过去。
沈杭坤办起公事来就没有这红一下那红一下的脑袋空空了，说话做事都非常干练，不拖泥带水地说，“那我最后确定一下。”
“您说。”
“当时和霓虹有来往的主要是宗家，而不是任家，对吧？”
“是的，任家隐蔽在黄山上，除了星国人霓虹基本很难了解到。”
沈杭坤颔首，“如果要追究一个渊源，那应该是从霓虹阴阳师向任家求助的时候开始？”
任洪点点头，“我认为是的。”
“任家除了向日极赤衍上贡外，有任何实际上的举措吗？”
“就灭门前的记载而言没有。”
“上贡之后几年有什么特别的情况吗？”
“没有。任家自此就断绝了和霓虹阴阳师的来往，和霓虹那边相联系的话，最后一次就是日极赤衍抵达星国灭门的那次。”
宗潇坐在桌边，视线时左时右听他们频率很快的对话。
沈杭坤又打开本子添添补补了几句，然后对任洪道，“我和他们商量几句，麻烦任先生你回避一下。”
任洪微微鞠躬就轻手轻脚带上门出去了。
沁元看他，“有什么发现？”
金蓉扬了一下家谱，“搞定了。”
沈杭坤点头，然后说，“我们假定这些信息全部属实。”
宗潇第一次看到进入工作状态的沈杭坤，感觉很新鲜。
“也就是说，一开始，任家和霓虹没有任何联系，初次联系是霓虹的阴阳师求助于任家，因为任家的看家本领是降龙伏虎，日极赤衍的原身是龙，所以他们希望任家能剿灭魔龙，为霓虹除害。”
逻辑上没有问题，沁元点头。
“但是任家应下之后，不但没有去霓虹降龙，反而给日极赤衍上贡。假如一切属实，中途应该有任家受到胁迫或者才意识到日极赤衍的危险，这种因而决定退缩的情况。”
金蓉边听边问，“没有记载吗？”
“没有。”沈杭坤摇头，“可以理解，毕竟是家族自己修的记载，抹掉这些不够光耀的现实，只记录他们想记录的。”
“说得通啊。”金蓉拿起下一叠资料去扫描，看宗潇听沈杭坤说话因此不动手帮忙了，还顺带拿资料拍了他一下。
“如果按照任洪的说法，他们将贡品送到了霓虹，相安无事了几年后任家就被灭门了，假设一切属实，现在我有两个猜测。”
沁元抱着手臂等他说。
“第一，任家因为贡品的事情得罪了日极赤衍；第二，任家的贡品日极赤衍有可能很满意。”
“嗯？”宗少爷听到这里就不懂了。
“你的猜测是对立的假设？”沁元问。
“不是。”沈杭坤分析道，“如果贡品引起了日极赤衍的不满，他没有必要等过去好几年再亲临任家，作为魔龙，他来星国一趟是轻而易举的吧？”
“对，你继续说。”沁元点头。
“我是这么想，当时作为贡品的不仅有东西，人也很常见，既然任家答应了要为霓虹阴阳师降龙，会不会在送过去的贡品里也有任家的降龙者？”
沁元“噢”了一声，“你是说，比如说美人计这样？送一个美女过去卧底几年，然后等万事俱备就要暗杀日极赤衍？但是最后暗杀不成，惹怒了他，他就来到星国屠了任家满门？”
金蓉听了一圈，还有点真，回头点评，“挺像的，有点精彩。所以你刚才要我扫族谱就是为了确定那个美人是谁？”
“对。”
宗潇跟沈杭坤的思路竟然跟得简单直接没有压力，居然都听懂了，问他，“那条龙喜欢多大的？”
“不知道，干脆锁定在十岁到四十岁吧？”
金蓉算了一下时间，电脑跳出一串名字来。
沈杭坤到金蓉的电脑边看了一会，加上时间、性别，终于皱皱眉说道，“任家的香火也不是很旺。”
金蓉突然一拍脑袋，一指道，“等一下，再筛选一次，我看看谁在之后还有记载，那肯定是还留在星国的。”
这轮筛选简直精确到让人目瞪口呆的地步，就剩下了一个人。
任家庶出，男，1861年时23岁，无后续记载。
任相玉
沈杭坤的表情跟受了多大的冲击似的，脑袋放空了一瞬，回过神来的时候三双眼睛都看着他，没明白他一个人在茫然什么。
“……宗少爷。”沈杭坤看着宗潇一点联想也没有的眼睛，“任相玉……”
“他干嘛？”宗潇还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万魔窟里，贺代理和我接上视频，我看到阵法的中心上写的是‘玉’。”
宗大爷贵人多忘事，现在总算是想起来了，“对噢，所以说的就是他？不是美女？”
凌乱的各色猜测在沈杭坤心里晃过一圈，沈杭坤咽了一下，重新推理道，“如果核对一下时间，任家在任相玉不满十岁时就把他当作贡品送到了霓虹，可能被日极赤衍或者他的手下抚养长大。”
金蓉皱着眉头，“所以他长大了，刺杀日极赤衍不成，日极赤衍就要灭了任家？”
沁元蹙眉看了金蓉一眼，又问沈杭坤，“那个阵法的功用是什么？”
“那是一个供养阵，百代供奉十魔，十魔供奉主君。”沈杭坤把本子往桌上一放，按霓虹字写出十魔的名字和准确的阵法位置，除了最中心的主君位。
然后他翻过一页，从背后在主君位重重写下了“玉”字。
“你这个‘玉’写反了吧？”
“没有。”沈杭坤翻过来，让他们伸手摸一下，问宗潇，“是这样吧？”
“嗯。”
沁元怔怔几秒，突然问，“你什么意思？‘玉’字是从里面反写的？”
“因为阵法已经在外面完成了。”沈杭坤解释道，“在已完成的阵法里，只能改变局部，要全盘改变除非是精通阵法的人，否则错一步阵法就会完全失效。”
金蓉指着“玉”问，“这是改变的局部？”
“如果是凿刻进去的名字，这里应该是日极赤衍。”沈杭坤道，“除了‘玉’以外，所有字都是内陷的。”
四个人奇异地沉默了一会，除了宗潇，宗潇只是刚才还没理解清楚，“所以呆子你的意思是外面的魔怪供养都是安排好的，除了最中间这个，因为中间这个是里面的魔怪改动的？”
“对。”
“那也照样供养吗？”
“嗯。”
宗潇难得自己的逻辑能用，还挺清晰的，“所以任相玉也在里面？”
“如果这个‘玉’代指任相玉，那就是任相玉在里面。”
“可是他不是暗杀日极赤衍没有成功吗？”
沈杭坤硬着头皮提出新思路，“可能也不是？比如说他长大了，和日极赤衍成为好兄弟，奋战到明台维新剿杀的最后一刻，因为本身并非魔怪，被封印后会死亡而不是沉睡，所以日极赤衍改动阵法，把供养转给了任相玉？”
“那他没有降龙啊，日极赤衍为什么要灭了任家？”
沁元突然轻轻浅浅地开口，“有没有一种可能——任相玉是庶出的任家后辈，所以任家对他不好得罪了他，长大后的任相玉和霓虹只手遮天的日极赤衍做了兄弟，所以日极赤衍要替他报仇？”
沈杭坤一下看着沁元，沁元像是没有觉察他的视线。
金蓉眨着眼睛几个人都看了个遍，“说得通也。”
沈杭坤因为这大胆的猜测而深吸一口气，“玉藻前、青坊主、雪女和‘玉’字都在阵法上熄灭了，雪女在霓虹已经被逮捕……所以剩下的玉藻前、青坊主应该和任相玉在一起？”
宗潇没感觉什么不对，问他，“所以呢？在一起干嘛？”
“……如果我是任相玉。”沈杭坤推测，看了看三双等一个答案的眼睛，“我应该会复活日极赤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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