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元在这方面不予反驳,她的猜测也偏向守护神不会杀人,但她现在又不代表个人,总部派她来等于她出面就是总部的意思,因此还是如实陈述道,
“我听到一些推测,说是你养大的邪灵串通了守护神。”
沙鲁深深吸了口气,闭了闭眼睛,明显看得出是在忍耐怒火,大概是这几天都在跟这些言论斡旋,因而反复在极限的疲倦上徘徊。
“红莲花不会做这种事。”他的语调沙哑而笃定。
“不好意思,红莲花是邪灵的名字?”沁元问。
沙鲁看了她一眼,貌似是想反驳“邪灵”这个称谓,但最终还是一语不发,点了点头。
沁元业务熟练,公事公办,“这件事已经上报到国安代,我们处理的工作是必不可少的,不管你愿不愿意合作,我都建议你摒弃私心来配合,因为总部不会偏袒任何一方,这样效率最高。你可以放心,我绝没有什么个人倾向。”
沙鲁看着沁元,然后又看了看缚住眼睛的贺瑾秋,贺瑾秋确实在听,因为是沁元的委托,没问题就不打算插话。
宗潇已经溜达够了,坐在贺瑾秋旁边玩桌上的摆件,敲得咔咔直响。
“……三天前,红莲花从我们的住处离开,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沙鲁开始说,“两天前科考团到达春昆山,春昆山那时因风雪已经堆出了一座雪山。”
“下雪持续了多久?”
“整整半个月。”
“是整个呼和浩克境内?”
“春昆山是中心点,辐射到周围,下雪的范围很大,但不是全境,暴风雪的范围比较小,主要集中在雪山的部分。”
沁元动笔记录着,这就很像是传说级的魔怪所为了。
她抬起头,看着沙鲁问道,“请问红莲花和你是什么关系?你们是夫妻?”
“不是。”沙鲁断然地低声否认,微微皱起眉头,“我养大了她,她算是我的养女。”
沁元的笔尖在纸上点了点,“她也这么认为吗?”
沙鲁的眉头越皱越深,“什么?”
“她也认为她只是你的养女吗?”沁元问道,见沙鲁没有立刻回答的意思,沁元继续分析,“那对知青夫妇的共同死亡是因为谋杀,不管是愤怒还是嫉妒,起因一定有情感类的纠葛吧?”
沙鲁没有反驳。
“分部的人把红莲花称之为‘邪灵’,这应该是你们猛古的说法,在国安代,按照你的推测,对红莲花规范的称呼应该是‘混血’。”沁元道,
“或者。如果她是受到积聚了负面情绪的魔怪的污染,那她这次离开你的原因说不定也有情绪这方面的偏执。”
“她是因为什么离开的?”
宗潇把桌面的摆件重排,完全不按色彩规律,按高低调整了一遍,又哗啦一下,所有摆件多米诺骨牌那样被推倒。
贺瑾秋看他继续摆起来玩,眼都没有低一下,地上掉的于是就是大代理给他捡了。
“……是因为我。”沙鲁低声道,“和暴雪,还有科考团都没关系。”
沁元“嗯”了一声,没深究,“那关于暴雪的起因,还有科考团的消失,你有什么猜测吗?”
沙鲁抬手搓了搓额头,疲劳的样子更加明显,“没有。”
“你什么也没感受到?”
“……是的。”
“会不会是传说级的魔怪所为?”
“有可能。”沙鲁不太肯定地说,“但我见过传说级,这次却完全没有这种感觉,看上去是传说级能造成的影响,不过几乎没有魔怪的气息。”
宗潇突然半路插嘴,“你不是内猛古的守护神吗,怎么这么弱?”
沙鲁第一次正色看向宗潇,宗潇却还没用眼睛看过他。贺瑾秋从说话起就一直看着沙鲁,因此沙鲁的神色变化他是不会错过的,因为宗潇说的话,极为复杂的、压抑着怒火和焦虑的冷然神色全都显现出来了。
宗潇依旧没有看他,拿着人形摆件按在马形摆件上,毫无同情心地撩起唇角,陷出两个软绵绵的酒窝来,
“你有点恨我?是我伤到你了吗?”
贺瑾秋抓住宗潇的手腕,宗潇拿着人形摆件在那里嗒嗒地上马下马,“我们出去走走。”
宗潇撒开摆件,他本来就无聊半天了,因此很干脆地跟着贺瑾秋开门出去。
门外宗家代理大喜过望,刚要进门就被贺瑾秋关在门外。
“贺代理……”
“你守在这吧。”贺瑾秋看了他一眼,“我和宗少爷去走走。”
“可是……”
宗潇亮透了的眼睛望过来,身板长而直,面无表情的脸上是很灼人的日色,
“——呆着。”
宗家的人最怕宗少爷这个样,屏着呼吸憋出个“是”字。
走出国安代圈起的围栏,门外大马小马大车小车四处都有,因为草场上无拘无束,所以所有人停放得也非常随意。
宗潇仰手抱着后脑,睁着眼看刺目滚烫的太阳,“我说错话了吗?”
贺瑾秋没想到宗潇心里还记得刚才的事,非常意外,“没错。”
“那是因为伤到他自尊心了?”
“嗯。”
宗潇歪过来看他,蓝天白云下好一张脸,映得贺瑾秋都有点晕,那双异于常人的眼睛看着贺瑾秋,仿佛要把他吞入无垠的瑰丽天穹之中。
“他又不重要,我为什么要照顾他的自尊心?”
这是宗少爷实打实的发问,贺瑾秋听得出来。宗潇不是在闹别扭,可能这件事根本就不值得他闹个别扭,大少爷不高兴了早要动拳脚折腾人的,哪里还这么好心先问个明白。
选了个僻静无人的地方,贺瑾秋在低矮的围栏上坐了下来。
“坐。”贺瑾秋请他。
宗潇坐下来,眼睛琢磨地盯着贺瑾秋的脸,贺瑾秋知道他琢磨什么,无外乎又是要偷袭他的眼睛,因此警惕心根本没放下来。
大少爷乐了,“你好小心。”他撇过脸去,自在道,“不捉弄你。”
贺瑾秋没接话,只把目光从宗潇的脸上收回来,望向海洋般吹拂得波澜壮阔的草原。
草原是很壮美的。
“太晒了。”宗潇注意力一转移就开始抱怨,“打伞,打伞,不然我要热死了。”
“没伞。”
“你去拿,快点,不然我要回去了。”
贺瑾秋没理他。
“好热,贺瑾秋,热死了。”宗潇吵他,但也没有起身自己回去的意图,“不然你再表演一次结冰的那个字诀,贺瑾秋,贺瑾秋。”他推了推贺瑾秋,贺瑾秋还不理他,所以他差点直接把贺瑾秋推下去。
贺瑾秋干脆站着,垂头看着宗潇。
宗潇玛瑙色的红发在烈日下像是缱绻的火焰,整张脸又在长长的日泽里浸着,那种幻物的失真感就尤其剧烈。
宗大爷对自己那脸没有概念,不过贺瑾秋这么一站是给他挡了太阳的,一事完就一事起,他又啰里八嗦变着法子给贺瑾秋找事,
“眼睛疼,我眼睛疼,听到没有啊,大代理?”
“你眼睛又不怕光。”
“谁说的?”宗潇赶紧眯起眼睛,眉头紧皱皱的,一副好怕光的样子,“快想想办法——那这样好了!你把我的眼睛绑起来,反正你又没有伞。”
不等贺瑾秋拒绝,宗潇就好像已经被拒绝了那样闹腾起来,“这里又没有人!没人会看到你的眼睛!而且我遮住了我也看不到,对不对?我眼睛难受死了,眼睛疼——你给我绑上我就不说要回去了。”
宗潇还要拽贺瑾秋的衣服,贺瑾秋干脆地躲开他的手,把绸缎摘下来。不待宗潇看清楚他那双殷红的眼睛,立刻就把宗潇的眼睛绑上,宗潇深感被骗,踢向贺瑾秋却空了一脚。
“太狡猾了!”宗潇哼哼起来,勉勉强强的,“那好吧。”
“……沙鲁是有较长历史的守护神。”贺瑾秋重新坐下来,“他和苍狼白鹿这种图腾神不一样,他是人型守护神,更容易被怀疑。”
宗潇摸索着脸上的绸缎,摇头晃头左右观望地,没说话。
“在任何一个国家,灵气的流散都是不可避免的,因为城市化发展,人口变多,科学一直进步,信仰却在削弱。”贺瑾秋的嗓音淌入流风,入耳带着点缓风的起伏感,“对于所有的图腾神或者守护神来说,他们的力量都是一年一年在变少。”
“沙鲁是被削弱成这样的,他身为守护神,面对的情况其实是所有老牌望族和传说都在面临的局面。”
宗潇随口问,“那我要可怜他?”
“不用,你平常地对待他就好了。”
“可是他很弱哎。”宗潇转过来,被绑在绸缎后仍能看到他眨眼的轮廓。
“多数平民也很弱,其实很多代理也不算强。”
宗潇理所当然地无辜道,“所以我没有瞧得起他们啊。”
“你也瞧不起沁元吗?”
“那不会。”宗潇立刻否认,“沁元给我讲了好多一千零一夜。”
贺瑾秋很轻地笑了一声,虽然伤口尚未愈合,但疼痛不知为何就是轻了,简直让人疑心是好了大半了。
“你在笑吗?”宗潇惊讶地向贺瑾秋挨过来一点,贺瑾秋垂眸看着他绑带下的面庞,没有退开一点。
呼吸潺潺温暖,如和春般淡且动人。
贺瑾秋没否认,宗潇因此确定了,“你在笑!”所以他也很高兴,也笑,大少爷齿关里满是纯粹的笑影,酒窝深深的。
——也是奇怪,酒窝深下去就显得脸颊太柔软。
贺瑾秋偏开眼睛,此时天光云影恢弘,草原碧绿如茵,还旺盛蓬勃。好像无穷大的一切把胸怀开拓,肋下的腑脏外是无尽的风和日丽。
“……你来猛古后有没有仔细看过这里。”
“没有。”宗潇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没注意,干嘛?不就是蓝天白云大草地,还有一堆牛啊羊啊的小动物。”
“我不是第一次来猛古。”贺瑾秋突然道,“但我每次来都有很特殊的感觉。”
“什么感觉?”
“这里和星都不一样,没什么高楼建筑,主要都是草原。”
“星都给你的感觉不好?”
贺瑾秋沉默了一会,“嗯,很闭塞。”
宗潇被捂着看不见呢,但贺瑾秋仍能感觉他正用那不见底的眼睛透进自己眼里,“你被关过吗?”
贺瑾秋只看着他,不说话,宗潇非常坦然地得意笑起来,“我被关过。”
贺瑾秋微微睁大眼睛,一时间没办法说话。他想宗潇实在是太无所顾忌,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告诉。
宗潇被宗家关过这事都是猜测,除了宗家和宗潇本人没人知道,但宗潇和他说,好像不觉得这是什么事,好像他已经笃定了贺瑾秋也被关过,因此他能给贺瑾秋带来一点宽慰,贺瑾秋对宗潇来说似乎是百分百可信,没什么不可信。
宗潇没听到回音,一把拽下绑眼的绸缎,对他来说从没什么明度差的感受,他睁大眼睛望着自由的辽阔。
此前大少爷没注意过,无论是高远还是逼仄,无论空白或者色彩缤纷,冷还是热,春夏或者秋冬,没有一天不是在水平线上的平平无奇。
但可能是被贺瑾秋提了一下,他才上仰着看到极尽浩瀚的蓝天,白云巍峨如雪山,染着一点点霞色的淡光,从远际遥遥远远浮游而来。
绿草连绵,望不到尽头,因此甚至有种磅礴翠绿的生命力,山头很矮,看起来毛软毛软的,像马驹身上鹅绒的手感。
贺瑾秋静了片刻,没有继续问宗潇在本家的经历,只是抬颌示意宗潇他眼前的草原,“这里有成千上万个不会说话的生命,比你瞧不起的平民更弱小,如果你想的话,随时随地都能把它们碾成灰烬。”
宗潇转头看着贺瑾秋血红的眼睛,丝毫不为那暗海般的漆色而恐惧,“真好看。”也不知道是在说草原还是贺瑾秋的眼睛。
贺瑾秋站起来,宗潇随之起身,把绸缎还到他手里,“你知道你的眼睛很好看吗?”
“不知道。”
“噢,但是我觉得很好看。”
“所以呢。”
“所以如果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可以让我看吗?”
贺瑾秋忍了几秒,“我为什么要让你看?”
宗潇很吃惊,“你不是已经让我看了吗?”
贺瑾秋把绸缎系回脸上,“我是自愿的吗?”
“是。”
贺瑾秋不理他,走到猛古包前,发现猛古包的门没关,宗家代理已经进去了。
沙鲁的臂上站着一只鹰,体型算不上非常大,但目光相当锐利,肌肉矫健的轮廓盖在皮毛下,一看就是性格凶烈的猛禽。
“松昆罗。”贺瑾秋看着沙鲁道,只是陈述而不是疑问。
沙鲁点头。
贺瑾秋偏过脸向宗潇道,“这种鹰叫海东青,是最有名的鹰种,猛古语叫‘松昆罗’。”
沁元已经收好纸笔,准备出发了。
“沙鲁的鹰回来了,应该算是一条线索。”沁元道,“委托的原则是不带闲杂人等,所以宗代理你就不用跟我们去了。”
宗家代理没说什么,只是多看了沁元一眼才点头。
“沙鲁载我们去春昆山。”沁元对贺瑾秋和宗潇解释道,“总部决定和沙鲁配合,我们现在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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