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东，阳河。
本来像是从城市开进了村落，再之后就直接开进了深山脚下，宗潇拉着贺瑾秋打游戏打得根本无知无觉。
“只能开到这里，再之后就没有路了。”司机转头对后排的两个人说道。
贺瑾秋坐在右边，宗潇坐在中间，歪过去靠着贺瑾秋，长腿伸到左边的座位下，懒洋洋地倚着非常舒服。
“嗯。”贺瑾秋抬手扫了个码，“下来。”
宗潇下车环顾了一下，吃惊道，“是这里？”
仰头上看，山峦苍翠起伏，天际浸着点水墨的蓝光，山雨似乎才刚刚褪去。满山沁人心脾的泥味草味，和都市里干燥的炙热感相比，显得尤其清新湿润。
山上传来雀鸟啼鸣的婉转声音，啾啾叽叽，宗潇仔细听了听，还有河水流淌的咕咚声。
宗潇沉痛问，“你该不会想把我卖进山里吧？”
贺瑾秋还来不及无语，宗潇就继续望天猜测，“还是你想把我杀掉？”
“……我妈和我妹妹都在山里。”
山脚下用石级铺砌了台阶，刚下过雨，凹凸不平的岩石**的。青苔郁郁葱葱，偶尔穿出一支夏季的花芽，茎干极细，花叶红嫩软弱。
“你在这里长大吗？”宗潇是真没怎么亲近过大自然，随手抓过从树上垂下的史莱姆雨虫，拿起一个一打一个准地打另一个，边走边是小小的尖叫声。
“没有，我十二岁才跟我妈来这里。”山路比较窄，贺瑾秋和宗潇差上一步，“然后我就去了沈家，主要都留在国安代。”
“干嘛要去沈家？”
“要钱。”贺瑾秋平淡无奇地说道，嗓音在自然的融会中听起来非常舒缓，还有着些微的低沉，“做代理没有年龄限制，比干别的赚钱。”
“那当然了。”宗潇不屑道，“人家卖脑力卖体力，做代理是卖命啊——你为什么不来宗家？”
贺瑾秋边走边问，“你不知道？”
“我怎么知道？”
“宗家的代理很少收杂姓，收了也要改名。”
“这样吗？”宗潇随口评价，“真无聊。”
爬山对宗潇来说是新鲜事，宗潇对山里的各种动静都满心好奇，“为什么都是森林，但国安代里什么都没有？那是魔怪吧？”
九只尾巴的松鼠当然是魔怪，那尾巴比它自身大得多了，像个毛绒绒的小拖把。
“是，国安代的阵法会驱逐这些小魔怪。”
宗潇逮起一只三眼的树蛙，捏糖果似的捏了捏，“你看，这个青蛙有三个眼睛，平民的想象力真丰富。”
“应该是看错了，结果多想想就成真了。”
宗潇嗤笑一声，把树蛙随手放掉了。
“我发现你没戴手套也？”
“前两天就没戴了。”
“热得受不了了吧？”
贺瑾秋低头看了手一眼，愈合得一丝不差，没有新生皮肤的色差，看起来非常正常。
“嗯。”
“贺瑾秋——”脆亮的声音从枝丛里蹦出来，再走没两步一个女孩的身影就映入眼底。
她笑起来，“我就知道是你，还有——”贺瑾春看向宗潇，脸色一瞬凝滞，简直被冲击得有点放空，满面不敢置信的空白，“你……”
宗潇也正仔仔细细地打量贺瑾春，她和贺瑾秋长得还真不太像，五官温柔多了，不像贺瑾秋那种冷冷的深刻，反而一扫阴云非常柔和。
那双同样鲜红的眼睛也被盖在绸缎后，但却难掩一张姣好的面孔。
贺瑾春呆滞许久，被宗潇一晃手唤回了神，倒抽口气道，“你好像明星噢……”
“乱说。”宗潇闭上眼自吹道，“我比明星好看。”
贺瑾春一下子笑起来，唇角的笑意仿佛会发出泠泠的声音，非常透亮。
“这真是你妹妹啊？”宗潇问贺瑾秋，贺瑾秋示意他俩跟上，继续走。
“真的是。”贺瑾春点点头，“我叫贺瑾春，你是哥哥的朋友吧？哥哥第一次带朋友回来——”
“啊我们……”
贺瑾秋怕他信口乱来，立刻打断道，“瑾春，妈还没下山？”
两个人双双被转移了注意力，贺瑾春只比宗潇快一步，和哥哥还有段距离，“还没，妈说去抓只鸡下来。”说完就继续和宗潇聊上了，“你也是大代理吗？”
“不是，我连代理都不是。”
“啊？”
“我上个月才刚进国安代，现在还只是学徒。”宗潇还是对着贺瑾春看来看去的，“你的眼睛也是红色的吗？”
“嗯。”贺瑾春点头，“颜色比哥哥深，但看得出来是红的。”
“你妈也是吗？”
“不是，爸爸是。”贺瑾春凑过来一点和宗潇咬耳朵，“你不要在哥哥面前提爸爸，爸爸是坏人，说多了哥哥会生气。”
宗潇颔首，“告诉我也没关系吗？”
“你长得像个好人。”
贺大代理在前面一字不落全听到了，实在是忍不住回头对贺瑾春说，“你不要以貌取人。”
贺瑾春怪声怪调地应了一声，又问宗潇，“你真的长这样吗？”
“什么意思？”
“我可以摸一下你的脸吗？”
“你摸吧。”
贺瑾春摸了摸，为这手感而非常吃惊，“这是人皮吗？”
宗潇被她的话逗笑起来，可自豪了，“什么啊？什么？当然是了，这是天生丽质——”
“你也没做过整容吗？”
宗潇“啧”了一声，冲着贺瑾春比划自己的脸，“这张脸需要整容吗？”
“啊……人也可以长这么好看吗？”贺瑾春惊叹道，“那眼睛呢？眼睛的颜色也是真的？”
“是真的。”
“头发也是？”
“也是。”
贺瑾春连连惊叹地看着宗潇，“你是哥哥的第一个搭档吧？”
“嗯，对。”
贺瑾春又开始跟宗潇咬耳朵，“我之前不知道哥哥是这么肤浅的人……”
贺瑾秋真服了他们俩。
走上半山就开始拐道，不再向上，而是盘过一圈绕进山的另一面。
贺瑾春和宗潇两个话唠一见如故，“你们真的就住在这里吗？”
“啊，对啊。”贺瑾春点点头，“其实基本上都不缺，除非有时候要下山买买必需品，像调味料什么的。里面还有网呢。”
“那有空调吗？”
“空调没有。”贺瑾春感叹一声，“我也想装。不过不是很热，你去了就知道了。”
“山里蚊子多吗？”
“多，但我不招蚊子，哥也不招。”贺瑾春看了看宗潇，“你怕被蚊子咬？”
“我招蚊子。”
“那你跟哥睡一间。”贺瑾春安排道，“本来怕你嫌挤，要让你睡一间，哥哥去隔壁家睡。”
贺瑾秋很想问他亲妹妹怎么能这么干脆就决定了，但还是忍住。
宗潇不在意地摆摆手，“没关系，我昨晚跟你哥睡的，睡得很好，不会挤。”
贺瑾秋难以置信地回头看了宗潇一眼。
“干嘛？”宗潇看向贺瑾秋，“我真的一觉到天亮啊。”
……那是因为有人只睡了半觉。
绕过山，视野变得开阔，也才看到了山里的屋宇。一栋栋灰白的石砌房都不大，也不高，但各有小院，看起来五脏俱全。
河流被沟渠引入，分道流淌。天气越来越明亮晴朗，地上的水迹点点滴滴变得干涸，但小河却更加欢腾，阳光粼粼，跳成一链好长的灿光。
贺瑾春山路走习惯了，下山的步伐很快，腾腾就下去了，“你饿不饿？”
“饿。”
“我也饿了。”贺瑾春指了指自家房子，“就在那边，我妈应该回来了，我们先去吃饭。”
村里人零零散散已经进屋吃饭了，难得拖拉的才能看到宗潇，和贺瑾秋打个招呼，就开始问这是带回来了哪个大明星。
“同事。”贺瑾秋解释道。
“这是干的哪一行哟……”
贺瑾春边笑边推门进去，门里黑亮亮的小狗汪汪一直叫，“刚抱来的狗，刘阿姨家的狗刚生的。”
“它叫什么名字？”小奶狗看起来也就刚断奶，宗潇逗它转了一圈，两手一揣就把它抱起来颠了颠。
“夏天。”贺瑾春没等问就开始解释，“我不是名字带个春吗？哥哥有个秋字，觉得小狗叫冬天很奇怪，干脆就叫它夏天。”
宗潇对着小狗汪汪地叫了两声，夏天被拿上一米八的高度，飞机耳都吓出来了。
把夏天放下来，夏天一哧溜就要跑，贺瑾春把它拦下来，夏天被围在贺瑾春和宗潇中间摸着玩，两个人蹲着哄它。
贺瑾秋换了鞋，回头看了看这两个一见如故的大龄小朋友，“你们不是说饿了？”
宗潇抬头看了他一眼，“你不会先去装饭？”
贺瑾春也抬头看了哥哥一眼，“对啊。”
亲哥变后哥。
贺瑾秋进门叫了声“妈”，妈还没回来，“不是都做完了吗？妈人呢？”
“不知道。”贺瑾春揉了揉狗肚子，“应该一会就回来了。”
两个人把夏天搓圆捏扁一会才放它走，洗个手进屋，宗潇又开始到处瞅。
这里跟国安代差不多大小，但又小上一点，窗开着，通风良好，确实不热，生活气息很浓郁。花花草草装在瓶子里伸展，墙上挂着些布片缝的彩色图案，角落里还放有几个小陶罐，显得非常温馨。
宗少爷循着饭香去了，贺瑾秋给他们盛好，看着贺瑾春和宗潇两个非常不见外地就坐下准备开动了。
“辛苦了辛苦了。”贺瑾春拿起筷子边夹边对贺瑾秋道，“再帮我装个汤吧。”
“嗯嗯。”宗潇跟着点头，“辛苦了辛苦了，我也要。”
贺瑾秋一边装一边想一步退步步退的问题。
宗潇尝上一口就开始心满意足，“比起沁元不相上下，而且还有点灵气，还能这样啊？”
“食材。”贺瑾春说道，“这些都是山里摘的，所以吃起来不一样。好吃吧？”
“好吃。”
宗潇扒了两口，“你妈做饭好吃还是你哥做饭好吃？”
“我哥。”贺瑾春咬了一下筷子，“晚上我哥做吧，你没吃过吗？”
“他很小气，在国安代都不肯做。”
贺瑾春一回家就摘了绸缎，此时那双通红的眼睛暗示地看了一眼宗潇，再看向贺瑾秋，“哥平时只是因为太忙了才没空……现在有时间哪里会不愿意嘛？哥做饭那么好吃——”
宗潇坏水方面心领神会得可快了，“都是我误会贺代理了，贺代理忙的时候不想做也很正常，现在……”
贺瑾秋看了看这两个迅速结作一派的狐朋狗友，无语道，“知道了。”
宗潇和贺瑾春齐齐对对方比了个拇指。
院里传来推门的动静，贺瑾春一抬头道，“妈回来了。”
贺音脚步很快，鞋都没换就快步走进来，“瑾秋和朋友到了吧？刚才发生了点事——”
宗少爷张嘴，“哎，你……”
贺瑾秋碰了宗潇一下，“说阿姨好。”
“哎你”迅速改口，现学现卖道，“阿姨好。”
贺音惊艳地看了宗潇一眼，“你好，小伙子长得真好看——”她正在着急，没空多夸两句，“瑾秋你赶紧吃两口，陈家小儿子下雨前上的山，现在还找不到人，跟我去找找。”
贺瑾秋站起来，对宗潇嘱咐道，“你先吃，我去找人，找到就回来。”
贺瑾春的视线在宗潇和贺瑾秋中间看来看去，对宗潇刚才那个“哎你”的改口很好奇。
“干嘛不带我去？”
“没关系，我一个人去也一样。”
宗潇放下筷子，圆而大的眼睛澄得有点空明，像是无意义的疑问还是审视——“你不是要去救人吗？”
“嗯。”
“那你不要我去吗？”
贺瑾秋站起来，对宗潇道，“那一起去。”
贺音看起来很不好意思，“你坐下来吃，没关系，瑾秋跟我去一趟就行。”
“没事，这是我同事。”贺瑾秋解释道，“他可以去。”
出了家门贺瑾秋才低声问宗潇，“你怎么会突然想跟我去？”
夏天从阴影处跑出来，颠颠地拱着，撞了一下宗潇的小腿。
“什么意思？”宗潇莫名地看着贺瑾秋。
“救不救人对你来说是有差别的？”
“啊。”宗潇了然，神色相当平静，“没差，但要吧，你不就觉得要吗？”
贺音不用换鞋，站着等他俩。
贺瑾秋稍稍挑眉，意外地笑了一下，“那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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