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贺瑾秋纵身向后，半途对宗潇招手，面上神色泰然，没有半点紧急避退的失措感。
一拳挥空的宗潇偏身倾出去，尤为磅礴的力量感在拳下尖啸，迸裂的空气发出残响，他的视线和挥拳的方向一致，乍一看好像要连同自己都摔掷出去——
但在场的几个人都知道不是这样。
宗潇反身的速度快得完全捕捉不清，对力量收放自如几乎就等同于本能的呼吸，下一秒他的拳骨悍然擦过贺瑾秋的鼻尖，贺瑾秋在仰身退避的时候和他对上了视线。
空气被蹭出无形的光火，鼻尖都能感受到正在溢散的热度。
“再快一点。”
“不要。”宗潇即走即停，站在原地不肯动了，“不练了。”
“怎么就不练了，还不到两小时。”
“我累了。”宗潇直截往地上一坐，不由分说地看着贺瑾秋，“快给我拿水。”
“你还不累。”贺瑾秋陪练半个月，对宗潇的体能是再清楚不过，他走到宗潇面前，站定道，“再二十分钟。”
宗潇看了他一眼，往后一躺，再翻个个，屈腿抻腿毛毛虫一样拱开了一点，脸贴着玛瑙做的地板不说话了。
金蓉和沁元也坐在万应塔里。其实这地方他们不该来，毕竟整座万应塔都属于贺瑾秋的修习场所，但宗潇说好了要去沁元那里蹭饭，主要是要去沁元那里玩。说好了之后互相问来问去，才知道宗潇被贺代理抓着练体术，也好奇，贺大代理没说不让看，干脆就一起来了。
“宗少爷到底多大啦？”金蓉看贺瑾秋蹲下来扯宗潇，宗潇拽着贺瑾秋的小腿耍赖，很不配合。
“二十岁了。”沁元笑笑地看着贺瑾秋，实在好笑。贺代理，一个世安代都要让着好几分的大代理，对不讲道理的宗潇有一半算是束手无策。
“唉。”金蓉长叹一声，托着脸看他，“宗少爷长得真好看，就是真像八岁，换一般人哪里招架得了啊。”
“确实不像二十了。”沁元看宗潇被生拉硬拽起来，忍不住笑意，宗潇现在嚷着要吃饭，“挺孩子脾气的。”
宗少爷的肚子那是皇帝的肚子，贺瑾秋再能耐也不能奈他何，提前结束，向他们走过来，准备收工吃饭。
金蓉托着脸嘲笑他，“你还是宗家阎罗王呢。”
宗潇摸了摸肚子，装得非常有气无力，“阎罗王饿了。”
从万应塔出来，热风裹着夏日的炙叶味道，树海起起伏伏，灵气涌动，不由让愉快的感觉更加洋溢。沁元边走边问，“宗潇，你这半个月进步得大吗？”
“那不是必然的吗？一拳能打五个贺瑾秋。”
被宗潇缠着架着的贺瑾秋转过头，认真道，“那就自己走。”
“三个。”宗潇改口。
金蓉踩着地上的簇簇阳光，看着脚尖和地面，没抬起眼睛，“要说体术的话，百里代理的体术应该是最好的吧？最近她也没出远门，怎么不……”
“她伺机杀老子。”宗潇挥着手打断，“最毒妇人心。”
沁元弯起眼睛一笑，沁出点凉爽的冰西瓜味，半长的头发别在耳后，身上短袖短裤颜色很洁净，满是灵动的元气感，“再躲也没用呀？百里代理明天不就要跟你们出发去霓虹？”
“谁躲她了？”宗潇支棱着一下站直了，虚张声势道，“我要是怕她我明天就不去，让贺杂种和她孤男寡女去霓虹就好了，我就是不怕我才去。”
“孤男寡女不是这样用的。”贺瑾秋提醒。
“你明明是不想跟贺代理分开。”金蓉笑他。
“谁说的。”宗潇睁大眼睛，“是贺代理舍不得我，我又舍不得他难过——”
贺瑾秋忍了又忍，“……你不然还是闭嘴吧？”
一路随便聊，因为金蓉遁不了，就只能慢慢走回沁元的住处。她门口站着一个挎着斜包的人，仔细一看是沈杭坤。
“啊，小沈到啦，来这么早。”金蓉朝转过脸的沈杭坤招招手。
沈杭坤挠挠头，笑得很明快，有种憨直的正气浸在他端正的五官里，看样子有点不好意思，“嗯，不好让女孩子等啊。”再是一望，看到在她们背后拖拉的贺瑾秋和宗潇，愣了一下，“……贺代理，宗少爷？”
沁元点点头，“嗯，来吃饭的，你不是见过了？”
沈杭坤还没来得及说话，宗潇一看到沈杭坤顿时忘了饿啊累啊，逮着下一个受气包就开始疯狂输出，“喂，你怎么在这里？”
“……沁元让我来一起吃饭……”
“你一个大老爷们站元元门口看来看去，”宗潇不得理也不饶人地说，金蓉趁着缝隙跟沁元嘀咕说：“还元元呢。”，沁元听了又笑起来。
“你是不是对元元有意思？”
沈杭坤一下脸烧得慌，瞳孔都有点颤，看着宗潇舌头都要打结了，“我……”
“滑头啊，滑头，难怪你那天肯来送东西，虽然是搭档但是意图不简单啊——”
沁元笑着上去给沈杭坤解围，“好了，快进去，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宗潇才问你两句。”
宗潇明显还有第三句，被贺瑾秋一摁后颈，给拦下来了。
“干嘛？”宗潇斜过灿烂的眼睛瞥他。
“为什么逮着沈代理欺负？”
“他看着就很好欺负啊。”宗少爷大言不惭道，也没躲着沈杭坤，还问人家，“是吧？”
沈杭坤还在脸红，没反应过来，“……是吧？”
“哎哟。”金蓉扇他后脑勺，“快进去啦，傻乎乎地站在这里。”
沁元做饭，沈杭坤本来要帮着打下手，但被沁元赶出来，和金蓉一起坐在沙发上看贺瑾秋跟宗潇开了游戏。
“你好拘谨啊。”金蓉翘着腿坐着，看沈杭坤怎么放手放脚都很别扭的样子。
沈杭坤小声道，“这是大代理和宗家少爷啊。”
听清他说什么对宗潇来说是一点难度都没有，宗潇还在那大点其头，“知道怕就好。”
事实上不光是他们俩的身份，单是看着沁元这温馨的小沙发上坐着两个一米八就很有冲击力。
两个大代理级的水准，一个面上带着点毫无表情的冷肃，另一个随意得都有点狷狂放肆，很有种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感觉。
贺瑾秋没让宗潇继续找茬，语气相当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猛古分部现在是打算怎么处理红莲花？”
说到正事，沈杭坤一下也镇定下来，“说掘地三尺都要找到。”
“赏金流匪呢？”
沈杭坤看着贺瑾秋，贺大代理手底动作熟稔，骨节明显的手指在打游戏的时候也有种冲击感。
就是这样有压迫感的大代理，竟然给红莲花放了一条生路。
“分部觉得流匪至少还是人，第一要务还是要把魔怪先解决。”
此话一出，除了金蓉“啊”了一声外，都没什么回音。沈杭坤一下紧张起来，唯恐自己这话说得不对，踩到了大代理的神经。
沁元突然从厨房里拉开门，很巧合地探出头笑笑，“谁闲着就过来端盘子。”
贺瑾秋惯常独来独往的，要不是身边添了一个宗潇，根本不可能在没有沈家的要求下，出现几个人一起吃饭这种情况。
多近距离相处几次，金蓉对贺瑾秋基本已经怕不起来了，坐下来才想起任务，问道，“吴理事催我收条例了，贺代理你们写完没有啊？”
“什么条例？”宗潇把肉塞进嘴里，掀起视线看向她。
“……你没写啊！”金蓉猛吃一惊，马上看着贺瑾秋，“你们明天就要去霓虹了，贺代理——”
贺瑾秋表情沉着地从口袋里拿出抄完的条例，条例当空打开，没一点折痕。
“哎？这是怎么做到的？”金蓉接过去看。
“把灵气存留一点在折线的地方。”
宗潇推了推贺瑾秋，“我的呢？”
贺瑾秋偏头看他，语气略略吃惊，“你没写吗？”
满座皆惊，金蓉数了一下数量，对刚要毛起来的宗少爷道，“贺代理都抄了，他吓你。”
宗潇一放筷子，被贺瑾秋眼疾手快地摁下去了，笑影跟枝梢的新叶似的，不明显，但风一吹就微微颤动。就算贺瑾秋绑着眼睛，宗潇也轻易能看出贺瑾秋想笑，而且是很不明显地正在笑。
“你——”
“我不是帮你抄了吗，还不让我玩一下？”贺瑾秋对上宗潇透人心底的铮亮目光，不为人知地低声和宗潇说道，“等回去再说。”
宗少爷明显地哼了一声，那样子有多不屑就多不屑，一副秋后算账的傲慢模样。
“好啊，你自己说的。”
-
沈腾飞的秘书来得很早，为的是能早早跟贺瑾秋见面，但贺瑾秋来得晚，因为宗潇一是起不来，二是不起来。
宗少爷哪管这是什么会，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起不起床都要看自己心情。
拖拖拉拉走向会议室的半路，贺瑾秋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小会客室的门牌号发给他了，只是要他稍等，因为他拖拉太久，沈家现在有点事找这个秘书。
“我去等一下沈家的秘书，你先进会议室等我。”
宗潇很随便地瞥了他一眼，手都不抬地挥了挥，半睡半醒自己走了。
贺瑾秋看他还目中无人地在一干代理中游荡，但方向是会议室没错，看上去还算靠谱，就这么一点场地应该不用他太操心。
宗潇确实是去了会议室，视线在大部分生面孔里转了一圈，被看的人其实都在悄悄看着宗潇——多年隐晦的宗家秘闻，林家恨得要死的宗少爷，不论是国安代还是世安代都没有确切评定的人物——
会议室的坐席呈两侧斜飞，垂拢的各异目光都定点在宗潇身上。
穿是穿着国安代的制服，但一头红发鲜亮得刺目，眼底的色泽和星国的绝大多数人完全不一样，更不用说还是天吞日的奇色。
个子高挑，像拔地起的苍竹，从头到脚的劲韧枝枝节节，面上没半点表情，猫似的眼睛聚焦得仿佛没有意义，纨绔且轻蔑，只扫过去一眼都让人有种刀悬脖颈的发冷感受。
换一个人站在上百人的会议室里，被所有目光无声盯着，应该都实属压力不小。但宗少爷确实没什么感觉，既没感到压力，更不觉得在场的是些活人，看过和没看过根本没有差别。
他目空一切地荡过一圈，然后才找到面熟的人。
宗家一下站起来了一片，全跟老鼠见了猫一样吓得不能吱声。
被他瞄中的人赶紧鞠躬，脸上立刻堆出又是惧怕，又是讨好的笑容，“……少爷。”
宗潇对这个老秘书点点头，伸出手掌随意地招了招，示意他跟出去，至于旁边罚站一样起立的，对他来说跟透明人也差不了多少。
两个人就这么出去了。
宗潇一出去，整个会议室才活过来，大气不敢喘的状态放松下来，所有人都莫名有点心有余悸。
最心有余悸的其实当属宗家来的代理，这些人多多少少是真的见过宗少爷，现在乍一看就更是惊惧得过分。
远比在宗家的时候更惊人。
那时候的宗潇就好像还是白刃一样，翻来覆去都是锐利的硬光，肆意妄为，随心的切口没有任何差别，也没有深意，因为刀剑无眼。
但现在不是。
就好像矛头有了尖刻的目的，生死被悬成浮荡的一线，光芒无端端敛藏蓄含，没有一点端倪可以妄加揣测。
——宗家阎罗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瞳邃深，什么都看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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