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的水分仿佛已经饱和,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行人的肩头。天空是铅灰色的,浓密的乌云低垂,翻滚着,酝酿着一场蓄势已久的暴雨。城市在白日里提前进入了黄昏,霓虹灯被迫早早亮起,在压抑的背景下闪烁着一种不安的绚烂。
澄坐在前往品牌代言活动会场的保姆车里,车窗上已经凝结了细密的水珠。她望着窗外行色匆匆、试图在暴雨来临前赶回巢穴的人们,心中那股莫名的不安感越来越清晰。这不仅仅是天气带来的压抑,更是一种源于异能行者本能对危险临近的直觉。
活动现场设在市中心一家顶级商场的中庭,人头攒动,粉丝和媒体的长枪短炮将舞台围得水泄不通。澄穿着品牌方提供的当季高定,笑容完美,举止得体,在闪光灯下从容应对。她与品牌高管谈笑,与幸运粉丝互动,一切流程都无可挑剔。
然而,她的感官始终处于一种半开放的警戒状态。在人群的边缘,她再次看到了那些熟悉的身影——穿着便装,眼神锐利,注意力并不在舞台或产品上,而是不断扫视着人群,偶尔对着衣领低声汇报着什么。是“清道夫”的人。他们出现的频率和数量,都比以往更多,姿态也更为张扬,仿佛某种无形的束缚已经被解除。
活动中段,她需要与一位麻瓜政府特邀的、负责“城市安全新技术应用”的官员合影。那是一位面色严肃的中年男人,握手时力道很重,眼神带着审视的意味。
“呼延小姐的公众形象一向积极正面,希望能一直保持下去。”官员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旁边的品牌负责人听到,“如今社会环境复杂,任何不稳定因素,都应该被及时清理。”
澄的笑容无懈可击,微微颔首:“当然,社会稳定是每个人的愿望。我也会尽己所能,传递正能量。”她的心跳平稳,指尖却微微发凉。这不是随口的寒暄,这是警告,或者说,是宣战。
合影结束,台下粉丝欢呼。澄的目光掠过那一张张热情洋溢的年轻脸庞,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悲凉。他们不知道,他们所崇拜的偶像,正站在一个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上。他们所生活的这个“稳定”世界,正在对另一群隐藏其中的人,磨刀霍霍。
活动在一种看似热烈实则暗流涌动的气氛中结束。澄在安保的护送下离开,刚坐进车里,豆大的雨点就狠狠砸落在车窗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瞬间模糊了整个世界。
暴雨,终于来了。
暴雨如注,整个城市笼罩在水幕之中。能见度急剧下降,街道上车辆缓行,行人绝迹。这种天气,对于需要隐蔽行动的一方来说,本是天然的掩护。但此刻,在“时光旋律”唱片行内,气氛却降到了冰点。
“确认了。”老陈的声音干涩,他指着屏幕上一条刚解码的信息,“‘灵嗅’在两个小时前,于西区废弃的货运码头首次投入实战。我们设在那里的一个紧急备用联络点,被精准定位并端掉了。三人被捕,一人在试图引开追兵时,坠河,目前生死不明。”
A chord一拳砸在旁边的唱片架上,几张小众CD哗啦啦掉了下来。他胸口剧烈起伏,双眼赤红:“他们怎么找到的?!那个据点已经静默快一年了!除了核心成员,根本没人知道!”
“问题就在于此。”老陈调出一段极其模糊的、似乎是远距离拍摄的监控画面,代价是一名“影子”的暴露。画面中,可以看到行动组的人员并非漫无目的地搜索,而是直接奔向一个伪装成废弃配电箱的入口。“‘灵嗅’似乎能捕捉到极其微弱的‘痕迹’,可能是很久以前残留的异能印记,或者是长期居住的异能者无意识散发出的、某种我们尚未认知的‘场’。”
这意味着,他们过去认为安全的、废弃的据点,在“灵嗅”面前可能如同黑夜里的灯塔。甚至那些隐藏得极好、从未暴露过的长期安全屋,也不再绝对安全。
“屠夫这条疯狗!”A chord低吼,“他是用‘灵嗅’在进行扫荡式排查!根本不讲道理!”
加密频道里,澄的声音传来,依旧冷静,但语速明显加快:“立刻通知所有尚在运作的据点,尤其是长期据点,启动‘痕迹清除’最高预案,销毁所有非必要物品,人员做好随时转移准备。通知所有在外活动的成员,取消一切非生死攸关的任务,寻找临时避难所,等待进一步指令。”
她的指令一条接一条,清晰而迅速,试图在更大的网收紧之前,尽可能多地保存力量。
但坏消息接踵而至。
不到半小时,位于城市东区的一个小型物资中转站失联;紧接着,北城卫一个负责伪造证件的小组安全屋外围发现可疑车辆;就连老陈经营了数年、从未启用过的几个绝密通讯节点,也反馈感知到了不明频率的扫描信号。
“灵嗅”像一条真正的、饥饿的猎犬,正在雨中疯狂地嗅探着,撕咬着地下网络苦心经营多年的防线。每一次失联通报,都像一把钝刀子在A chord和老陈的心上割过。
“收缩防线!放弃外围所有据点,人员向核心安全区靠拢!”A chord对着麦克风低吼,声音因为焦急而沙哑,“快!能走一个是一个!”
窗外雷声轰鸣,雨势越来越大。城市电力系统在如此极端的天气下开始出现不稳,远处的霓虹灯诡异地闪烁了几下。混乱的天象,似乎也在预示着地下世界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
晚上九点十七分,在一声前所未有的炸雷之后,仿佛整个世界被抽走了能量源,以市中心为核心,大片大片的区域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全城范围,大规模停电!
“停电了!”老陈猛地抬头,屏幕在他面前暗了下去,备用电源启动需要几秒钟,这几秒钟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几乎在黑暗降临的同一瞬间,A chord和澄的加密通讯器被最高优先级的警报信息刷屏——并非来自单一节点,而是来自四面八方!
「C区安全屋遭遇破门!请求支援!」
「D3转移车队被拦截!对方有重武器!」
「我们在E5地下管道,被发现了!他们在用生命探测器!」
「求救!G9据点……」
完了。“屠夫”利用了这场暴雨和紧随其后的全城大停电,发动了总攻!黑暗和混乱成为了他们最好的掩护,而“灵嗅”则在黑暗中为他们精准地指引着目标。
“A chord!”澄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透过加密频道传来,夹杂着电流的杂音和她压抑不住的喘息。她似乎也在移动,“我现在无法定位所有人!你能接入城市应急广播的备用线路吗?哪怕只是几个街区的!”
“我试试!”A chord在黑暗中扑到控制台前,双手在键盘上疯狂敲击。老陈则点燃了一支应急蜡烛,昏黄的光晕照亮了他苍白而绝望的脸。
“不行!主干节点被物理切断了!他们是有备而来!”A chord怒吼。
就在这时,澄的声音再次响起,强行保持着镇定:“听着,A chord,老陈,你们现在听我说!我黑进了几个还在运作的、覆盖范围最广的交通监控和公共广播节点。我会用闪光频率和特定区域的广播杂音,为逃亡的人指引相对安全的路线!A chord,你和你的人,根据我指引的方向,去接应!能救多少是多少!”
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在全城黑暗和敌人的围追堵截下,利用残存的公共设施系统,为分散在各处的同胞绘制一张生还地图。
但这是唯一的选择。
澄的公寓里,她早已扯掉了碍事的晚礼服裙摆,穿着便于活动的衬衣和长裤,坐在三块并排的显示器前。屏幕上是她强行突破防火墙调取的城市监控碎片画面和复杂的城市管网图。她的指尖在键盘和触控板上飞舞,速度快到带起残影,眼神专注得可怕。她必须在一瞬间计算出一条条可能的生路,并将信息转化为只有自己人才能理解的信号,发送出去。
与此同时,A chord和小夜带着几名还能联系上的北城卫成员,驾驶着经过伪装的车辆,冲进了暴雨和黑暗笼罩的街道。雨刷器疯狂摆动,也难以看清前路。他们根据澄断断续续传来的指引,如同救火队员一般,冲向一个又一个求救地点。
场面混乱到了极点。爆炸声、枪声、呼喊声、撞击声,在暴雨的哗啦声中显得模糊而遥远。灯光偶尔亮起,是敌人探照灯的光柱,或是车辆碰撞燃起的火焰。
A chord的车在一个十字路口甩尾,拦在了一辆试图撞击逃亡小巴的黑色越野车前。他跳下车,对着越野车的轮胎连续射击,迫使对方停下。小夜则带着人迅速将小巴上惊慌失措的同胞转移到他们的车上。
“快走!沿着这条路直行,第三个路口右转,澄姐说那边暂时安全!”A chord大吼,雨水瞬间将他浇透。
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瞥到旁边一栋居民楼的低层窗户里,一个年幼的异能行者女孩因为极度恐惧,周身失控地爆发出一圈微弱但清晰可见的蓝色电火花——这在黑暗中无异于一个巨大的信号弹!
“不好!”A chord瞳孔猛缩。
几乎在女孩异能泄露的下一秒,附近两个原本在搜索其他方向的黑衣人立刻调转枪口,朝着那个窗口冲去!
“妈的!”A chord想也没想,如同猎豹般扑了过去。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孩子被抓走!他猛地将其中一个黑衣人撞开,另一个则被他灵巧地绊倒。
然而,第三个黑衣人从侧面的阴影中闪现,手中举着的不是枪,而是一个造型奇特的、如同雷达枪般的设备——“灵嗅”的便携式终端?!那人脸上带着残忍的笑意,终端顶端亮起刺目的红光,显然已经完成了某种锁定。
A chord知道自己躲不开了。在最后一刻,他唯一的念头是——绝不能动用异能反击!否则,暴露的将不止是他自己!
他猛地将体内躁动的能量全部压回深处,纯粹依靠□□力量,向旁边奋力一扑,试图避开终端可能的攻击范围。
“砰!”
一声沉闷的、非枪械的爆响。
A chord只觉得右肩胛骨和后心位置传来一阵难以形容的、如同被高压电流贯穿又掺杂着撕裂感的剧痛,眼前一黑,整个人被巨大的冲击力掀飞出去,重重地摔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溅起一片水花。
意识迅速模糊,他最后看到的,是小夜目眦欲裂地冲过来的身影,和那个窗口后,女孩被家人迅速拉离的惊恐脸庞。
值了,他脑子里闪过最后一个念头,随即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当A chord再次恢复些许意识时,首先感受到的是无处不在的、碾碎骨骼般的剧痛,尤其是右肩和后背,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苦。他发现自己趴在一张坚硬的板床上,身下垫着粗糙的床单,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霉味和雨水的土腥气混合的难闻气味。视线模糊,只能借着窗外透进来的、雨后微弱的晨光,勉强辨认出这是一个简陋、陌生的房间——应该是某个临时启用的、条件恶劣的安全屋。
“他醒了!”是小夜沙哑而惊喜的声音。
老陈疲惫的脸出现在他有限的视野里。“别动,你伤得很重。”老陈的声音低沉,“‘灵嗅’终端发射的不是实体弹药,是一种高强度的能量冲击波,专门针对异能者的生理结构……你的内脏有出血,肩胛骨骨裂,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
A chord想开口,却只发出一串模糊的气音。他艰难地转动眼球,用目光询问。
老陈明白他的意思,脸色更加晦暗:“损失很大。七个据点被彻底拔除,确认被捕十九人,失联人数超过四十人。阿杰没撑过去。还有老吴,为了掩护一批学生转移,他……”老陈的声音哽咽了,没有再说下去。
每一个数字,都是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都是一个共同坚守了十年的战友。A chord闭上眼睛,剧烈的痛苦不仅仅来源于身体。
加密频道里,一片死寂。过了很久,才传来澄的声音,那声音里带着一种仿佛燃烧殆尽后的疲惫,却又蕴含着钢铁般的意志。
“我还活着。”她只说了三个字,却重逾千钧。
她还活着,就意味着守护的旗帜还未倒下。她还活着,就意味着分散在各处的同胞,还有一个可以仰望的方向。
“通知所有幸存节点,‘暴雨之夜’结束。”澄的声音缓慢而清晰,“我们进入了‘潜航’的更深层——‘静默之海’阶段。没有我的直接召唤,永久静默。”
这意味着,铁时空在麻瓜世界的有组织抵抗力量,几乎名存实亡。他们化整为零,彻底沉入海底。
通讯即将切断前,澄最后说了一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一个不容置疑的誓言:“无论如何,守住本心,守住希望。”
A chord再次昏睡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他在一阵阵钝痛中半梦半醒,恍惚间,似乎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却异常熟悉的能量波动,如同风中残烛,试图穿透厚重的屏蔽结界,链接到什么。
是错觉吗?是因为伤势过重产生的幻觉?还是……
那波动太过微弱,转瞬即逝,根本无法捕捉。却像一颗投入死水微澜的石子,在他近乎绝望的心底,漾开了一丝几乎不存在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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