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秋池看着齐湘,莞尔一笑,继又若无其事地写着卷子。
“为什么?”齐湘问。
许秋池却仿佛没听到一般,将桌子上的试卷收回去,又找出一张新的,用铅笔在试卷上写写画画。
“因为十三区没了吗?”齐湘眉眼下压,左手轻轻拈住许秋池的衣角,“为什么大家不逃走?”
“怪物们会将你抓回来的。”
“所以大家就都要自杀?”
“也有不愿意去的,在教室里上课呢。”说罢,许秋池又侧头冲她一笑,“你要不要出去转转?”
齐湘抿唇,猛地握住许秋池的手腕,拉着她往外走,“你跟我一起。”
她语气坚决,许秋池也没有拒绝。
她们所在的这一层几间教室里余下的人加起来都不过六个。
再往上走时,齐湘甚至看到一个人抱着什么从走廊径直跳了下去。
“要去食堂看看吗?”许秋池问。
齐湘看一眼自己身旁空荡荡的教室,咬牙道:“去。”
相比于教学楼的空旷,食堂乌泱泱地挤满了人。他们或躺或坐,以各种姿态堆挤在一起。
齐湘站在大门口,拉住了走向食堂的许秋池。
“怎么了?”许秋池回过头来问她。
齐湘的视线落在食堂堆叠的那群人身上。她看到了那位脸上有着淡淡雀斑,带着黑色眼镜的女孩——她的手里握着一盒药,神色放松,双眸轻闭,唇角勾笑。
“那个药……”
“叫梦乡。”许秋池将自己的手抽出,挤过尸山尸海来到蹲满白罐罐的窗口处捞出一盒丢给齐湘。
“这些年专门弄出来的,保够。”
齐湘将药瓶放在食堂的窗台上,然后靠着墙,无声地看着那群“熟睡中”的人。
等许秋池走近后,她问:“许秋池,为什么呢?明明他们昨天才聚在一起上课,聊各种各样的八卦,畅谈理想,互诉烦恼。”
“齐学霸,人的想法能在一瞬间改变,又何况一个晚上?”
“一个……晚上?”
“对喽!”许秋池打了个响指,又接着道,“早说让你搬去和其他人一起住了吧,你一个人住那快没水没电的房子,晚上也看不到通知,现在还因为压力太大整个人变得迷迷糊糊。”
齐湘抬眼盯着许秋池,恰缝微风从她身后的窗户涌进,将二人的头发吹的凌乱。
“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说不说,不都改变不了我们要死的结局吗?而且齐学霸,你这几天奇怪的很,说不定是怪物变得呢?”
“这个玩笑也没什么水准。”
许秋池笑一声,又听齐湘说:“你不想死,也不想我死。”
“为什么?”许秋池眉眼弯弯,好奇地问,“我也不怕死的,而且你也活不了。”
“你今天带了早餐,也给我带了一份。”
“这能说明什么?”
齐湘抿唇,心想,好像确实说明不了什么。
“至少,你不想我们死的太早。”
“那不就是白费心思吗?”许秋池又捡起窗台上的药,拧着瓶盖,“等怪物过来了,我们就会变成他们的筹码,然后被送上赌桌。活的还不如早点死了算了。”
“我……”
齐湘微微张口,许秋池趁机将手里倒出的药片塞进她口中,齐湘瞪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许秋池,被对方捂着嘴,只能发出些许呜呜声。
舌尖传来甜腻的感觉,咕咚一声,药片被咽了进去。
“怎么样,好吃吗?”
“甜的。”
“嗯哼~”许秋池又倒了几片放进嘴里嚼,“你说的对,我确实不想我们就这么死了。”
“那这个是?”
“糖。”
齐湘:“……”
许秋池见了她的表情,一时之间更得意了。她将药瓶放在窗子上,又拉着齐湘往外走。
“去哪?”齐湘问。
“跟着我走就对了。”
许秋池并没有带齐湘走多远,出了食堂大门,便顺着楼梯上了二楼,她松开齐湘的手,从兜里掏出一根铁丝,三两下将门锁撬开,大摇大摆地推门而入。
食堂二楼是一间阶梯教室,只不过拉上了后窗帘,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许秋池从兜里拿出手机,一路走上表演台又进了后台,没一会礼堂闪起五颜六色的灯。
紧接着液晶大屏亮起,显示出很朴实无华的电脑界面,白色箭头在桌面上四处晃了晃,点进一个文件夹。
礼堂四周的音响放出一首很嗨很潮很闹很上头的歌。五颜六色的灯都开始随着歌的节奏闪烁。
许秋池从后台走出来,冲齐湘大声囔囔,“怎——么——样——”
齐湘也囔囔回去,“很——吵——”
“什么?!恨——潮?!”
“吵——”
“草?!齐学霸你怎么骂脏话啊?!”
齐湘:“……”
她正打算走过去时,看见了舞台上许秋池放肆的笑,顿时又停下来,喊道:“你故意的?!”
许秋池又笑一声,退回后台。
晃眼的灯暗下来,吵耳的歌也停下来,白色箭头在电脑桌面上又晃悠几下,点出一首很长的钢琴曲。
灯光闪烁,观众席没入黑暗,表演台亮起暖黄色的灯。
许秋池穿着蓝白校服站上台,一点前摇没有,只手腕一转,脚尖一点,跳起了舞。
纤细的双臂如流水般在空中旋转舞动,宽大的校服盖住那道略显瘦削的身躯,而随着每一次摆动,那些松松垮垮的衣料便在空中飘出生命力的弧度。
忽而,灯光暗了下去,舞台上的许秋池也不见了踪影。
随后,齐湘感觉到有人朝她靠近,拉起她的手,领着她往台上走。
一束光打在了舞台上,照亮着双手相握的许秋池与齐湘。
此刻,环绕四周的钢琴曲悠扬婉转,许秋池带着齐湘一前,一后,推远,拉近,折身,转圈。
“怎么样,好玩吗?”许秋池问。
齐湘却是说不出。
许秋池又松开她,溜进后台,点了几首歌出来,递给齐湘一个话筒。
“来来来,我们唱歌。”
齐湘握着话筒沉默不语,许秋池倒是唱得起劲。
不过一首歌还未唱完,礼堂口便传来一个男人大喊的声音:“你们两个,怎么还在这玩呢?!快点,我们准备撤离!”
许秋池放下话筒,看向门口站着的那个男人,然后眯起眼,又将话筒递至唇边,“李老师?”
男人啧了一声,直接走进礼堂,牵起二人的手将她们往外拉,“我们现在走,还可以去其他区避会风头,说不定还有希望。”
许秋池将手抽了出来,然后说:“老师,我去后台关一下音乐。”
李老师略作停顿,松开齐湘的手,跟着许秋池往台上走,最后停在一个既能看到后台又能看到齐湘的位置。
李老师将她们带去了一间办公室,里面挤了不少学生。见李老师回来,焦躁不安的学生们一拥而上,各种各样的问题接连不断。
“李老师,我们真的还能去其他地方活着吗?”
“李老师,那群怪物真的有办法解决吗?”
“李老师,我可以去联系我家人吗?我想带他们一起走。”
“李老师,我们,我们难道要一直逃下去吗?”
……
被围在众人中心的李老师又是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同学们顿时噤声。办公室里安静下来,李老师便道:“请同学们放心,目前那边已经有了眉目,大家先跟着我去其他区生活,要不了多久,我们会赢的。”
“李老师……这……”
“哎呀,放心,老师还能骗你不成。”
大多数同学脸上还是一副怀疑样,但也不好再问,只道一句:“辛苦了。”
“不,不幸苦。”李老师说完,转身离开了办公室,关上门后从兜里掏出钥匙将门锁上,随后哼着歌走了。
许秋池坐在沙发上,瞅一眼门前围着的那群人,笑道:“别看了,门都锁了。”
人群里不知是谁一下子失了力跌坐在地上,随后放声大哭。
在她之后,又有两名女孩子蹲下身围着她,轻声安慰着。
随后,伴随着一条枯骨般的胳膊举起,一道唯唯诺诺的声音响起,“我……我带了食堂的药……在口袋……早上……我还在犹豫……就没……没吃……”
跌坐在地的那名女生一下子哭的更大声了。
许秋池懒得再看那边的情况,转而看向齐湘,“怎么样,你要吃吗?”
“那个李老师,是怪物?”齐湘问。
“对,这次倒是来的挺快。”
“那为什么……”
“为什么跟过来?”许秋池又笑了一声,道,“你看看最左边一言不发那女生,她裤腿上都是血,估计是和她在一起的人的。”
齐湘也闭了嘴。
她一言不发,看着那瘦小的女生从兜里拿出药瓶,看着几人争先恐后地接过药一咽而下,随后渐渐没了动静。
见没有人再抢着要药了以后,那女生便自己拿了几颗,将药瓶放在玻璃桌上,自己找了个角落蹲着,捧着那几颗药,看得出神。
“你知道我们现在算是什么吗?”许秋池问。
“怪物在收集筹码,为它的赌局做准备。”
“你要是在赌局上赢得了胜利,还是有机会活下来的。”
“为什么?”齐湘咬着牙问她。
许秋池则揣着明白装糊涂,“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就这样跟过来了?”
“我想活着呗。”
齐湘总觉得这个回答不对,可她无力反驳。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沙发的一角,看有的人去拿了药,寻一个小角落,看有的人围在一起,无声相拥,看那位李老师送进来一个又一个学生,又有人围上去问——
“李老师,我可以回家吗?”
“李老师,我们真的能活下来吗?”
“李老师,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走啊?”
怪物不厌其烦地回答着这些问题,回答着对于它们来说的真实。
然后他们目送着怪物离开,目送着怪物锁了门,听着它越来越远的脚步声。他们或有不甘,但他们毫无办法。
齐湘又看到,新来的人里有人放声大哭,有人去拿了药,有人疯狂砸门,有人平静地坐在房间一角。
这已经不知道是李老师第几次开门了。
原先的那瓶药空了,但又有人递上新的药瓶。此刻的玻璃桌上,药瓶堆叠成山,角落里一动不动的学生们也是。
齐湘将自己蜷在一起,缩在沙发的一角止不住地发抖。
“齐博士,你在想些什么呢?”许秋池问。
齐湘猛然抬头,却发现自己不再身处那间拥挤的办公室,而是一处宽阔的,微风四起的天台。
许秋池就站在她身边,双手随意地搭在围栏上。
“你是不是在想,要是从一开始,大家都死了,就好了?”
微风变得猛烈。
齐湘说:“不是的。”
“那你就是在想……‘都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齐湘猛然抓住许秋池的胳膊。
许秋池则是一笑,“我说的不是我,是你,齐博士。我这个人呢,是不会觉得自己有错的。”
齐湘又没再说话,她收回自己的手,任凭猛烈的风撕扯着自己的身躯。发丝在眼前肆意飞扬,齐湘有些看不清了。
然后一双手伸过来,蒙住了她的眼睛。
“程晟和我说,齐博士守在那处她一手打造的‘基地’,看着被围困在里面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走向死亡,然后又亲手为他们立下墓碑,最后又痛斥——都是我的错。
“我不太清楚别人会怎么想,但我要是被围困的人,我只会想——啊,这该死的灾难,真烦。哦!这伟大的齐博士,真好。只可惜我死得早,等不到那时候。”
说完,许秋池又补了句,“那个,齐博士,程、晟!你还记得吗?”
齐湘笑了一声,抬手移开了许秋池捂着自己眼睛的双手,“记得。”
许秋池收回手,靠着围栏,单手撑着下巴,“齐博士,这我就得给你打个小报告了,你老婆一上来就让我给她干黑工,不给报酬还危险。不仅如此,还拉着我合起伙来骗你,将你骗到这个鬼地方。”
“我在写字楼第一次见你,是程晟让你来的吗?”
“是啊,她拉了我上贼船就算了,还特别不负责,说什么,只要我见了你会知道该怎么做的,就把我丢到写字楼去了。”说罢,许秋池站直了身体,轻咳两声,又问,“怎么样,又被安慰到吗?”
齐湘只道谢谢。
许秋池呵呵两声,再次谴责程晟,“我就说了吧,你我情况不一样,安慰不上的。”
“也是有用的,谢谢你。”
“哎呦,客套话就免了。”许秋池拍拍齐湘的肩膀,撇撇嘴,又说,“我从程晟那打听来的……齐博士,您是不是很喜欢听故事?”
“是有点。我小时候不爱出门玩,就喜欢在家里看书,至于长大了……就没什么机会了。”
“我还听说,姓程那个王八蛋从齐声那里听来了我的事,又机缘巧合地讲给了你听?”
齐湘无奈笑笑,“是有这么回事,抱歉。”
“哎呦,抱什么歉嘛,程晟那家伙故事不是没讲完吗?你还听不听?”
“你想说?”
“不能吗?”
齐湘轻笑一声,道:“洗耳恭听。”
许秋池便是眉眼一挑,唇角勾笑,“那我们快走,该上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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