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不看狗血话本的步一乔,却有个特殊癖好:酷爱“骨科”轶事。此刻看着为弟忧心的孙贲,思绪便不由自主地朝那方向飘去。
她曾与挚友盘点过“三国三大骨科”:诸葛瑾与诸葛亮、司马师与司马昭,以及……孙策与孙权。只是后来她成了孙策的“梦女”,才忍痛将最后一对从清单划去。如今想来,命运也真是奇妙,她竟会和孙权走到今天这步。
想到要亲自听“骨科”轶事,步一乔索性撩起衣摆,学着孙贲的样子在他身侧盘腿坐下。
“孙贲将军,您与令弟……当真只是普通的兄弟情谊吧?”
孙贲看着身旁露出揣摩不透的笑脸的姑娘,虽觉狐疑,仍郑重答道:“舍弟乃我此生,除江东基业外,拼死也要守护之人。”
“呜呼~~”步一乔笑得像个反派,又迅速敛容正色,“主公也非事事听我的,但既然将军开口,我必当尽力。”
“多谢姑娘!不,步夫人!”
“别别别,没成亲呢,使不得。”
“主公既已认定,便是迟早的事。日后夫人若有差遣,贲,万死不辞!”
“那便多谢将军了!”步一乔面上答得恳切,内心已在雀跃:既然如此,我可就不客气地将你二人写入“骨科”话本,供后人细细品鉴啦!
两人交谈之地就在门外,说了许多,免不了被屋内的人发现。听闻一声轻咳,席地而坐的两人同时回头,对上从屋内走出的三道视线。
孙贲立刻起身,恭敬行礼:“主公!先生!”
孙权微微颔首,看向仍坐于地上、嘴角来不及完全收敛的狡黠笑意的步一乔身上。见她与孙贲挨得这般近,谈笑风生,一股莫名的酸意便从心底冒泡,滋味难言。
他缓步上前,向她伸出手,强行温柔道:“夜里凉,何不在房中歇息?”
步一乔却全然未觉酸意,就着他的手利落站起。她脑中正盘旋着孙贲“拼死守护”的兄弟誓言,只觉得灵感迸发,此事必须趁热打铁。
“在下有一事相求!求主公成全!”她抽回手,抱拳道。
孙权伸出的手尚未收回,稍稍顿住,面色不改,声音却沉下几分:“何事?”
“听闻孙辅将军因私通曹氏将受严惩。一乔斗胆,恳请主公念在骨肉情深,将他幽禁于豫章郡。”步一乔稍作停顿,悄悄抬眼观察孙权神色,“如此既全法度,亦全孙贲将军手足之情。”
孙贲垂首立在原地,冷汗已浸湿后背。连侍立在侧的张昭与待罪的孙辅,都惊愕地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
张昭见孙权神色冷静得骇人,心道不妙,上前一步圆场:“主公操劳一日,也该歇下了。此事就交老臣——”
“你何时与伯阳兄如此投缘,竟连他家事都这般挂心?”孙权倏然打断,“这次又是为何?”
“孙贲将军爱弟之心,感天动地,令人动容。我帮他,是敬他这份情义,更是——”
她语速极快,却倏然截住。步一乔转了转眼珠子,不顾旁边三人目光,手指探入孙权袖摆,精准捏住他的指尖。
“若被流放千里之外的是我,你会舍得吗?”
“……两件事无法相提并论。”
“能的!”见孙权态度有所松动,步一乔乘胜追击道,“皆是至亲挚爱之人,你舍不得我,难道孙贲将军就舍得弟弟吗?”
孙权袖中的手指被她牢牢勾住,掌心传来她指尖细微的搔刮。她仰着脸,一双眸子沉着盈盈水波,楚楚可怜地仰望着他。
“孙权~~我知道你于心不忍,毕竟是兄弟,这法子并无不妥啊。”
他垂眸看着她的模样,分明是刻意装出来的,却偏偏让他硬不起心肠。
“你连我这样来历不明的人都敢留在身边,还怕一个被夺了兵权、圈禁起来的堂兄吗?”
“再说话,我连你一起幽禁。”
步一乔刹那间冻结。当着外人的面,他竟真半分颜面都不给!她越想越气,甩开他的手,力道之大,险些带倒自己。
“罢了!你是主公,你说了算。”
说罢,也不看孙权沉下的脸色,转身便朝孙贲深深一礼,愧怍道:“孙将军,对不住,是我人微言轻,没能帮上忙。”
“步姑娘切莫如此!”孙贲惊得连忙虚扶,冷汗涔涔,“是舍弟罪有应得,姑娘仗义执言,贲已感激不尽!”
“将军……”步一乔眼圈微红,捏着袖口拭了拭并不存在的泪,“您这般宽厚,更叫一乔无地自容了……待他日我若在吴郡待不下去,流落豫章,还望将军念在今日情分,怜我孤苦,给个容身之处。”
“这……”孙贲下意识看向身旁面色尤为难看的孙权,不敢再多说半字。
步一乔却仿佛毫无所觉,依旧用泫然欲泣的眼神望着孙贲。火上浇油的姿态,终于让一直沉默的孙权有了动作。
“伯阳兄。”
“臣在!”
“孙辅之事,依军法论处,不容姑息。然,念其昔日之功,及你拳拳之心,死罪可免。即日起,夺其一切兵权,幽禁于豫章郡府,非诏不得出。你,亲自押送。”
这已是网开一面。孙贲立刻拜谢:“臣……谢主公恩典!臣定当严加看管,不使其再生事端!”
“回去歇息吧。”孙权目光终于落回步一乔身上。
孙贲如蒙大赦,拉上弟弟的手,几乎是逃也似的退了出去。张昭也一同迅速离开这是非之地。廊下顷刻间只剩下两人。
步一乔也渐渐有些装不下去,她刚想开口说点什么挽回一下局面,却见孙权朝她靠近。
心生诡计,步一乔索性抢先行动,利落地一个转身,抬步就走,正正擦过孙权的臂膀。
“去哪儿?”
“夜深了,自然是回房歇息。主公也早些回自己的厢房安寝吧。”
她刻意加重“自己的”三个字。
然而,没等她走出几步,手腕便被孙权攥住。
孙权稍一用力,便将她轻轻拽了回来。步一乔猝不及防,转身时差点撞进他怀里,慌忙间抬头,正对上他低垂的视线。
“利用完了我,便想一走了之?”
“主公这话从何说起?孙辅之事,您依法裁决,英明神武,与我何干?我不过是……恰巧路过,说了几句公道话。”
“公道话?那番要去豫章的‘公道话’,也是说与我听的?”
步一乔语塞,眼神开始飘忽。
见她如此,孙权自知她是无心之言,自己原本也打算若孙贲来求情,应了便是。
“走吧,”他牵上她的手,转向厢房方向,“我送你回去。”
“送我?你还有要事要办?”
“嗯,得办,顺便撒气,叫你欺负我。”
步一乔先是愣住,随即发自内心地笑出声来,任由他牵着手,指尖在他掌心挠了挠。
“孙权!讲讲道理,到底是谁欺负谁啊!”
*
孙贲返回豫章,带走了孙辅,依言软禁于豫章郡府,由其兄长监视。因孙权令中未提及其子嗣,孙辅的儿女们得以幸免,后来亦在东吴出仕。
尘埃落定,步一乔才幡然醒悟。
“我好像……又改写历史了。”
原本的历史中,孙辅被囚禁数年后,因念及亲人,幽闭而终。可若关押在兄长身边,孙辅或少了思念,不至于早逝。
“权当救人一命吧,了却兄弟之间的相思之苦吧。”
徐夫人煮了热茶,斟一盏推到她面前,柔声道:“多谢步姑娘挺身相助,让此事落得圆满。”
“夫人的母族可还安好?”
“已寄去书信问候。孙辅虽出言警告,但曹操何等聪明,怎会轻易动手?”
言罢,徐夫人忽然起身,毫无征兆地伏地叩首。步一乔茶盏刚送至唇边,惊得赶忙放下,也一同跪了下去。
“夫君与我酿下大错,姑娘不仅相助隐瞒,更涉险追查真相……妾身不知何以为报!”
“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嘛,夫人快起来!这若被人瞧见可如何是好?”
“至少容我夫妻二人报答姑娘,否则……”
“真的不必!您看,我如今安然无恙,已是幸事——”
徐夫人再度叩首,言辞恳切。步一乔四下张望,慌得去扶她起身,却听一道沉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这是做什么?”
两人蓦然回首,只见吴夫人由侍女搀扶着立在庭前。步一乔顾不得臂上伤势未愈,忙拉着徐夫人一同行礼。
吴夫人目光扫过神色惶惶的二人,并未多问,只淡淡道:“徐氏暂且退下,我与步姑娘有话要说。”
“是。”
待徐夫人离去,吴夫人在步一乔身前的石凳上坐下。
“仲谋方才找我,谈及婚事。老身有些话,想与步姑娘说个明白。”
步一乔想起此前答应孙权,若案件落幕,二人便成亲。当初似乎还加了什么条件?但她不记得了。
“若在从前,仲谋屡屡拒婚,我也不会多言。只望他好好辅佐伯符,守住他父亲与兄长以命换来的基业。”吴夫人话音微顿,掠过黯然,“可如今变了。伯符走了,仲谋成了家主,是这江东之主。”
她轻叹一声,继续道:“我年事已高,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若在我闭眼之前,仲谋仍这般形单影只,教我如何安心?好在……他相中了你,总算动了成家的念头。”
步一乔预感到,前面的话不过铺垫,接下来吴夫人要说的,才是重中之重。
“但你一无声誉家世,二为寡妇之身。仲谋娶你,于他、于江东,毫无益处。”
步一乔垂下眼眸,默然不语。
吴夫人凝视着她,语气渐沉:“仲谋年少继位,内外皆有疑虑,恐他无力守住父兄基业。你若真心待他,就当知,这桩婚事,不能儿戏。”
步一乔道:“老夫人所言,一乔明白。于我而言,仲谋也并非只是‘江东之主’。是愿以余生相伴的爱人。”
“情意固然重要,但身在其位,许多事便由不得他,也由不得你。”吴夫人语气放缓,却更显分量,“我且问你,你以何身份站在他身侧?无母族扶持,无名望加身,当流言四起、内外交困时,你当如何自处,又如何助他?”
步一乔默然片刻,并非退缩,而是在认真思索。
吴夫人又言:“爱意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当宗室非议、老臣质疑时,你的一片真心,可能为他换来半句支持,还是半石粮草?”
步一乔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她稳住声音,沉住气开口:
“一乔虽无家世,但正因如此,我与江东任何势力都无瓜葛,身家清白,心中唯有仲谋一人。这难道不也是一种‘稳妥’吗?我不会成为任何一方势力在内庭的延伸,只会是纯粹属于他的力量。”
吴夫人微微摇头,嗤笑道:“张昭先生说得没错,你确实是个聪明的孩子。这天下终究是男人的。男人在前线浴血,女人帮不上忙。我们不过筹码,是连接家族的桥梁,除此以外,别无他用。”
步一乔迎上吴夫人的目光,道:“夫人此话,也包括自己吗?”
“自然。”
“孙坚将军当年白手起家,开创基业;伯符十八岁领兵,横扫江东。这每一寸江山,夫人当真觉得与自己毫无关系?”
吴夫人端坐的身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
步一乔不退反进,愈发激进,忘了身份。
“夫人还记得自己姓什么吗?还记得吴氏在江东是何等地位吗?恕我直言,当年若没有夫人毅然下嫁孙坚将军,以吴氏之力鼎力相助,孙氏绝无今日基业。”
吴夫人的指尖在袖中收紧。
她看着眼前目光灼灼的少女,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那个在父兄迟疑时,一力主张押注孙坚的吴家女儿。
但她现在是孙氏的主母。
“你既提起往事,便该知道,正是因为我清楚自己肩负着吴氏与孙氏两族的兴衰,才更明白何为取舍。”
吴夫人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凝视着步一乔。
“仲谋今日能为你破例,来日便能因你授人以柄。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他最大的软肋。”
“夫人——”
“你以为我在与你商量?”吴夫人打断她,一寸不让,“我今日见你,是给你体面。若你执意不肯离开,待到他日群臣联名上书,你猜仲谋是保你,还是保这江东基业?”
步一乔脸色微白,历史面前,自己微不足道。
“孙权他……不可以。”
“你是聪明人。话,我也不必说得太尽,给你留情面。”
吴夫人转过身。
“想好去路,我会助你。但你,必须离开江东。”
至此,第七折到此结束,至于这一折写了什么……我怎么感觉什么都没写呢?非要说的话,就是围绕婚事来的吧,以及几桩案件hhhh
我的脑子似乎已经退化了,是太冷的缘故吗?
下一章我们将进入第八折,写这段话时标题还没想好,估计得把下一章写了才有灵感。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我们下一章再见!
因为不知道你看到这里是什么时候,我便祝你:早安、午安,晚安![绿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6章 苦雪烹茶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