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姓……”
孙权低声重复,这个姓氏在本地并不常见。他不再多言,转身走在前面。
“跟紧我。”
步一乔连忙点头应下,刚想站起身,却没曾想双腿久蹲早已麻木,一屁股又跌坐回去。
孙权听见身后异动,警觉地回头,看到的便是少女跌坐在地、揉着脚踝、龇牙咧嘴的狼狈模样。
清俊的小脸上没什么表情,眸中却略有无奈。
他折返回来,在她面前一步远处停下,并未伸手搀扶。
“腿麻了?”
步一乔疼得眼泪都快出来,可怜巴巴地点头。
孙权安静地等了一会儿,见她依旧站不起来,抬眼扫视四周,从旁捡来一根粗细适中、还算结实的木棍,递到她面前。
“扶着,站起来活动一下便好。”
步一乔看着递到眼前定然会硌手的“手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紧紧握住。借着木棍的支撑,她咬着牙,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活动着发麻的双脚。
“……谢谢你。”
孙权只简短道:“小心脚下。”随即转身,在前引路。不过放缓脚步,好让步一乔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愈发幽暗的林间,孙权依着步一乔的描述寻去。
结果自然是什么也寻不到。
山间的天说变就变。方才还晚霞余晖,转瞬乌云压顶。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落下来,瞬间连成倾盆雨幕。
“不能再走了。”
孙权当机立断,想起附近有一处猎户偶尔歇脚的山洞,顾不上男女有别,拉上步一乔的手。
“跟我来。”
“不行我害怕!”
步一乔向后挣脱,雨水让她湿滑的手几乎要脱手。好在孙权握得紧。
“我有弓箭在手,野兽不敢近身。”
“是打雷!我们在树林里,会被雷劈的!”
“正因如此,才更要快些到歇脚处去!”孙权的耐心在急速消耗,他试图强行拉她走。
“前面那么多树,很危险的!”
两人拉扯着僵持着,衣裳全被打湿,紧贴在身上。孙权从未如此焦躁过,冷静自持的性子只差一点便会乱了分寸。
他猛地回头,第一次在生人面前展现自己另一面。
“要么跟我走,要么在此听天由命!”
步一乔从未被如此凶过,本就害怕的心瞬间委屈极了,“哇”地一声哭出来,眼泪混着雨水决堤。
“呜啊啊啊————”
她这一哭,孙权只觉得额角青筋都在跳动。
讲道理不听,凶一句就哭!
他烦躁地“啧”了声,不再多费唇舌,直接转过身,不由分说在她面前半蹲下来,双手往后一抄,揽住她的腿弯,将人背到了自己背上。
七岁的孙权已开始习武,身形比同龄人挺拔,背起瘦小的步一乔轻而易举。
步一乔被这突如其来的腾空吓了一跳,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小小的抽噎。她下意识地搂紧他的脖子,将湿漉漉、还挂着泪珠的小脸埋在他同样湿透的肩背上。
“抱紧!”孙权低喝一声,迈开步子,朝着山洞的方向冲去。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震耳的雷声,还有身下少年急促的呼吸声。奇怪的是,步一乔因为打雷和迷路而产生的巨大恐惧,竟然被一点点被驱散了。
孙权可没心思感受背上的变化,他全部的力气和注意力都用在赶路上。雨水糊住了眼睛,泥泞溅满了裤脚,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赶紧进山洞!
当他终于气喘吁吁地背着步一乔冲进那处低矮干燥的山洞,将她放在地上时,两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浑身滴着水,面对面瘫坐着。
洞外依旧是倾盆大雨和电闪雷鸣。
步一乔盯着气喘吁吁的孙权,完全没了初见时小大人似的沉稳。
想到自己刚才的哭闹和被他一路背着的经历,她小声嗫嚅道:“对不起……”
孙权喘匀了气,抬起眼,看向一脸歉意、眼圈还泛着红的步一乔,摇了摇头。他想起自己刚才那声不受控制的低吼,耳根微微发热。
“我也失了态,不该凶你。抱歉。”
洞内陷入短暂的沉默,步一乔抱着膝盖,连续打了几个喷嚏。
孙权站起身,熟练地收集起洞里储备的干柴。
这里显然是猎户常来的地方,总备有干柴、干草堆和陶罐等。孙权掏出随身携带的火石,咔嗒几声,火苗燃起,驱散了洞内的阴冷与潮湿。
“靠过来些,穿着湿衣裳会染风寒。”
步一乔乖乖挪到火堆旁,伸手烤着火。温暖驱散了寒意,她偷偷抬眼打量对面的少年。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影子,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睛此刻正专注地盯着火焰。
“你也才五岁吗?可你的样子,一点不像啊。”步一乔迟疑道。
孙权拨弄着火堆,道:“去年入冬时刚满七岁。”
“七岁就已经会这么多了吗?我连字都认不全,拼音都会读错……”步一乔将冰冷的手靠近火堆。
孙权看了她一眼,道:“乱世将至,早些懂事总归是好的。”
步一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手还是僵冷得难受,又往前伸了点。
“小心烫着。”孙权出声提醒。
步一乔连忙缩回手,感觉幸运躲过伤害,对着孙权露出个带着酒窝的笑容:“谢谢孙权哥哥!”
孙权愣了一瞬,慌忙埋下头,藏起羞涩。
步一乔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突然沉默的少年,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不说话了。
*
入夜渐微凉,雨势完全没有渐弱的意思。好在春季的衣裳不算厚,已经干得差不多。
步一乔抱着膝盖,看着洞口不间断的雨帘,愈发担忧。
“雨下得好大……爸爸找不到我,一定急坏了。”
孙权抬起头,他何尝不担心?兄长到家发现自己不见了,定会冒雨搜寻。但兄长是信任自己的,希望他不会冒险前行。
但看着眼前比自己更小的步一乔,对她的担心压过了对兄长的。
“幸好已是入春,入夜后不至太过寒凉。这雨势恐怕会持续到天明。兄长定然猜到我会在此躲雨,明日便会找到我们。”
步一乔轻轻“嗯”了一声,将下巴搁在膝盖上,继续望着洞外的雨。
两人坐在山洞两端,中间隔着火堆,保持着一段恰当的距离。
“孙权哥哥……平日喜欢做什么?”
“读书。”
“什么书?”
“史书。兵书。”
步一乔发出惊叹,“孙权哥哥以后要当历史学家,或者文学家吗?”
孙权摇头,“会上战场,带兵打仗。”
这是父兄的期望,是家族的道路,也是他自幼被灌输、并逐渐认同的宿命。
步一乔似懂非懂,小声说:“好伟大的志向……不像我,连自己长大以后想做什么都不知道。老师让上台讲述梦想,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孙权往火堆里添了根柴,道:“史书里什么都有。有将军打仗,也有文臣治国。有盛世繁华,也有乱世悲歌。”
步一乔歪着头想了想:“可那些都是过去的事,知道了有什么用吗?”
“鉴往知来。读史,能让人明白兴衰成败之理。比如今日天下大乱,若能读懂前朝为何覆灭,便能知道该如何终结这乱世。”
说罢,孙权又想她必然听不明白,又换了说法。
“读一本史书,比听一百件琐事更有用。史书里记着的,皆是前人留下的智慧。”
“感觉……很深奥的样子。”
步一乔双手托腮,望着跳动的火苗出神。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那……我也去读史书!说不定,就有想法了呢!”
尽管后来的步一乔将此夜忘得干干净净,却记住了“读史书”,高考填报志愿时,毅然选择了历史系。
*
火堆里的柴火烧去大半,步一乔的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皮不住地打架,却还强撑着不肯闭上。
“去里面的草堆睡吧。”孙权指了指山洞深处铺着的干草。
步一乔揉了揉眼睛,望向黑黢黢的山洞深处,含糊道:“那里好黑……我害怕。”
孙权看着她困得摇摇晃晃,却还强撑的模样,想起母亲哄弟弟睡觉时的样子。他沉默片刻,起身牵上步一乔的手,走到草堆旁,将自己的外袍铺在上面。
“我就守在此处,你安心睡吧。”
步一乔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揉着惺忪的睡眼问:“孙权哥哥你不困吗?”
“嗯,不困。我会保护你的,睡吧。”
步一乔这才乖乖爬到草堆上躺下,却还是不肯闭上眼,呆呆地望着他。孙权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只得又往火堆里添了些柴,让火光更亮些。
“孙权哥哥不会突然离开,一直在,对吗?”
“嗯。”
得到承诺的步一乔终于安心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孙权端坐在石头上,听着洞外渐止的雨声和身旁平稳的呼吸声,视线终于忍不住落向步一乔的侧脸。
“忘记问她家住何方。罢了,待她醒来后再问也不迟。”
若是一方权贵,若能结两姓之好……未尝不可。
然而,不小心打起瞌睡的孙权没能在步一乔醒后问到。
步一乔消失了。
准确说,在睡梦中回到了现代。步爸打着手电,踉跄着扑到坟冢前,将躺在地上熟睡的女儿紧紧抱进怀里
“一乔!可找到你了!吓死爸爸了!”
步一乔被爸爸的哭声惊醒,茫然地环顾四周。待看清身处何地,焦急地寻找起什么。
“孙权哥哥呢?他怎么不在?”
“孙权?”步爸诧异地擦着眼泪,“一乔是不是做噩梦了?”
“做梦?不会啊,孙权哥哥还把外套脱下来给我垫着睡——”
冰冷的地面空无一物。哪有什么外袍,什么火堆,身旁只有奶奶的墓碑。
“不见了……孙权哥哥……都没跟我说声再见……”
步爸看着女儿失魂落魄的模样,只当她是被吓坏了,连忙将她抱起往山下走。
到家后,为了安抚女儿,翻出乡野传说,反复讲述,才让步一乔以为,那是自己做的梦,从记忆中模糊。
而千年之前,在天亮后醒来的孙权,看到空荡的山洞和一件孤零零铺展的外袍,内心百感交集。
更多的,是失落。
她……该是被家人寻到,接回家去了吧。连道别都没有……是见他睡着,不忍打扰么?但愿她平安到家才好。
“仲谋!仲谋!!!”
洞外传来孙策焦灼的呼喊。
孙权循声望去。孙策火急火燎地跑来,扑到他面前,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肩膀,上下仔细检查可有伤着。
“不是叫你循路回家吗!怎么跑到这山洞里来了!可知我与母亲彻夜有多忧心!”
“抱歉,让兄长担心了。我……不小心迷了路。”
“迷路?你??”
孙策打死也不信这套说辞。谁都可能迷路,就他孙权不可能。
他心中疑窦丛生,却见弟弟一副不欲多言的模样。孙策深吸一口气,将满腹疑问暂且压下,用力揉了揉孙权的头发。
“罢了,人没事就好。饿不饿?我给你带了些糕点,先填肚子。”
“嗯,饿。”
向来冷静自持的弟弟,此刻的声音里竟带着委屈。孙策掏糕点的手顿住,看着孙权脸上那抹罕见的落寞,心头疑云愈发浓重。
“仲谋,跟兄长说实话,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孙权只是摇头,目光落在空荡的草堆上,有些失神。
“兄长上山时,可有撞见什么人下山?”
“什么人?”孙策被问得一愣,随即肯定地摇头,“不曾。这大清早的,除了搜寻你的家仆,山里连个樵夫都未见着。”
“嗯……”孙权低低应了一声。
孙策瞧出了什么,终究没有再追问,只是将尚带体温的糕点塞进孙权手中。
“走吧,回家。”
*
书房中,孙权与好友朱然捧着书卷阅读。读到山鬼时,孙权罕见走了神,被朱然察觉。
“仲谋?”朱然轻唤。
孙权回过神,忽然轻声问了一句看似不相干的话:“义封,你相信……有人能凭空消失吗?”
朱然一时怔住,而孙权已垂下眼帘,叹了口气。自那日山中夜宿后,孙权常常走神,朱然私下也思索过缘由。
“仲谋,那日你是否在山中,遇见了某位少女?”
孙权惊愕地看向朱然。
“此话怎讲?”
朱然点了点他手中的《九歌》山鬼篇中那句描绘,道:“若你真遇见什么……或许并非凡人,而是循着春日前来与心上人相会的山鬼。时限一到,自然便要离去。”
孙权想起那个雨夜,少女奇特的发辫,不曾见过的衣衫,还有那双映着火光的眼眸。
朱然见他这般情状,心中已明白大半,最后添上一句:“古籍有载,山鬼慕人间情爱,常化身少女与有缘人相会。只是人神殊途,从无结果。”
孙权垂眸不语。若她真是山鬼,那场雨夜相遇,莫非真是精怪戏弄?
“不过,为何是我?我是……她的心上人?”
好可爱啊!孙权哥哥~hhhh
宿命的爱情怎么能少了幼年时期的初遇呢!现在是落笔时间,11月12日凌晨3点53,世界好安静好黑暗,好凉的风……小猫咪都睡觉了,我也该去休息啦
最后感谢看到这里的你,我们下一章再见!
祝你:早安,午安,晚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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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折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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