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室幽香,供灯长明。
京都的寺院大大小小分有三十七家,其间最为著名的就是兰恩寺,内里整日会有僧人念经文祷告,吃斋拜佛,更有被君王御赐牌匾,故受香火不断。
白微末觉得既是要祈官运通达,自然就要诚心,尽管兰恩寺是偏往西边的方向,沾了些许不吉。但龙恩浩荡,邪不压正,像解梵天这般两袖清风的,倘若真做了官,定能处处为民着想。
她不懂什么官家利益的来往,可她想让解梵天事事如意。
像什么香、灯、烛、花、果和水,她都早早起来采购了许多。因为有人告诉她,要讨佛祖菩萨欢心,佛祖他们才能护佑发愿人,让人称心。
院里慕名而来的香客亦有许多,每人手中都秉了住持或僧人递来的烛火,朝圣作揖拜了三拜。
“佛啊,佛啊,你最慈悲。”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翁如是道,他的褶皱爬满了额角,浑浊的眼皮没气力地垂下,“我那夭折的儿,早早离去的亡妻,能去得了往生净土的道吗?”
刚来不久的和尚俯首皈依,虔诚念道:“阿弥陀佛。”
解意生好奇地来回张望,盯着年轻的和尚看了好一会儿,只听他道:“香火十文钱,老施主也算有功德一件,愿无量天尊赐福于您。”
“哈哈哈哈哈。”
在闻听到浑厚的笑后,年轻的和尚愈发恭敬起来,他状似不经意地将老翁往旁边挤了挤,道:“阿弥陀佛,王公子。”
被称作王公子的人怀中正揣着个头戴金钗的美娇娘,一双眼水汪汪地向和尚含羞带怯地瞟,过了片刻,她的纤纤玉指捏起香帕,掩唇发出阵低笑。
都说佛门重地,哪里来的这么轻浮的浪荡子。
解意生下意识皱了皱眉。
“我都好久没来照顾你这寺庙了,想不到时义你的记性还是一如既往地好。”王胜笑得肚上紧实的赘肉都跟着颤了两颤,偏生他出门前穿了薄薄的长衫,身形骤然是一览无余。
年轻的和尚忙谄媚地道:“多亏公子帮衬,才有了小寺今日。”
俏娘娇滴滴地捏了嗓,眨眼道:“老爷继任家主位置没有多久呢,就把家中周遭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还有这先家主早几年捐过银钱的寺院……”
“哎。”王胜摆摆手,“哪儿的话,我父亲为人宽厚,生性仁善,如今家主落到我手里,自然是要传承下去的。”
白微末行前特意戴了面纱,轻柔地覆脸,徒留双如盛满秋水的眼若隐若现。
王胜不经意回头一瞥,就注意到了,当即乐呵呵地去搭话,“我看这位娘子颇为投缘,是第一次来?”
解意生一看就知他没安好心,顿时火冒三丈,旋即开口道:“朱门世代沾酒肉,笼中囚画眉,在天子脚下也是显威风。只是佛门乃清净之地,纵然有观者富贵加身,惯来风流,又可敢把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一笔一划地写在罗汉跟前?”
“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孩!”王胜把目光停在解意生身上,“你可知我是谁?”
“你爱是谁是谁,我良家出身,跟我的娘来此地祈福,却平白无故地见娘被你调戏。”解意生冷笑,“我倒想等你跪漫天神佛前,看看是你的欲念好实现,还是堕入修罗恶鬼道,被畜生拉下地狱得以超生更好实现。”
“你好大的胆子!”王胜的神情开始变阴,“京都有哪个敢称王家的?我们王家那是由先先帝御赐的名,亲手提的牌匾,祖上有三代都是朝堂上的命官,你是哪里冒出的不懂规矩的浑小子,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
京都多达官显贵,稍有不慎招惹了不应招惹的人,就会将自己置身险境,有的因此流落街头,有的因此失了命。白微末偏头看着解意生,想到自己从乡镇来遥远的城里也有了几年光景,若非有孩子常伴左右,入目的地方依然是陌生的。
他们讲的都是标准的官话,和小旮旯犄角里不流利的语言成了鲜明的对比。
处在京都的姑娘们各个不用像他们那般需下地劳作,被养得水灵灵的,秋波流转间一颦一笑皆如此夺人心魄,就连来往的稚童也能吟出诗。
白微末没有什么远大宏伟的志向,只想安安稳稳地在京都落个脚,能歇息的家。
她微微弓下身子,头次对人服软,语气却坚定地道:“他是我的孩子。”
那声音是柔和的,夹带了如竹般不屈的傲骨,好像任风雪如何裹身都会屹立不倒。
因此也让王胜忍不住生出了想把它摧折的恶念。
“娘,我们为什么要对他行礼?我们不拜他!”解意生忿忿不平地叫道,“我们谁也不拜!”
白微末最心疼的当属解意生了,她跟着解梵天经久停留京都,早已渐渐沦为尘俗的囚鸟,日日忙于生计,再无暇顾及其他。可解意生不一样,他还只是个不辨黑白的孩子,许多的人心险恶,许多的谋夺算计,在不同阶层会经历的东西,全然不该由一个半大的孩子去经历。
所以忍一时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解意生是个听话的孩子,有什么不如意的事睡一觉,吃顿好吃的,就会全数忘记了。
她于是不亢不卑地深深一揖,对王胜道:“我不过乡下来的一介农妇,没读过几本圣贤书,家中只有丈夫是读书人,我们娘俩不懂什么规矩,让公子见笑了。”
王胜怀中搂的娇娘意味不明地掩了唇,颦眉向白微末瞧了两眼,故作气闷地捂住了心口。
王胜生性风流,自是处处留意美人动向的,旋即力道加了几分,伏在娇娘耳边由着温热气息喷洒,道:“怎么了?不是出门的时候还高高兴兴的吗?”
“哼,我看公子好糊涂,山珍海味吃遍了,是不是就要腻了,不要阿雅了?”苏雅黏腻的嗓音一出,就惹得王胜有了邪火,“一个乡下来的贱人有什么好看的?更别提她生的那个孩子,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能住天子脚下了,我一看他们就觉得浑身上下都不爽快了。我们还是快些走吧,省得沾了晦气,污了眼睛。”
王胜皱了皱眉,心中仍有不甘,遂道:“那怎么行?是他们欺人太甚在先,既然雅娘说了扫兴,我如何能轻易放过他们。至少——”
解意生闻言恶狠狠地亮出獠牙,一口咬在王胜手上,愣是给人咬出了个血印子。
“啊!!!”
王胜吃痛得发出杀猪般的惨叫,登即松开怀中美人,毫不犹豫地伸手掐在解意生的脖颈上,把人提在了半空,气得目眦欲裂。
而解意生阴狠地盯着他,发出的笑好像从地域爬出来的小鬼,令年轻的僧人也觉得不寒而栗。
“喀喀喀……”解意生试图张嘴汲取空气,眼睛滴溜溜打转,“不把我放下的才是真孙子……佛祖跟前欺小孩,死后你要被罚下十八层劳苦狱,连同你抱着的也会变作女鬼,你永远得不到善终……你永远……”
“阿生!”
“娘……”
解意生听到这声唤,方被拉回神志,瑟缩着身子把自己蜷成一团,微弱地回应了声,好不委屈。他眼角滑落的泪不偏不倚让白微末看到,可他偏生是个硬骨头,又不动声色地把水渍擦了去。
太丢人了,解意生兀自庆幸幸好没有让娘看出什么端倪,往日里他若是教有些门第的子弟哄笑,就会是像现在这副样子,直到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神情把他们吓退为止。
王胜见状心中顿时有了想法,笑着上前用另一只手扯住了白微末的面纱,道:“也好说啊,你把这斗笠摘了,我就放了他。这交易多划算,是不是?要我说你们娘俩能长途跋涉来寺院也是不易,我和雅娘也不是什么真无礼的,只想一度芳容而已。谁不是个赏花人呢。”
白微末抬指抚顶,缓慢地将它摘了下来。
一瞬之间,围在寺庙的人纷纷扭头看了过来,发出惊叹。尽管她已是有过孩子的妇人,可也就是肌肤比京都的寻常人家粗糙了些,面貌像那出水芙蓉亦不为过,简直似若一汪涟涟清泉,干净透亮,素衣衫子非但没能显露半点俗气,反而映衬得人如玉琢,清丽高雅。
她眸光流转,对王胜道:“烦请公子把我儿放下来,我们只向佛祖诚心发个愿便走,绝不耽误。”
“不打紧,不打紧,发愿人讲究的是虔诚,本寺好歹也是个大寺院,供奉的全是佛祖菩萨,金身罗汉,自然是无高低贵贱之分的。”年轻的和尚忙拉上了年轻的僧人,给他递眼色,“这位娘子带着孩子来到这里定然不容易,恰巧我们寺院里尚有点斋饭果腹,还望莫要嫌弃才是。”
王胜当即跟腔道:“是啊,方才是我们无礼了。”
“哦对,还没有请教女娘芳名,家住何处,我……”
苏雅冷冷地开口打断:“王公子好殷勤,不过内院里已有七名美妾,再算上妾身,也有了八个,莫非是要请这位姐姐来做主母吗?”
“你放肆!”王胜眸光倏然一凛,在回首看白微末时已变成柔情,“惭愧,是我的内人出语伤人了。”
他假装后知后觉地松手放了解意生,还想装亲近地去摸他的脸颊,在撞上解意生凶狠的目光后顿住,一点一点蜷指收了回去,道:“嗨呀,全是误会!”
白微末走上前面,轻轻牵起解意生的手,把人护在了自己后面,对王胜道:“不必了,我的丈夫尽管在不远的地方读书,不怎么回来,但为妻的三从四德,纲常伦常,字字句句我从未忘却。”
她的言下之意,对王胜这种风流惯了的纨绔就是一种变相的讥讽。
解意生更是不加掩饰地当着他的面朝地上啐了一口,小脸巴巴地皱起来,道:“真不知道比起脏污,究竟是□□睡过不少女子,辜负真心的渣滓脏,还是本本分分做营生的脏。”
白微末借他说话期间双手合十,把准备好的东西一一摆放在了供台前,对佛祖深深俯首作揖叩拜,细语呢喃道:“蒙释迦牟尼在上,愿我夫官途通达,平安喜乐,再无忧愁。”
“阿生,我们回家吧。”
做完这些,她挪步便要带解意生离去。
王胜见状急声道:“女娘留步!”
但白微末没有做任何停留,直到有一碰巧要跨门槛来拜佛的老道济对她低低叹了口气,道:“福薄啊。”
解意生本来就因王胜着恼得很,又被无端端地说了通晦气话,终于是寻到了个发泄口,立马就道:“你算的什么破卦象,不会算就别乱算!”
“且慢。”白微末垂眉,“我想听一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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