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济和白微末一样身着了素衣,他腰间悬挂了个明晃晃的酒葫芦,眼睛却不比寻常的老人浑浊,相反很明亮,正一眨不眨地望向白微末。
王胜理所当然地以为老道济是来帮他牵住白微末的,毕竟凭自己家的权势,哪家的不为所动,上赶着想来巴结,遂笑眯眯地道:“您老来这趟不容易吧,来讨盏茶喝吗?”
“唉呀,唉呀。”老道济叹道,“如今是锦袍玉带欺女贫,不见稚子泣啊。比我酒肉穿肠过,更为可怖可悲,到底是欲海作祟,才让佛祖眼下坐了个金银堆砌的纨绔,不曾望见众生疾苦呐。”
上了年纪的住持闻言转了出来,摇摇头,道:“疯道济。”
老道济晃晃羽毛扇子,慢悠悠地问他:“什么是疯?”
王胜不假思索答道:“你这道济定是老来不中用,徒生了双没用的眼,看不清我们王家的产业几何了。什么是欺负?我要欺负她,她大可以报到衙门去,何况来往的人如此多,哪个不能给她做认证?若真论起欺负,你空口白牙的几张嘴能说得明白吗?”
老道济刚想说几句,解意生就抢了先,两片薄唇上下一碰,就是寒芒毒针般的话语,“真是好热闹,过客即使是有心的善人,也因为你所谓王家的权势不敢出手,如今你却把问题抛给我们,究竟是等着我们夸你一句慈悲,还是坐等美人来怀,温玉软香?我左右扒了你这恶臭的皮囊朝里看,怎么满是艳鬼的骨头和那几个发烂发臭的铜板钱。”
有往来的人闻听到此等不敬言论,皆是想劝又不敢的模样,半是睁了只眼,又合上只眼向他们看。只等事情闹大了,再挤到前面去好言说几句。
老道济对解意生点点头,仔细着看了看他的面相,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把一边站着的白微末瞧得是疑惑丛生,正想待王胜几人离去再询问一番。
“阿弥陀佛,这么久不见了,你怎么还是这般作态,狂且不羁,总是冲撞贵人。”住持道,“佛祖跟前,你怎么能对个已婚之妇到处乱看?”
老道济哼笑了声,拖长了音调,道:“好不讲道理,莫非只许有钱人去看已婚之妇,不许修行之人来看吗?”
“你!”王胜气急,“胡言乱语!我看你是个老人家才敬你三分,你怎么能在人前这般诬陷于我,就不怕遭报应吗?亏你还是个信佛之人,你死后定是……”
老道济截住他的话头,打断道:“京都在很早的时候,除了王家鼎盛,也有一个李姓的世家,不仅祖上是在朝廷做官的,而且京都有小半的地契房契全归他们管辖。可偏偏是流年不顺,李姓主母生出的小儿子因为偶然一日梦里梦到有佛跟自己说是有佛缘的,想让他步入空门,所以他没有遵从父母之令去迎娶某家同样贵为氏族的小姐,而是转头拜入了寺院,但他的家族并没有将他踢出族谱。”
老道济悠然补充:“所以我想,纵使这个小儿子已经脱离红尘,在死后身子入土,也做不了什么孤魂野鬼,你说是不是,王公子?”
苏雅满脸嫌恶地看了眼老道济,用手扇了扇风,像是他身上有什么臭味一般。
“走吧公子,我们不要在这里逗留了,太晦气了。”她仿佛在撒娇,“走嘛,公子,您说好好的一个世家子弟,怎么想不开要出家呢。至于什么京都李家孙家的,在妾心里,哪里比得上王家好,您看看他那一股子酸气,搅得妾难受,我们还是回去吧。”
王胜当即把窝的火发在苏雅头上,重重给了她一巴掌,旋即道:“你个口无遮拦的野种,外人眼皮子底下也胆敢挑我的刺?你别忘了,你现在人在王家,吃的王家,喝的王家,用的王家,你有什么资格忤逆我?”
苏雅被打得猝不及防,吃痛地愣在原地,她撇了撇嘴,恨恨瞪向白微末,委屈地道:“公子您是知道的,雅儿素日里唯您是从,只是后院的姐姐妹妹太多了,雅儿实在不想您心里头再住进个毫不相干的人……雅儿出身就在勾栏瓦肆,自然是比不得其他姐姐妹妹懂得如何讨您欢心,此次好不容易得了公子青睐,能被公子带着一起出府去见见世面,雅儿已经是感激不尽了,怎么有胆子再生什么事。只是恼极了,一时失言,撞上了公子不喜的地方,雅儿改就是了,公子,您别不要我,我不想回去。”
王胜被她吹捧得洋洋得意起来,立时原形毕露,开始口不择言,“你给我记好了,王家愿意要你,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如果王家不要你了,那你就是一条畜生不如的狗,只会巴巴地给人舔鞋,知道了吗?都多长时间了,你连个孩子也生不下来,真是没用。我看你不应该拜佛,你应该去拜的是送子观音,指着观音让你怀上个儿子,以后才有机会享有更大的富贵。”
“贱命哦……”
“原来出身这么脏,我看倒还不如一边那个带孩子的妇人本分……”
“嘘,快别说了,免得她要恼羞成怒,有人就要冲冠一怒为红颜了。”
“这京都王家,啧啧,不过如此,一代没一代有眼光了,娶的都是什么玩意,就这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什么名门望族。”
“不都说世家贵胄最讲究的是名当户对吗?娶了这种女人,不知道他以何种颜面对着列祖列宗。”
“全是贱坯子,你们不知道,这个王胜,他母亲也是风月楼里出来的花魁之一,当初不知道用何种手段害死了先王家的主母,然后霹雳雷霆的手段上的位。后来一边大把挥霍银钱,一边掏空王老爷,府中上上下下的人全被换了,哪里有人敢违逆。”
“真没想到啊,居然还有这么个隐情。”
“不然你以为这个王胜一没什么才情,二也不是个读书料,怎么当上家主的,还不都是狐媚子铺路。”
四下里议论纷纷了起来,白微末冷眼旁观着他们,直到看到王胜的眼圈红了,想发作又硬生生吞回去的憋屈,苏雅的泪往外掉,才慢慢地自怀中取出一张带有幽香的干净手帕,递给了苏雅。
解意生没给他们好脸色,气闷地道:“娘!他们刚刚那样羞辱你,你怎么还送他们帕子?”
“阿生。”
白微末知道王胜不发作的原因,想必是这京都的李家是真切存在的,而且家族势力亦是不小。经他方才那么一闹,恐已是失了民心,若不去挽回,到时候闹得满城风雨,人人知晓了王胜的脾性,定会成为笑柄。
可苏雅是无罪的,她只是被人养错了地方,由一座鸟笼搬到了另一座更为漂亮的鸟笼,本也没什么分别,学到的,看到的,当然也是为妻妾的求生之道。
“娘要你记住,我们不能因为有人递了我们一把刀,就想用刀回敬过去。”白微末道,“既是正人君子,就要胸襟坦荡,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总要有个计较。”
“好吧,给就给了。”解意生仍是不大开心,“娘说得总有道理,像我这种的,肯定是做不了君子了,但做个善人,还是可以的。”
老道济静静看这场闹剧差不多该收场,就站出来道:“不过王公子放心,某不才,嘴这种东西,还是能管住的嘛,就是观你印堂发黑,说句无礼的话来,恐是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了。”
王胜只觉得满心满眼的不快,偏偏这老道济又自讨没趣地说他才是沾了晦气的人,立马变了脸色,道:“京都李家在前几年也是望族,但我难听的话得讲在前面,我最看不起的,就是依仗那丁点势力胡乱说话。虽然见你已是年迈之人,我尚且敬三分,但也莫惹了不痛快。”
说罢,他就接去白微末的帕子,用一种极为复杂的表情看了好一会儿,递给啜泣的苏雅,颇为不耐烦地道:“哭哭哭,哭什么哭,还嫌不够丢人吗?”
“我不要用她的帕子!我不需要你这种乡野……”
又是一个清脆的巴掌声。
王胜的目光带上了嫌恶,好似想到了什么,道:“烟花女子,不干不净。”
“我要你记住,我此生姓的是王,只会姓王。”王胜深深吸了一口气,“你有什么权利嫌她的帕子,你只是个烟花女子,卖身卖艺,是婊子,是连婊子不如的东西,怎么配待在王家。”
他的言语渐渐变得尖酸刻薄,字字诛心。
苏雅捧着脸哭起来,边哭边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王公子,我就只和你好过,再没有别的人了,我就是,我就是气急了。”
王胜死死盯着她,道:“那你就是个妒妇。”
“是,是……我是……”
“你首先是你自己。”白微末道,“是的,我是乡野出来的,不懂许多礼数,不懂什么太大的规矩,但做妻的三从四德的前提,是夫妇之间的相敬如宾。就算这位姑娘的确不是什么闺阁出身的名门,但她对公子的情意作不得假。她是出言伤了我在先,可如果不是公子的府邸森森规矩出了问题,又怎么会生出如此事端来。”
“以及,王公子,你千不该万不该,有了什么情绪,就只会对妻子稚童发火,实在无能。”
她的举动让老道济瞧得是连连点头,便挡在了她跟前,摩挲腕上系挂的佛珠,念道:“哎呀,堂堂王家,居然动了不该动的妄念,用自己家攒了多年的权势来压一对无辜的妻儿哦——有道是,朝闻呼王孙,王孙不来,后呼财权,王孙急往啊。”
王胜脸上顿时挂不住,遂拂袖离去,却抛下了苏雅,不准她跟来,狠言要她好生反思。
老道济遗憾地道:“可惜喽,娘子你那条帕子,就这么施舍给了个不懂半点人情世故,满心冰冷的混球。”
白微末摇了摇头,道:“这倒是不打紧的,可这位姑娘,怕是回不去了。”
她没有称王氏的府邸为家,是因为直觉告诉她,苏雅似乎在宅院里面待得不是很自在。
“唉,对,敢问娘子和你夫的感情和睦吗?”老道济道,“不可说,不可说,娘子你晚间别太晚出门,如果察觉到什么不对,依着我卜算的卦象,要向扬州或襄州安家,就可挡灾了。”
白微末问:“我和我夫向来恩爱,不知这灾是何处来的?”
老道济再念了句阿弥陀佛,转动了下佛珠,道:“只想防患未然而已,但愿是我算错了卦象,如此善的人,不应啊,不应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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