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照水凉如霜,一个披散着头发的美丽女子正遥遥揽镜自照,忽的,她好似看见什么一般,瞳孔骤然缩紧。
那个如鬼魅一样的声音又一次在耳畔响起,犹似蛊惑。
“不如,让我代替你吧……女,君。”
她猛地起身,神色略显慌乱地从襟袖里拿出了那个雕有和她相同容貌的木傀娃娃,对着她道:“你再乱说,我就杀了你,我……我杀了你!”
水面被风吹过,悠悠地晃着,什么也没有。可女子眼前看到的,是一个长着和她有同样面容,身体泛白的女子伏在她身旁,脑袋似有若无地耷拉着。
她们唯一的不同,便是女子的眼里满是怯懦,郁郁,而那身体泛白的女子神采奕奕,微微勾唇,便是无上意气风发,好像这天底下,就没有什么能配入眼的。
冷风席卷,女子只感到有一股推力似是在推搡着什么,那泛白女子身形虚化如烟,化作一缕白气,如往常一般进入了她的体内。
女子拼命地排斥着她,可她不为所动,甚至缓缓扬起了一抹近乎诡异的笑。
“不……不。不!”
随着清脆的响声,木傀娃娃被摔在了地上,那双由木雕刻的眼此时闪过红光,恰恰对上了她的眼睛。
可明明自己已经夺回了身体的主控权了,为什么还会变成如今这幅样子?不是不会失控的吗?
好不甘心,好不甘心。
那种交织在一起的疼痛感钻心蚀骨,她想咬紧牙关与之对抗,却不堪一击。
她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另一个自己,渐渐取代了原本的她,成了西狄有着丰功伟绩的女君。
是啊,万人之上的位置,何其的光辉灿烂。
在意识弥留之际,她似乎能感知到那个她慢慢站直了身,抬手轻轻抚上了自己的脸,眼神中满是重获新生的自得,得意。
呵,多么像那个年少时,被万人敬仰的太子殿下。
那个她对她道:“是我让你成名,自也可让你跌落尘埃。只是可惜,你逃不了了。从今日起,你为我,而我便是你,我们不会分离了,我亲爱的殿下。”
是了,她想起来了。
多么荒诞可笑啊,曾几何时的自己恋慕向往着的,原是她也可以潇洒恣意地行走江湖,也可以名震天下,让所有人知道,她这个太子,未来的君王,并不是只依靠了恩宠而来的。
她也可以说出最豪迈的话语,饮最烈的酒,把自己活得很好。
为了能与母帝并肩,是她不择手段,抛弃了最开始那个胆怯到连说不的勇气都没有的小姑娘。
她没有理由去找回她自己,她知道。
哪怕容颜未改,可人心如此。大家喜欢的,尊崇的,始终是那个她。
而不是自己。
她没资格恨的。
她知道。
-
西狄的水和大宁的水是不一样的,它流经手里是清冽的,带了点黏腻的手感,不会像荆棘一样划拉掌心。那黏腻并非油腻的浑浊,而是真切夹着甜的,掬水一捧,就可以放在嘴边饮。
游船的姑娘唱着小地方的歌谣,边划着水,边嬉戏地在河道里捉七彩斑斓的鲤鱼。
“达雀达雀观百世……咿呀哟……落得采莲河甜甜……“
曲子的调子悠扬婉转,谢柳不禁默默把它记了下来,想着待周遭事务平定,她也许可以抽身回一趟故居,把霍凡之前交给她的那本地志大全再添几笔,补一些尚未被收录进去的东西。
而她曾听闻,在西狄有一个从前朝留下来的传统,便是如果游船女娘能捉到河道里的鱼养好,养大,那么她们日后就会过着衣食无忧,姻缘美满的生活。
尤其是那种颜色鲜艳的鲤鱼,越鲜艳,就越代表兆头好。
至于河道内的鱼无论是不是鲤鱼,也是不能吃的,吃了就等同于犯了忌讳,是不被容允的。
解意生就着姿势趴在舟上,手摸了摸里面的水,碰到鼻尖嗅了嗅,道:“真是奇了,就和书中记载的一分不差,像是街道吆喝卖着的饴糖味。”
替他们摇船的年轻渔姑娘听此,不由蹙紧了眉,“好没见识的外乡人!我们这一代的水叫圣水,是养有神明的。怎么能和什么糖来做比?真是见识短。算我倒霉了,摆渡的钱我不收你们的,到地方了就赶紧滚,别让我平白沾了晦气,呸!”
谢柳不觉感到奇怪,便轻咳一声,道:“实在对不住,姑娘,敢问他可是说错了什么?惹了姑娘不快。”
年轻的渔姑娘听着谢柳声音姑且中听,方缓和了语气,道:“总算来个识相的了。我可以载你,但载他不行。圣水流经我们西狄很多个地儿,它养活了很多人,也养了种稻的田,养鱼的塘,家家户户都就着这口水喝的,你一个外乡人不懂就罢了,还胡乱比喻。你不知道吧,我们西狄供奉的神明之一就是圣水内的神明,它可以称得上是我们西狄的半边天了。”
“诶,载我怎么就不行了?”解意生气极反笑,道,“合着你的船里镶了金?哪儿来的这么大威风,跟谁稀罕坐你的船似的。我们不过是随缘而来的客罢了,初来乍到是不懂规矩了些,但你要这么逐客,未免太小气了吧。”
年轻的渔姑娘被解意生说得一噎,顿时脸色涨红,她猛地将船桨往水里一捣,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解意生的衣摆,“你,你这外乡来的好不讲理!我们西狄最讲究的就是敬奉神明,连敬神都不会的,你一定也会遭天谴,像之前的小公主一样,死无全尸!”
她的话音刚落下,同行的渔姑娘脸色煞白,忙划船过来捂住了她的嘴,用谢柳他们听不懂的西狄腔好一番训斥,才堪堪松了手。
随后,为首的渔姑娘一脸歉意地靠拢来,提着装有红锦鲤的篓子,递到了谢柳手边,用不太熟稔的中原话道:“你,你不要怪她,小公主的事情也只是一个传言而已,不可信的,她吓唬你们的,你们别被吓到了。”
“但你们刚才的言论,确实是有不敬在先。”她道,“我们的河神大人向来悲悯,应该不会计较的,相信小公主的死另有隐情,兴许有些事情只是以一个幌子进行掩盖真相。在事情没有彻底水落石出之前,我们不会,也不应该说不切实际的言论来混淆视听。看二位的穿着打扮,一定是来西狄不久的江湖中人了。”
那年轻的渔姑娘仍是不肯退让半步,恶狠狠地道:“你们能是什么江湖人?晦气就是晦气,谁来说好话也不管用。和他一伙的也晦气,你们谁我也不搭了,另请高明去吧。”
解意生微微顿住,目光落在了渔姑娘身上,似笑非笑,“真不搭吗?唉,仔细想,姑娘你厌恶我,当然有你的理在,我不敢强求什么。不过近日似乎群英荟萃,武林大会就在近日召开,即使姑娘你不是江湖中人,混迹江湖总该知晓,倘若有半点待客不周的事情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传出去,会对自己的声誉造成怎样的影响吧。”
这般**裸的威胁诚然不大好,可谢柳也颇为无奈,若非赶时间,他们也不会迫不得已地如此难为一个姑娘家,遂暗暗在心中说了声抱歉。
解意生的讯息到底是比她的要灵通得多,容敕在册子中未来得及写全的,他全代之找齐了。
“声誉?”年轻的渔姑娘愣了愣,登时反应过来了,“你好心机!武林大会的主办方正好有了皇宫里的人,他们极为重视历年来访的侠士,若是知道我们有分毫款待不周,必然会降下责罚,拿我试问的。”
“好了,好了,小莲。”边上站着的渔姑娘开了口,“你就载他们走吧,气恼什么呢,这一趟路途远,武林大会不知为何突然改了地,恐怕以你的脚力,得到晚上才能到了。不过好处也是有的,你想想,你到手的船钱不得比我们翻上个好几倍?多好的差事啊,别的姑娘想要都没有的。”
被唤作小莲的姑娘好不气恼,道:“你当是什么?他们要扯别的来,纵使作比作得再难听,我也是忍得的,唯有这圣水不可以!它对我阿爹,阿妈还有我意义非凡,怎么能叫他们羞辱来了去?”
围在一圈的渔姑娘们砸吧了嘴,看了半天热闹,终于出声劝解了。
“哎呦,我的好小莲喏,你家也是大老远搬来的,好不容易赶上热闹,也快春三月,天气和暖,你想开些的嘛。接了他们,你回头给你阿爹阿妈,还有你的弟弟,买零嘴吃吃。”
“就是啊,小莲,往常见你总是能说会道的,生得张伶俐嘴,怎么这件事就想不通了?糊涂哦!”
“我们大家都是你的姐妹朋友,要是他们敢出言不逊,你回来告诉我们嘛,我们帮你,就是他们要去告诉那位大人,也拿你莫办法的。”
“消消气啦,你再琢磨琢磨,你的心上人……”
‘心上人’三个字没落下,小莲就又羞又恼地打断了她们,道:“不许胡说!这事儿,这事儿还没着落呢!”
解意生伸了个懒腰,打个哈欠,整个人懒懒的,道:“行了,这位姑娘,我们是为了参加高手云集的武林大会来的,对你要嫁谁,你的意中人是谁,也没多大兴致,所以如果你不接我们,不好意思,我船钱付的一半还我,然后让我找下家,不然我们就只能到了地方,找你们口中的那位大人,来参你们了。”
站在小莲旁边的姑娘见小莲还要发作,于是把她拽到了自己跟前,悄悄地耳语了几句。
不多时,小莲脸上就有了笑意,什么不快也都消去了,反是变得洋洋得意,在把船划远后,甚至主动对解意生道:“对不住,是我性子刁蛮了点,公子勿怪。你们要去的地方定在了西边的多斯,它是个很漂亮,很大的城镇,你们会喜欢的,往年来的中原人,非中原人,多得数不尽。”
“小莲姑娘,你方才口中说的那位小公主,和你们所尊奉的神明有什么牵连?”谢柳对突然地变卦并不稀奇,只觉西狄似乎也风起云涌,不大太平,“她们为什么会不让你说下去?”
小莲明显迟疑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道:“是我吓唬你们的,只是你们是外地来的,恐怕不知道的事很多。我先从西狄的神明说起好了……在很多年前,西狄久旱,连一滴甘霖也没有,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西狄忽的就来了一个自称仙师的人,大家看见他挥拂尘间雷声轰鸣,霎时大雨倾盆。然后大雨足足下了几十天,形成了这道圣水河,再然后,就有路过的樵夫看到里面卧了条金龙呢!”
“好老掉牙的故事。”解意生无语地给自己剥了个橘子吃,“你别告诉我,这条龙你们代代相传吧。”
小莲瞪了他一眼,对着谢柳又变得笑意盈盈了起来,“紧接着,有人就把这则消息告诉了仙师,你猜怎么着?仙师说那条金龙就是圣水河的神明,她是条母龙,是要带给西狄福泽的!西狄的第一代君王知道了这件事,就想把那条金龙据为己有,还好仙师施法让金龙隐去了影踪,君王知道后震怒,想把仙师杀了,可金龙不让他杀呀,然后它就在行刑那天,载着仙师走了。”
谢柳半信半疑,不过转念想,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她亲眼看见了生魂的存在,那么也许,龙也是有的。
但这和小公主的死有什么关系?
小莲看出她好像是有疑问的,遂道:“你别急,我慢慢和你说。这的确是个西狄的传闻,在史上并无确切记载,可大家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因为后来,又发生了一件大事。有一个跳入圣水中,想找寻金龙鳞片的贪心农户说,他在游到某个水域的时候,看到了粗壮的龙身,就在水域游呢!他把消息告诉给他家人的第二天,不,没到第二天,就在半夜就死了。据说死相可难看了,和小公主的死相差不多。”
“哎哟!我真不会说话!”小莲想到了什么,急急地拍了拍自己的嘴,“我不是要说小公主的死相如何的,是他们的死相很相似的!达雀明鉴!”
说罢,她虔诚地向北边拜了拜,方又抡起了船桨,道:“达雀是那条金龙的名字,是仙师给她起的。她很有灵性,能感知到人的善念,恶念,如果参拜得好,她就会赐福给你,但要是不尊敬她,就会有苦头吃。比如……”
谢柳问道:“比如什么?”
小莲神色认真,道:“世上很多东西,你们可以不信,但要尊重的。就比如小公主幼时总生病,女君为了她拜了达雀的庙宇,小公主的病过了几日就大好了,甚至不再像之前那样总风寒。可小公主她稍稍大了点,就不像之前一样去信奉达雀了,承诺会带给达雀的贡品也日渐减少。大家都觉得她是在效仿女君对阴阳门那样,对待达雀。”
“我想达雀一定是生气了,才会让她走得那样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8章 圣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