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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麦秸垛旁的喜酒

1977年11月的豫西南,风已经带着割脸的凉意。段家村东头的黄土路上,几辆架子车正“吱呀”作响地往新盖的段家大院挪,车斗里装着刚杀好的猪肉,油星子顺着木板缝往下滴,在土路上洇出一道道深色的痕迹。

“琇儿,把那摞粗瓷碗再擦一遍!”张玉芬站在大院门口的石阶上,围裙上沾着面粉,朝着西厢房喊。十六岁的段迎琇正蹲在灶台边,手里攥着块抹布,把碗沿擦得锃亮,听见娘喊,脆生生应道:“知道了娘!擦完这摞就去摆桌子!”

段家大院是上个月才盖好的青砖瓦房,在一溜土坯房的村里格外扎眼。正房五间打通了做代销点,玻璃柜台里摆着红糖、火柴和花花绿绿的洋布,墙角堆着成捆的化肥袋子。东厢房住着段苍娃一家,西厢房留着给没出嫁的段迎琇和二姐段迎香,院子中央的空地上已经支起了五口大铁锅,柴火在灶膛里“噼啪”作响,蒸汽裹着肉香飘出半里地。

“他伯,这猪肉切得够大块!”李柴旺叼着烟袋锅凑到灶台前,看着屠夫把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切成方块,唾沫星子差点溅进锅里。段苍娃正指挥着族里的后生搭凉棚,听见这话回头笑骂:“你个老李头,鼻子比狗还灵!刚下锅就闻见味儿了?”

李柴旺嘿嘿笑着往灶里添了把柴:“谁不知道你段支书今天高兴?大儿子考大学回家,新院子又落了成,这可是双喜临门!我家金蛋银蛋早早就来了,杀猪褪毛样样在行。”说着朝院门口喊,“金蛋!把那盆猪血端去给你三婶,让她蒸血豆腐!”

段迎琇端着碗从厨房出来,正好撞见李铁蛋搬着条长凳往院里走。十七岁的少年晒得黝黑,额头上还挂着汗珠,看见她就咧开嘴笑:“琇儿,桌子摆哪儿?队长说要摆十八桌呢!”

“就摆凉棚底下,”段迎琇把碗往石桌上一放,帮他扶着长凳,“你看这青砖地多干净,别把凳子腿上的泥蹭下来了。”两人正说着,西厢房的门“吱呀”开了,二嫂刘青珉挎着个竹篮出来,看见他俩就扬着嗓子喊:“哟,这俩孩子凑一块儿就说不完的话!迎琇,你二姐呢?让她出来摘菜啊!”

刘青珉是二叔家抱来的二哥段常珙的媳妇,嫁过来三年了,嗓门比村里的大喇叭还响。段迎琇脸一红,低头摆弄着碗沿:“二姐在屋里缝被子呢。”刘青珉撇撇嘴,蹲在菜筐前择韭菜:“你说你二姐也是,二十出头的大姑娘了,还不赶紧找婆家,留家里当老姑娘啊?”

“青珉!少说两句!”张玉芬端着盆玉米糁从厨房出来,脸上带着几分尴尬,“迎香那是没遇见合适的,急啥?”刘青珉翻了个白眼,手里的韭菜“咔嚓”断成两截:“娘你就是太老实,现在哪个姑娘不着急找婆家?再过两年就成老古董了!”

段迎琇没接话,转身往院门口走,正好看见三哥段常琐吊儿郎当地靠在门框上,嘴里叼着根麦秸秆,手里把玩着个铁环。“三哥,你咋不去帮忙?爹正找你呢!”段迎琇推了他一把。段常琐吐掉麦秸秆,满不在乎地说:“帮忙?有啥好帮的?不就是摆桌子端盘子吗?让铁蛋他们干去。”

“你都十八了,整天在家晃荡,就不能找点正经事做?”段迎琇皱着眉头。段常琐嗤笑一声:“正经事?像大哥那样读书?还是像二哥那样种地?我告诉你,读书有啥用?还不是得看我爹的面子?”这话刚说完,就被院里的段苍娃听见了,粗声粗气地骂道:“你个小兔崽子!嘴里胡吣啥呢?还不快去挑水!”

段常琐吐了吐舌头,不敢顶嘴,拎着水桶溜了。段迎琇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三哥从小就不爱读书,小学毕业就辍学在家,整天游手好闲,爹娘说了多少次都没用。

日头爬到头顶时,村口传来了拖拉机的突突声。段苍娃第一个冲到院门口,张玉芬也赶紧把围裙上的面粉拍掉,拉着段迎琇的手站在一旁。刘青珉踮着脚往村口望,嘴里不停念叨:“来了来了!常玲哥回来了!”

拖拉机在大院门口停下,穿着蓝布褂子的段常玲跳了下来,手里拎着个帆布包,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看见门口的家人,眼睛一下子亮了。“爹!娘!”他喊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

“哎!我的娃!”段苍娃几步冲上去,粗糙的大手在儿子身上来回打量,眼圈有点发红,“路上累着了吧?快进屋歇着!”张玉芬也赶紧上前,接过帆布包:“饿不饿?锅里还给你留着热饭呢。”

段迎琇跑过去挽住大哥的胳膊:“大哥,考得咋样?题难不难?”段常玲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还行,应该能考上。”这话刚说完,院子里帮忙的乡亲们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开了。

“常玲可是咱村第一个考大学的!”

“段支书这下可风光了!”

“以后就是文化人了,要当干部啦!”

段苍娃嘴上说着“还没影儿呢”,脸上却笑开了花,招呼着大家:“都别围着了!快坐快坐!中午都在这儿喝酒!今天管够!”他转身往院里走,嗓门比平时高了八度:“青珉!让后厨快点!把酒坛子都打开!”

刘青珉应声往厨房跑,路过段迎琇时压低声音说:“听见没?还‘应该能考上’,我看八成是考上了,不然他爹能这么大方杀三头猪?”段迎琇没理她,跟着大哥进了东厢房。

屋里的八仙桌上摆着刚沏好的茶水,段常玲坐在炕沿上,喝了口茶说:“爹,这次高考跟以前不一样,不看出身看成绩,我估摸着问题不大。”段苍娃蹲在地上抽着旱烟,闷声说:“考上就上,考不上就回家种地,没啥大不了的。”

张玉芬在一旁纳鞋底,听见这话瞪了他一眼:“你这说的啥话?咱娃复习了大半年,天天学到半夜,咋能说考不上呢?”段苍娃磕了磕烟灰:“我不是那意思。读书这东西,顺其自然。再说了,那些文化人有啥好?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

段迎琇知道爹的心思。爹是村里的支书,凭着一股子蛮劲把村里的生产搞起来,可打心眼里瞧不上读书人,总说“庄稼人就得靠土地吃饭”。当初大哥要复习高考,爹一开始就不同意,还是娘偷偷攒钱给大哥买了复习资料。

正说着,大姐段迎慧和姐夫陈鹏来了。陈鹏是隔壁村的小学老师,戴着副黑框眼镜,文质彬彬的。他一进门就握住段常玲的手:“常玲,恭喜你啊!听说考得不错?”段苍娃看见陈鹏,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刘青珉端着盘花生进来,看见陈鹏就咋咋呼呼地喊:“哟,陈老师来了!快坐快坐!咱村以后就指望常玲和你这俩文化人了!”陈鹏笑了笑没接话,段苍娃却沉下脸:“青珉,去厨房看看菜好了没,别在这儿瞎叨叨。”刘青珉撇撇嘴出去了,临走时还冲段迎琇挤了挤眼睛。

段迎慧拉着张玉芬的手说:“娘,我给你带了点红糖,你泡水喝。”张玉芬笑着接过:“你这孩子,家里啥都有,还总花钱。”段迎琇凑到大姐身边:“大姐,姐夫这次没给你添麻烦吧?”段迎慧拍了她一下:“别瞎说,你姐夫对我好着呢。”

正说着话,院里突然热闹起来,原来是李铁蛋带着几个后生抬着大铁锅进来了,锅里炖着喷香的猪肉。“开饭咯!”李铁蛋吆喝着,把铁锅放在院子中央的大桌上,蒸汽腾腾的肉香瞬间弥漫了整个院子。

段苍娃站起身拍拍手:“乡亲们!都坐好了!今天咱不聊别的,就为我家常玲接风洗尘!不管考得咋样,咱娃尽力了!”说着端起一碗酒,“来,大家都举杯!”院子里顿时响起一片碰杯声,夹杂着孩子们的欢笑声。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院子里的气氛越来越热烈。男人们划着拳喝着酒,女人们凑在一起拉家常,孩子们围着桌子追逐打闹,抢着吃盘子里的肉。段迎琇端着碗给各桌添菜,看见李铁蛋正被几个后生灌酒,脸红得像关公。

“铁蛋哥,少喝点,等会儿还要帮忙收拾呢。”段迎琇走过去,把他手里的酒碗抢下来。李铁蛋嘿嘿笑着:“没事,我酒量好着呢!”旁边的后生们起哄:“哟,琇儿心疼铁蛋了!”段迎琇脸一红,端着空碗跑了。

她刚跑到厨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争吵声。扒着门缝一看,原来是段苍娃和陈鹏在说话。“陈老师,不是我说你,”段苍娃的声音带着酒气,“读书读多了容易钻牛角尖。你看常玲,要是考上了,以后就是吃公家饭的,可我总觉得,不如在家种地踏实。”

陈鹏放下筷子,推了推眼镜说:“爹,现在不一样了,国家需要有文化的人。常玲有学问,就该去上大学,将来才能有大出息。”段苍娃“哼”了一声:“大出息?我看你们这些文化人,就是想得太多!咱庄稼人,守着土地就够了。”

“爹!你咋能这么说?”段常玲不知啥时候站在了门口,脸色有些难看,“我读书不是为了脱离土地,是为了学本事,回来教大家科学种地!”段苍娃瞪起眼睛:“你翅膀硬了?敢教训起你爹了?我种了一辈子地,还用你教?”

张玉芬赶紧跑过来打圆场:“他爹,你喝多了,别瞎说。常玲,你爹不是那意思。”陈鹏也站起来劝:“爹,常玲也是好意。现在都讲究科学种田,确实需要有学问的人指导。”

段苍娃把酒杯往桌上一墩,酒洒了一地:“科学?我看就是瞎折腾!以前没这些弯弯绕,庄稼不也照样长?我告诉你陈鹏,别以为你是文化人就了不起,在我这儿不好使!”这话戳到了陈鹏的痛处,他脸色发白,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段迎慧赶紧拉着陈鹏往外走:“咱去给乡亲们敬酒,别在这儿说了。”段迎琇看着姐夫落寞的背影,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姐夫是村里少有的高中生,当初嫁给姐夫时,爹就一百个不愿意,总说“文化人靠不住”。

刘青珉不知啥时候凑到了厨房门口,看见这场景,转身就跑到妇女堆里添油加醋:“哎哎哎,你们知道不?陈老师跟支书吵起来了!就因为常玲哥考大学的事!”立刻有人接话:“支书就是瞧不上文化人,当初迎慧嫁过去,他就没给好脸色。”

“可不是嘛,”二婶子纳着鞋底说,“要我说啊,还是种地踏实。你看常珙,虽然是抱来的,可娶了青珉,小日子过得多红火?哪像陈老师,挣那点工资还不够塞牙缝的。”刘青珉听了这话,得意地挺了挺胸脯。

段迎琇听不下去,走过去说:“二婶子,你别瞎说,姐夫对大姐可好了。”刘青珉撇嘴:“好有啥用?能当饭吃?你看咱这代销点,一天卖出去的东西都比他一个月工资多。”正说着,张玉芬出来了,瞪了她们一眼:“都少说两句,别让客人听见笑话。”

院子里,段苍娃已经喝得满脸通红,正拉着李柴旺说话:“老李,你说我容易吗?拉扯这么多娃,好不容易盼着常玲有点出息……”李柴旺拍着他的肩膀:“老哥,你就知足吧!常玲要是考上大学,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事!以后你脸上也有光啊!”

段苍娃叹了口气:“光宗耀祖?我就怕他读成书呆子,忘了本。你说咱祖祖辈辈都是农民,脱了这身泥腥味,还能叫段家人吗?”李柴旺笑了:“你这老脑筋!现在都啥年代了?娃有出息是好事!难道你想让他跟你一样,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

段苍娃没说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段迎琇看着爹佝偻的背影,突然觉得他好像苍老了许多。以前总觉得爹是天,啥都不怕,可今天才发现,爹也有他的烦恼和不安。

夕阳西下时,酒席渐渐散了。乡亲们揣着满脸的酒意和笑意回家了,留下满地的狼藉。段迎琇和李铁蛋他们开始收拾碗筷,刘青珉指挥着段常琐去洗碗,自己则坐在石凳上嗑瓜子,跟没出嫁的姑娘们说闲话。

“……我跟你们说,当初我嫁给常珙的时候,就看中他老实本分。不像那些文化人,看着光鲜,其实啥都不会干。”刘青珉吐掉瓜子皮,“迎琇,你以后找婆家可得擦亮眼睛,千万别学你大姐,找个文弱书生。”

段迎琇没理她,把碗摞在一起往厨房送。李铁蛋跟在她身后,低声说:“别听她的,陈老师挺好的,上次还给我讲数学题呢。”段迎琇点点头:“我知道,就是我爹……”她没再说下去,心里有点沉甸甸的。

厨房门口,张玉芬正给段常玲打包剩下的肉:“带点回去路上吃,到学校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舍不得花钱。”段常玲点点头:“娘,我知道了。你跟爹也要注意身体,别太累了。”段苍娃蹲在门槛上抽烟,没说话,但段迎琇看见他偷偷抹了把眼睛。

半个月后的一天,邮递员骑着绿色的自行车进了村,在段家大院门口停下,扯着嗓子喊:“段常玲!录取通知书!”正在代销点算账的段迎琇听见喊声,手里的算盘“啪嗒”掉在地上,撒腿就往院里跑:“爹!娘!大哥的通知书来了!”

段苍娃正在院子里劈柴,听见喊声手里的斧头差点掉地上。张玉芬从屋里跑出来,围裙都没来得及摘,紧张地看着邮递员手里的信封:“是……是考上了吗?”邮递员笑着说:“考上了!南阳农校!恭喜恭喜啊!”

院子里一下子挤满了人,都是闻声赶来的乡亲。刘青珉挤到最前面,抢过通知书念道:“段常玲同学,你已被我校农学专业录取……哎哟!是农校!正经的大学呢!”段迎香也跑了出来,拉着段迎琇的手又蹦又跳:“咱哥考上了!考上了!”

段苍娃接过通知书,粗糙的手指在“南阳农校”四个字上反复摩挲,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来。张玉芬在一旁抹着眼泪,嘴里念叨着:“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段迎琇看着爹泛红的眼眶,突然觉得鼻子一酸。

李柴旺挤进来,拍着段苍娃的肩膀:“老哥,这下你可扬眉吐气了!咱村出大学生了!”段苍娃这才咧开嘴笑,把通知书小心翼翼地折好,揣进怀里:“晚上都来家里喝酒!我再杀头猪!”院子里顿时响起一片欢呼声。

傍晚时分,段家大院又热闹起来。这次段苍娃特意让陈鹏坐在主位,还亲自给女婿倒了杯酒:“陈鹏,以前是我不对,你别往心里去。文化人有文化人的用处,以后常玲还得靠你多指点。”陈鹏赶紧站起来:“爹,您别这么说,我和常玲互相学习。”

酒过三巡,段苍娃端着酒杯站起来,对着满院子的人说:“乡亲们!今天高兴!我段苍娃没啥文化,一辈子就认一个理:人要往前看!以前我觉得读书没用,是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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