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薇还没把刚刚从集市上买来的鲜花插好,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在叫她,那人说自己是纽格曼警官。
哦,是了!她怎么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明明早上纽格曼先生才给她打过电话。
罗薇暗恼自己的健忘,慌忙从二楼奔了下去,到窗边掀开布帘看了一眼,只见栅栏外站着两个穿着警服的男子,一个略有些矮胖,另一个则显得高瘦。身材矮胖的那人她认识,安格尔曾经同她介绍过,正是市警局的纽格曼警官,另一个人却很面生,大概是警队新进的成员。
她匆匆应了声,转头跑到厨房门口探头道:“米舍尔太太,麻烦帮我泡两杯红茶,家里要来客人了。”
“哦,好的,亲爱的。”米舍尔太太笑了一声,放下手中正在忙的活计,转身向摆着一排茶罐的木柜走去。
“锡底产的红茶可以吗?家里还有一些。”她拿起一个茶罐看了看,问道。
“可以的。”罗薇立刻点了点头,又脚步忙乱地朝门口走去。
“夫人,夫人!”她听到米舍尔太太在身后喊道,“您对着镜子把头发理一下,瞧瞧您,怎么还和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一样,有客人来务必要端庄些!”
“知道了,尊敬的教习嬷嬷。”罗薇撅着嘴,有些不满地应道,可路过会客室的时候还是慢下了脚步,稍微整理了一下头发。好吧,虽然米舍尔太太总是那么唠叨,可她说得对,现在看起来好多了。
她把门锁解开,因为着急还差点转错了方向,随后推开屋门,一路小跑到铁栅栏边。
“您好,纽格曼警官,好久不见,”罗薇一边打开栅栏门,一边笑着说,“请进来坐坐吧!”
“哦,不用了夫人,多谢!”纽格曼连忙摆了摆手,“我们只是来说几句话,说完就走。”
罗薇看着面前脸色略显拘谨的警官,注意到他没有像往日那样开怀大笑,或者亲昵地揽着别人的肩膀,心里有些奇怪。站在警官身后的新人则有点不敢同她对视,目光躲躲闪闪的,上半身微微佝偻着,脸上写满了紧张和不自信。也许这个年轻人是头一回出访吧,她估量他最多也不会超过二十岁。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她的脸上依然挂着笑容。
可纽格曼警官却没有立即回答她,他的手指搭在裤腿上,不停地来回搓动着,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罗薇隐隐嗅到了一丝令人担忧的气息,就像每回暴风雨来临之前那压抑的潮湿气味,她闻到后总是在门廊坐立难安,生怕暴雨会把花园里纤弱的花朵们打坏。此刻,她的心也在不安地突突跳动着。
“呃……夫人,请恕我失礼,请问莱斯利先生现在在家吗?”纽格曼声音沉重地问道,虽然他打心底无法对一个死去的进工党奸细产生半分同情,但面对无辜的家属,总得想办法从眼角挤出两滴虚伪的眼泪来。
“不,他不在,前几天他被派去波雷丁出差了。不过他昨天给我发了一份电报,说他很快就会回来,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是今天,有事耽搁的话可能要明天才能回来。”
纽格曼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悲痛神情,将警帽摘了下来,握在手里:“夫人,很遗憾,莱斯利先生可能……不会回来了。今天早上,我接到了波雷丁警方发来的电报,说凌晨六时有一具尸体在康维尔大街上被路过的行人发现,被发现时已经死去多时,根据尸体周围散落的证件,这个人极有可能是莱斯利先生。”
袁业心定定地注视着莱斯利夫人,看着她的面色倏地变得惨白,带着戒指的左手一下便攥紧了。她的眼睫剧烈地颤动着,掩住一对茫然空白的眼睛,嘴巴则微微张开,发出十分急促的呼吸声,就像一个在大海里濒临溺亡的人拼命汲取着最后一点空气,用尽全力希望能得到拯救,但诸多围观的人都知道,这只是徒劳无功的挣扎。
她的小花一下子掉下了许多花瓣,她想。
“根据波雷丁法医的初步鉴定,您丈夫大约是在午夜十二时死去的,死因是猛烈撞击后全身多处骨折及内脏大量出血,因为康维尔大街并没有安装路灯,夜晚十分昏暗,故警方推测这极有可能是一起疏忽造成的意外事件……”
其实纽格曼说的大半都是实情,只是隐去了他们的人就在后头拿枪追赶,以致莱斯利慌不择路只想快点横穿大街,结果被一旁疾驰而来的马车撞死。考虑到现场没有路灯,没有任何一个目击证人,肇事马车慌慌张张地直接逃逸,而莱斯利先生又刚从一个招待宴会上喝了不少酒才勉强抽身……
综上所述,这简直是一起完美的……意外事故。
虽然波雷丁警方里并没有安插自己人,但袁业心确信这起案子会以酒后意外顺利结案,不需要做任何手脚。
纽格曼仍然在语调缓慢地叙述与案件有关的细节,莱斯利夫人则从刚才开始就没说过半句话,连舌头都没有颤动过一下,那迷茫的神色就像陷入了梦游中一般,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
“夫人,红茶已经泡好了。”屋内突然传来一声叫唤,一个托着茶盘的老妇人从屋里走了出来,倚在门框上,神色有些好奇。大约是在奇怪她们怎么不进屋坐着,反而站在门口说话。
袁业心猜测这个一脸慈祥的老妇人就是莱斯利家的帮佣米舍尔太太,看她端着的茶盘上放着两个杯子,应该莱斯利夫人好心为她和纽格曼准备的茶饮。
哦,可怜的小花。
米舍尔太太将两个茶杯放到身旁的一张小圆桌上,拎着红木茶托走了过来,笑眯眯地说:“夫人,两位警官,你们怎么站在这啊?快进来喝些茶吧。”
“嬷嬷,”一直缄口不言的莱斯利夫人突然开口说话了,她伸出手去,紧紧地攥着米舍尔太太空着的那只手,浑身都在发抖,像极了一片在风中摇摇欲坠的叶子,“他们说安格尔死了。”
“哦,我的老天啊!”
哐当一下,米舍尔太太拎在手里的茶托掉在了地上,发出很响亮的声音,就像什么人的心碎掉了一样。
在照例说了无数句“请您节哀”,“请您保重身体”,“警方一定会努力破案”之后,纽格曼和袁业心终于准备告辞。在临行前,纽格曼对莱斯利夫人说道:“夫人,目前我已经发了电报给波雷丁警方,请他们把莱斯利先生的遗体送回乔治威,到时候还要麻烦您去警局辨认一下遗体,如果确认身份无误的话,还需要您决定要不要进行解剖。”
莱斯利夫人勉强点了点头,她由米舍尔太太扶着,神色虚弱极了,透着一股病恹恹的苍白。不用怀疑,如果米舍尔太太一不小心松开了她的手,哪怕只有一瞬间,这位饱受惊吓的夫人也会立时晕倒在地上。
“麻烦您了,警官。”她的声音细小得有点难以捕捉。
“请您留步吧,夫人,我们这就走了。”纽格曼将脱下的警帽戴了回去,领着从头到尾只磕磕绊绊地说过两三句话的新人走开了。
铁栅栏在身后被关上,只发出窸窣的轻柔声响,显然关门的人动作很轻。两人缓缓地沿着小路往停在路边的警车走去,纽格曼察觉到袁业心又恢复了来时面无表情的样子,叫人很难猜出她心里在想什么,只是眼里泛着冷冷的光。
“你觉得她有可能知道丈夫的内情吗?或者,更进一步,她和她的丈夫其实是同谋,两人一起为进工党做事,利用夫妻身份做掩护,这样如何?”袁业心随口问道,语气淡淡的。
纽格曼思考了一会,谨慎地回答:“坦白说,我想这不大可能,如果她知道她丈夫是一个间谍,或者她自己也是的话,那她就会猜到她丈夫的死可能不仅只是出于一个意外。自然地,她也会对这时期上门的任何政府官员或者荣耀党人士有所防备,因为怀疑很快会蔓延到她的身上,所以她在我们面前应该极力撇清与丈夫的关系才对。然而事实却不是这样,我们刚刚都看到了,哦,可怜的莱斯利夫人,她简直悲痛得要晕倒了,说真的,伤害这样一个无辜的妇人真叫我不忍心。”
“那帮佣米舍尔太太呢?她有可能是共犯吗?”
“哦……长官,没有事情是绝无可能发生的,但说实话,一个只懂得买菜做饭和打扫卫生的老婆子能有什么用处呢?我瞧她多半连一个大字都不识得,您听听她那别扭奇怪的北部乡下口音,实在太引人注目了,她只是一个没见识的村妇罢了。”纽格曼的脸上闪过一丝轻蔑。
袁业心侧头看了他一眼,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她猜测他既没有买过菜,也没有烹饪过,更没有打扫过一点卫生——哪怕只是拿抹布擦下桌子。
“不管怎么样,该有的警惕不能少。莱斯利的遗体什么时候能运到乔治威这里?”
“我想明天下午就能到了,只要波雷丁的那帮家伙里还有一两个人在干活的话。”
袁业心的眼里掠过一道寒芒:“那遗体一到就安排认尸,把她们两个都叫去,趁她们不在的时候派人把房子仔细地搜一遍,一个角落也不要放过,凡是有任何一丁点可疑的东西都要带走交到总部。”
“另外,从今天起派人严密监视这两个人的一举一动,去哪里,见了谁,干了什么,具体时间,还有电话和信件的来往记录都要查清楚,每天打一份报告给我,一周后视情况决定要不要继续监视。”
“明白了,长官。”纽格曼神情严肃点了点头。诚然,新任长官的女性身份一开始不免让他生出了许多怀疑,他并非看不起女性,只是天然地对她们的做事能力不敢放心。但在亲眼见过长官的处事方式后,他心中的疑虑都打消了,他有绝对的信心能在长官的带领下把进工党这帮臭虫老鼠通通清除掉,让国家重新变得清洁、干净、伟大。
“载我去火车站。”
警车的发动机又隆隆地响了起来。
不过袁业心并没有直接在火车站门口下车,而是提前一个路口就下了警车。她把制服外套脱下,搭在手腕上,警帽则藏在外套里,随意走进了街边一家门面寒酸的成衣店。等她再从店铺里出来时,整个人的行头已经焕然一新,瞧着很像是蹲守在酒店门前预备着擦鞋的鞋童。
这个佝偻着背部、衣着局促的年轻男子没走大道,拐进了一条小巷子里,可却再也见不到他从巷子的另一头出来,只有一位打扮相似的黑发女子从那走过。奇怪的是,这套衣服穿在她身上却立马变了气质,显得挺拔又合身,尤其是那女人行走时的步调仪态,叫人不敢看轻了这衣服的价格。
女人信步走到火车站门口,那里人头攒动,社会的各色人等都群集在此,沿街叫卖的小贩快要把道路堵了一大半。她抬头四处看去,果然,夏洛特已经在那等候她了,好像个守卫王宫的皇家卫兵那样站得笔直,带着那张未完的行程表。
她从上衣口袋中掏出怀表来,揿开盖子,眼下是三点五十分,又该启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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