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业心在几秒内改了主意,今天是星期日,她本应该在家休息。这天通常也不会有太多事务,先去教堂做一下礼拜,再去顺路拜访一下两三人等就可以结束了,可她突然想为她的小花预留出一些时间。
不知为什么,她总是对莱斯利夫人抱有一种难以遏制的好奇,这份过于强烈的好奇心有时甚至让她觉得有些混乱。她的直觉总在不经意间提醒她,要想方设法地靠近那个人。
奇怪。
罗薇隐约听到门铃声响了,她侧耳听了一会,门铃确实嗡嗡地响着。她想叫米舍尔太太去开门,可过了一会又想起来米舍尔太太出门了,说要买些花给她,好让她瞧着高兴些,只好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
这几天她很少出门,除了由米舍尔太太陪着去警局认尸外,就只有强打着精神去报社刊登讣告那一回。她甚至连原来每两天必须去一趟的鲜花摊也不去了,总是躲在二楼的卧房里,只有吃饭时才会下楼来,好像只有那儿才是她唯一安全的庇护所。
安格尔死了。
她亲眼见到他死去的尸体躺在停尸房里,一动不动的,那面容看起来既熟悉又陌生,触摸时就和她的心一样冰冷。
每次一想起这件事,想起安格尔的名字,她就会觉得浑身战栗,胸口闷闷地发痛,连指尖都没有力气抬起来。就好像有人施法将欢乐从她的生命中暂时取走了,只留下那些负面的情绪包裹着她,把她吞没。
有好几次,她看见米舍尔太太一脸担忧地倚在卧室门口,好像想要同她说些什么,可最终什么都没说。她知道自己的表情吓到她了。
可有什么办法,有什么办法能从这一切中解脱呢?
她很想装作安然无事的样子,可她不能。不能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不能假装安格尔只是出了一趟很远的门,事实就是,他永远不会回来了,永远不会有人再用那种语调轻轻地叫她艾拉了。
她必须面对现实,必须撕开那些遮蔽让伤口袒露出来,只有那样它才会愈合得更快,哪怕短时间内会产生巨大的痛苦。
你可以做到的,她喃喃自语着,轻抚了几下套在无名指上的戒指。
等罗薇披上一件外衣,扶着墙从楼上慢慢走下来时,距离门铃声第一次响起已经过了一阵子了,可能是五分钟,或者是六七分钟,她也说不准。但愿那位客人不要生气。
罗薇花了一些时间才解开门锁,她这几日吃得很少,浑身都没一点力气,无论做什么动作都显得很迟缓。待她打开门往外看去,就见到在秋日暖阳下,庭院的栅栏外站着一个穿着黑色毛呢大衣的人。不光衣服是黑的,她的眼睛、她的头发都是黑的,只有皮肤像鸢尾花那样洁白,罗薇猜测她一定具有东方国家的血统,就像她的养父母一样。
那人侧着身站着,只能看到半张脸,脸上的神情有些冷淡,但那毫无疑问是一张精致典雅的面孔,来自东方的气息若有似无地笼罩在她身上,愈发把她衬托得像一件惟妙惟肖却不食人间烟火的艺术品。大概是听到了开门的响动,那人将脸转了过来,见到她立在门边后露出了一个浅淡的微笑。那嘴角扬起的幅度并不大,但却如此的生动,就像终年覆雪的山顶忽然迎来了春天,皮格马利翁美妙无比的雕像忽然有了生机一般,整个活了过来。
她的心猛烈地跳了一下。
袁业心循着记忆来到花园路那栋草绿色的房子前,按响了门铃。她料定莱斯利夫人在家,根据过去几天的监视报告,她只出过两趟门,连近在庭院里的花园都很少去。
只不过等待的时间却比想象中长了一些,她并没有觉得着急,只是颇有把握地等着。过了大概十一分钟之后,奶白色的屋门打开了,她的小花从屋里钻了出来,好奇地打量着她。
她看到她苍白的嘴唇,憔悴的面容,深栗色的头发亦失去了光彩,干枯了一般。她脆弱的小花,像是许多天没能从土壤中汲取养分,快要枯萎了。
莱斯利夫人走到栅栏边,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问道:“您好,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袁业心露出一个幅度更大的微笑,但又在里头夹杂了一些哀伤:“您好,请问您是莱斯利夫人吗?我叫袁业心,是本郡博尼普雷西地区的国会议员,曾经和安格尔·莱斯利先生共事过几次。今早惊闻他去世的消息,想来拜访一下他的家属。”
“哦,您是新院的国会议员吗?真是抱歉,我就是安格尔·莱斯利的妻子艾薇拉·莱斯利,十分感谢您来拜访我们,快请进来吧。”莱斯利夫人说着打开了栅栏。
“不必客气,夫人,我才是应该说抱歉的人,希望我没有打扰到您。”
莱斯利夫人关好了门,两人在庭院的小径上一前一后地走着,简单寒暄了几句天气。上次来的时候并没有能走进院子,袁业心不着痕迹地四处打量着,跟着莱斯利夫人进了屋里,来到一间招待客人用的会客室。
屋内的墙壁大多刷着一层淡雅的藕粉色,地面则是常见的橡木地板,纹理清晰,泛着木头天然的红褐色。房间各处的装饰并不繁复,甚至可以说较为简约,但却弥漫着一股温馨的生活气息,尤其是随处可见的花纹多样的毛毯,还有七零八落地摆在台面上的小书,都让人感到格外安逸和舒心。
袁业心在桌旁的一把扶手椅上坐下,莱斯利夫人似乎对会客室有几分凌乱的台面有些讶异,慌忙收拾了一下,随后坐在另一旁的长沙发上。也许是觉得有些冷,她很快将盖在沙发靠背上的一张毛毯披到了自己的双腿上。
“抱歉,您觉得冷吗?”
“不,我觉得刚刚好,多谢夫人。”袁业心微笑,阳光刚好从她身侧敞开的窗户照进来。
“哦,请您原谅我的招待不周,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尊敬的国会议员居然会光临……光临我们这间寒舍……我什么都没有准备,真是太失礼了。”莱斯利夫人垂着眼,显得十分低落。
“夫人,请您千万不要这样说,是我没有事先告知就冒昧前来打扰,事实上,我正想请夫人原谅我的无礼之举,若是因为这件事还不小心让夫人感到自责的话,那我真是罪无可恕了。”
罗薇不由得笑了一下,她发现面前这位举止翩翩的女士说话的音调听起来格外悦耳,她所吐露的每个词句都带着一种特别的节奏和停顿,明明她们说的是同一种语言,可听起来却仿佛有着天壤之别,就像把一个俗气的村姑田妇和一只会说人话的黄鹂鸟放到一起。
她的脸颊不禁有些羞红,顿了片刻又问道:“女士,您说您之前见过安格尔几次,是吗?”
袁业心点了点头,神情沉重:“是的,夫人,在当选国会议员前,我曾经做过三年沃罗克什郡的郡议员,因此和乔治威市政厅有过不少往来。我想我大概见过莱斯利先生四、五次,他是个做事热情又很有原则的好人,总是充满活力,在我需要帮忙的时候极力帮助过我,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是的,她确实见过莱斯利三四次,但并没有给她留下任何深刻的印象。她记得安格尔·莱斯利是个肩膀宽阔、身材高大的年轻人,笑声很爽朗,很容易就能博得别人的好感,但或许是因为他看起来就像是那种对大局毫无影响的边缘小角色,所以她并没有特别留意,现在想来,那也许是莱斯利有心为之的伪装。
“所以,当今早我在沃罗克什早报上看到您刊登的那则讣告时,我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怎么可能会是真的呢?我急忙打电话给市政厅的同仁,结果却证明了这个悲惨的消息是真的……哦,仁慈的主啊,为何会这样?后来,我从他们那打听到莱斯利先生的住址,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来拜访一下您,我不能叫您一个人这样呆着。”
“您实在是有心了,女士,”听到她的一番讲述,莱斯利夫人也微微红了眼眶,“感谢您的关心,我现在好多了,米舍尔太太每天都陪着我,她是我们家的帮佣,只是不巧刚刚出门了。她真是个好人,没有她的话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不过,也请您不要为这个消息感到过分悲伤,”莱斯利夫人忽然拉过她的手紧紧握着,将她自己的另一只手也叠在了上面,那是一双何其温暖的手,除了那个冰冷得有些硌人的戒指,“安格尔虽然离开了,但您还记得他带给您的快乐的回忆,这就足够了。纪念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记住那些美好的记忆,无论他身处多远的远方,我们都可以从中汲取力量。”
虽然莱斯利夫人的语气十分平静,但袁业心却留意到她的眼角有些微泪光在闪动。很快,泪水无声地淌了下来,莱斯利夫人没有擦去那些泪水,只是默默侧过半张脸,将她的伤心隐藏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袁业心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有那么片刻,她真为自己的卑劣和虚伪感到无地自容。她禁不住想,如果莱斯利夫人知道了死亡的真相,还会愿意握住她的手吗?
可手上传来的温度如此真切温暖,很快便驱散了脑海中那些令人不安的想法,她小心地回握着莱斯利夫人的手掌,试图安抚她颤抖的掌心。
随后她们又说了些关于莱斯利的事,在这样安闲自在的氛围中,几乎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直到袁业心的目光略过窗外,察觉到日光微弱了不少。她想她应该要离开了——按照头一回做客的礼仪,尽管她一点都不想离开这个地方,但是凡事总得讲究循序渐进。
当她表明想要告辞的念头时,莱斯利夫人显得有些惊讶,在几次挽留无果后,执意要把她送到栅栏外边。
“所以说,您现在还在等着警察局的尸检报告是吗?”袁业心问道。
“是的,星期五去认尸的时候我拜托他们解剖安格尔的遗体,想确认下死因究竟是不是外力撞击,他们说这需要等一些日子,如果能证实一切都是意外的话,我也可以安心地为安格尔举行葬礼。”
“哦,是这样,那等莱斯利先生的葬礼敲定日期时,请夫人您一定要通知我,能为这样一个热忱的朋友送行,我感到不甚荣幸。”袁业心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名片递给莱斯利夫人,上面印着她办公室的电话号码。
“多谢您,女士,我会的。”莱斯利夫人缓缓点了点头,接过了那张名片。
“另外,夫人,如果您遇上什么困难或者有什么想倾诉的事情,请联系我,我很乐意为您分担,愿上帝保佑这一切快点结束。”袁业心凝视着面前这张浸着忧愁的面孔,隐去了眼中过多的担忧。她不想让莱斯利夫人觉得她只是在同情她,虽然她还不清楚她怀揣的感情究竟是什么,但那显然远远超过同情。
莱斯利夫人没有说话,只是露出一个恬静的微笑,袁业心将这个笑容记在心里,朝她轻点了一下头:“夫人,我告辞了,期待下次再见。”
“再见,回去的路上请您当心。”莱斯利夫人轻声道。
袁业心转身朝前走去,她听到栅栏被轻轻地关上,好像转瞬她和莱斯利夫人的联系又被切断了。接送她的车子按吩咐停在街口,需要稍微走一段路,她不想走得很快,便慢慢地迈着步子,可快走到莱斯利家栅栏的边界时,她终于按耐不住那种急切又失落的心情,回头看了一眼。
而她的小花也正在看着她,独自倚在门廊下,非常温柔地注视她,脸上依然存着微微的笑意。那种急躁的心情忽然就消散了,只剩下喜悦一点一点地从她的心脏蔓延开,袁业心在这一瞬间没有想到任何事情,却不自觉露出了微笑。
在她意识到自己想要微笑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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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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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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