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月考的时候,南城一中放了一次假。
连续好几天的暴雨,将这个小城浇了个透湿,加上有些居民区的排水系统偷工减料,已经有了要泛洪的趋势。
政府这下倒是聪明了,领导怒不可遏地一拍桌,将这些居民区的负责人骂了个狗血淋头,还安排了施工队,说是等这次恶劣天气结束后就要重新修缮。
骂归骂,修归修,这雨一直下也不是个事儿,水库的水位已经快要满到警戒线了,按天气预报的说法,这雨可能还要下个两三天,水库绝对承受不住。
再三决策之后,领导揉揉眉心:“水库泄洪吧。”
水库一泄洪,城市是肯定要被淹的,只能保证没那么严重,24小时都会安排救援人员守着,所以教育局就下了通知,要求全体停课。
雨稍微停了一会儿,但天还阴着,教室里除了做题声就是一些窃窃私语,大部分人都垂着头昏昏欲睡,雨天本来就潮湿,又不能开窗通风,教室的空气变得闷了起来,在白炽灯的照射下显得死气沉沉的。
“一个个的低着头干什么呢?睡觉还是聊天啊?都给我打起精神来!”班主任走进教室,把教案拍在桌上,吼得很大声。
安余抬头扫了一眼,就又继续做题了,教室里零星几个说话的学生也闭了嘴,犯困的人揉揉眼睛,强撑起精神看着班主任,有几个人眼里泛着血丝,眼底下还有乌青,像是很久没睡好了。
班主任叹了口气。
这是一个40岁左右的女人,是典型的“家长一看就很放心”的那种老教师,头发总是规规矩矩地盘在脑后,鼻梁上架着一副红框眼镜,看上去很凶,实际上很关心学生,学生也都知道这一点,所以在她面前会稍微开放些,没有那么拘谨。
“笑笑,放过我们吧,下午就放假了,您就稍微管松一点,让我们休息一下吧。”这声抱怨是林橡喊的,随后班里也响起了另外几个人的附和。
班主任叫李笑,很中规中矩的名字,这和她本人其实不太相符,因为一般情况下她不会怎么笑,笑笑这个外号是因为学生跟她关系好才叫的,之前她跟她丈夫打电话时那头的人亲切地喊了一声笑笑被学生们听见了,此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你也知道下午就放假了,等回家了有的是时间休息。”她神情严肃,但语气却不怎么凶,“还有,别以为放假了就可以放飞自我了,你们是高三生,墙上的高考倒计时贴着呢,心里都给我紧着点,更何况也只是放四天而已,作业一写也没什么好飞的,月考也因为放假原因推迟了,等一回来就要考的,在家里头给我好好复习,听见没有?”
“听——见——了——”学生们懒洋洋地拖长音调。
“你们啊,什么时候能让我省点心。”她有些无奈地揉揉眉心,从随身携带的帆布包里掏出一沓试卷,“这些试卷都是我从往年的高考题目还有各地的真题里面搜集出来组成的,回去给我认真做,帮你们安排好了,一共四张,一天一张,不许偷懒,课代表上来发掉。”
她看着林橡生无可恋地从讲台上抱走试卷,然后按照人数给每组发下去,满意地点点头,看了看一直在刷题的安余,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虽然说是一天一张,但是我相信有些同学今天回家就能做完。”
安余的睫毛动了动,笔尖在纸上洇出一个墨点,抬起头,刚好对上班主任热切的眼神,礼貌性地微笑了一下,又把头埋了回去。
林橡终于发完试卷回到座位,发现安余已经开始做了,试卷刚传下来,被他折得很整齐,每张试卷都已经清晰地写上了名字,他长叹一声,语气有些无助:“你还是人吗?”
安余家那一块是很老的居民区了,属于是这次被领导重点批评和关注的对象,排水系统很差,加上地势低洼,已经有些要被淹的迹象,一楼的楼道里甚至漫了些水,放学回家的时候鞋子踩得透湿。
他看了看有些脏了的鞋子,把它扔进了盆里,倒了些洗衣液和水泡着,打算过一会儿洗完再用吹风机吹干。
干完这些之后他就回了房间,像往常一样写作业刷题,家里很清静,外面的雨声有些吵,他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刚好看到林橡给他发消息,就顺手点进了微信。
这手机是他初中那会儿早餐店的叔叔给他买的,自从他被人霸凌了之后叔叔就格外担心他的安全问题,态度强硬地把他的电话手表换成了手机,尽管上学不能带着,但发生些什么事好歹还有个保障,能联系到的人更多。
他微信加的人不多,也就一个班级群,林橡还有班主任和楼下早餐店的叔叔,此刻林橡的消息浮在最上面,格外显眼。
【林橡:你们那一块儿到时候应该是淹的最严重的吧?要不先来我家住?】
安余盯着消息沉默了几秒,随后回复:不用了。
林橡那边秒回:怎么不用?你不怕你那些宝贝书被淹了?
【安余:我们家住在四楼,淹不到。】
【林橡:好吧,那你注意安全,没事别往楼下跑。】
【安余:谢谢,我不蠢。】
安余放下手机,笔尖在草稿纸上敲了敲,他倒不是怕林橡的父母会有意见,他们对这个儿子宝贝得不行,要是知道安余是他的好朋友肯定不会说什么,他只是单纯不想去搅和别人的生活,他不喜欢去别人的家里,不喜欢去加入别人的幸福,所以每年也只有过年的时候会去早餐店叔叔家里,叔叔家里还有个奶奶,三个人凑在一起就是桌团圆饭。
窗户隔不断雨声,在耳边炸开,他突然想起什么,立刻换了雨鞋打伞下楼。
水已经漫到了脚踝,他往早餐店的方向跑,雨水顺着风飘到他脸上,他抬手抹了把脸,却刚好碰上叔叔从店里走出来。
“悠悠?”叔叔眉头一皱,“这种天气跑出来干什么?不是放假了吗?赶紧回家。”
“我……”安余想说些什么,在看到他怀里抱的那一小团东西时松了口气,叔叔注意到他的视线,心下了然,笑了出来:“不用担心它,我肯定不会把它留在店里的,放心好了。”
转身欲走,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拉长了音调的呼唤:“安余同学?”
脚步一顿,回头,转身,一个还算熟悉的身影撞入他的视野。
少年撑着伞伫立在雨幕中,黑发还是那样散落着,上身穿着一件灰色卫衣,下身是一条深蓝色牛仔裤,在这个暗调的天气里却有些显眼。
安余对这人实在是没什么好印象,雨没有要停的趋势,他只想赶快回去,也没心思琢磨这人为什么要来这儿,又为什么要叫住自己,没有回答,往家的方向走。
结果这人就这么跟着自己进了楼道。
“你有完没完?我们很熟吗?”安余眼瞅着这人都快跟着自己上楼了,才终于忍不住,站在楼梯口,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询问。
他并不想跟任何人吵架。
“不熟啊,但是认识认识不就熟了?”那人在笑,看上去有点欠抽。
“谁想跟你认识!”安余甩了甩伞就往楼上走。
“我可以先去你家待一会儿吗?”这次的语气竟然是认真的,“你看外面这样子,我一时半会儿也没法走。”
“……”安余觉得这人脑子一定是有问题,这是什么逻辑啊?你都知道外面这样子还要出来,而且我们根本不认识,我上次还揍了你一拳,你来我家干什么?
“你……”安余欲言又止,“跑出来干什么?”
“我离家出走了。”
“这种天气你离家出走?”
“嗯。”男孩眉眼耷拉着,看上去有些可怜,“我没想到会碰见你,本来就想找个楼道或者屋檐躲一下,这一块就认识你一个人,我知道很麻烦,要不我就在楼道里等着吧。”
安余看他这样子,莫名联想到了自己小学有一次放学下暴雨,没有人来接自己,一个人哭着跑回家时的无助,心一软:“上来吧。”
家里的设施都很旧了,空间也有些狭小,四面墙壁上泛着黄,几处的墙皮脱落了,还有裂痕。
安余拿着吹风机进房间,坐在床边稍微吹了一下自己被斜风雨打湿的头发,指了指自己书桌前的椅子,示意对方先坐那儿。
等吹好头发,他才拿起手机,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人,然后出声询问:“你叫什么?”
“许亦折。”被提问者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怎么现在才问?”
“报警,找人。”安余语气冷淡。
“哎哎哎别!”许亦折赶忙拒绝。
“不是离家出走了吗?”安余抬眼扫他,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骗我?”
“我真不是故意的…”许亦折想解释,神色难得的有些紧张,“包括上次在学校也不是。”
“讲。”安余眼中带着些审视的态度。
“我……”许亦折捏了捏袖口,“上次在学校只是想叫你,没想到你心情刚好不太好,我在荣誉墙上见过你,也听过你的演讲,想跟你认识一下。”
安余觉得理由有些牵强,但还是勉强点了点头:“那这次呢?”
“这次……”许亦折怕他不相信,“我有句话没骗你,我确实是想找个地方躲雨来着,我爸妈是这次的志愿者,你们这一块排水系统不好,他们要先来巡查,我一个人在家无聊,再加上我们家地势高,我就以为没什么,一起跟出来了,结果没想到你们这儿这么严重,就想找个地方先躲躲,刚好碰见你了。”
安余在内心估量了一下这段话的可信程度,又看看他认真的神色,还是相信了。
“安余,”许亦折忽然凑近他,脸上的表情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那种有些玩世不恭的态度,棕色瞳孔里映出了一抹蓝色的影子,“考虑交个朋友吗?”
安余的身体下意识往后倾:“不考虑。”
……
“你是几班的,我写备注。”两分钟之后,安余盯着列表里的新联系人。
“三班。”
“三班?”安余语气不解,“你是高二的?”
许亦折这才想起安余好像是高三(3)班的:“不是,复读(3)班,我是白昼楼的。”
白昼楼是复读生读的那栋楼的名字,学生经常调侃校长这辈子的文采全用在给教学楼取名字上了,而且还特别土,什么星月楼,日月楼之类的,还非要说是寓意好。
安余在备注栏里敲敲打打,把“S?”改成了“复读(3)班许亦折”。
许亦折看着他,莫名觉得他这样认真备注的样子很像自己的母亲在厨房给盐罐子和糖罐子贴标签,轻声笑了出来。
安余:“笑什么?”
许亦折:“笑自己交到了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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