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尔嘉怔在原地，竟忘了要再出去看看情况。她看看周围，所有人都对这一切习以为常，仿佛隔壁的教室就是另外一个时间、空间，与此间的他们并无关系。电影的音量有些太大了，可是没有人提出异议。
而奇怪的“杂音”，也再也没有穿透墙壁，传到这边来了。
***
乔一南好像的确是吃坏了肚子，一场电影下来，她跑了三四次洗手间，后面都跑得没力气了，瘫坐在椅子上喘气，电影是一点也没看进去。电影快结束时，她又一次去了洗手间，等到电影散场也没见她回来。
教室里的人开始离开，很快就走了大半。社长缪文杰收拾好放映设备，准备关灯时转过头来看向滞留在教室里的人，温声提醒：“同学们，我这边要关灯锁门了，可以麻烦大家现在离开吗？”
见状，楚子复站起身，对唐尔嘉说道：“走吧，我们去门口等她。”
唐尔嘉点了点头，再度看向讲台上依旧温文尔雅的缪文杰时，心情说不出的复杂。她原以为，会在蔡依然面前给不相熟的同学解围的他是个明辨是非的好孩子；没成想，不过也是个事不关己的冷眼旁观者。
他们走出教室，身后的灯一盏盏熄灭。洗手间的位置在社团活动室2和阶梯教室之间，他们刚路过那儿，就听见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紧接着，蔡依然带着几个女生从隔壁的社团教室嘻嘻哈哈地走了出来。
看见蔡依然，唐尔嘉皱了皱眉，抬头的瞬间和楚子复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读出“避一避”的意思。他们默契的侧过身，躲进洗手间门口走廊的拐角，目送蔡依然走下楼梯。
见时间不早，唐尔嘉斤洗手间找寻乔一南，但找了一圈都没发现她的身影。她正感到奇怪，忽然听见走廊上传来一个令人作呕的声音：
“怎么又来？装什么啊，你身上我哪里没看过？每次都要哭哭哭，怎么，难道还会有人来救你？”
不用听第二遍，唐尔嘉都能认出这是甘凯的声音。她快步走出洗手间，和门口的楚子复对视一眼，俩人一起贴在洗手间走廊拐角处的墙壁，偷偷伸出一点脑袋。
走廊里，甘凯粗暴地扯着波莉莉，一只手已经顺着上衣的下摆伸了进去。波莉莉无助地挣扎着，哭声像是被她卡在喉咙里，只有一点微弱的呜咽声，离得更远一点压根听不清。甘凯似乎对波莉莉这副作态很不满意，他啪地给了波莉莉一巴掌，随后将波莉莉扯到怀里，亲了一口她的侧脸。
“乖，听话，一会儿就好……”
他拽着波莉莉想要回到社团活动室，波莉莉一边摇着头，一边拉扯着步子不愿意去。就在甘凯即将失去耐心，准备再给波莉莉来上一巴掌时，一声清晰的“卧|槽”在走廊里响起，唐尔嘉闻声看去，发现乔一南从楼梯的方向走进了走廊，正愣愣地抬起头，呆在原地。
“谁？”
眼见着甘凯就要回过头，唐尔嘉反应迅速，一边抓起楚子复前面脱下挂在臂弯里的秋季校服外套，一把甩在乔一南头上；一边从侧面发力甩腿，一个侧踢狠狠地蹬在甘凯的侧腰上！
“卧|槽！”
这回的叫骂声来自甘凯，他冷不丁挨了这一下，压根没时间做出反应，整个人冲着斜前方扑倒在地。他勃然大怒，正想回头找那个不识相的家伙算账，手一撑地就要站起来。唐尔嘉退后几步，此刻高中时期反复钻研的跆拳道技巧忽然都再度在脑海里浮现，她后脚蓄力，正准备弹跳起身……
楚子复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把一个铁皮水桶猛地扣到甘凯的头上。甘凯眼前一黑，刚站起的半身又坐了下来。
他回过头，对从校服中钻出脑袋的乔一南做了一个“跑”的口型；乔一南会意，抓起校服转身就跑。唐尔嘉确认乔一南离开，心里放下一大半；回头的瞬间她瞥见甘凯正要掀翻水桶，右腿比她的大脑更快，待她反应过来时已经高高抬起，一个下劈敲在水桶之上！
叮——
清脆的声响撞得甘凯晕头转向，他大骂起来，手也摸索着想要掀翻水桶：“XXX的，是谁啊！XXX居然赶对老子下黑手！你给老子等着！”
唐尔嘉没管甘凯的骂声，接二连三的腿法尽数施展在甘凯身上；楚子复狠狠地摁住水桶，不让甘凯有机会看清他们的面貌。
见唐尔嘉出了气，楚子复拉了拉唐尔嘉，俩人默数“三、二、一”，突然猛地推了甘凯一把，转身撒腿就跑。波莉莉不知什么时候早已失去了踪影，甘凯总算拿下了水桶，冲着他们背后的风大声叫骂：
“X！别让老子抓到你！老子干死你！”
就在他们跑出教学楼的时候，保安晃着大手电，开始巡视楼层；甘凯的骂声很快轻了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保安大叔教训了。
“他……他应该没追上来吧？”
不知跑到了哪个地方，楚子复先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地问道。乔洋疏于锻炼，刚才把水桶套到甘凯头上已经用了□□成的气力；这会儿这么一跑，就连最后一两成也没剩下。
唐尔嘉也跟着停下来，近日来的锻炼颇有成效，她倒没有楚子复这么喘，不过心也怦怦直跳得厉害。她找了棵树隐蔽身姿，这才往后张望了一下，随即说道：“没有，他没追过来。”
说完，她松了一口气，顺着树干坐了下来，深呼吸缓和心跳。夜晚校园逐渐熄了灯，他们躲藏的树林里暗得厉害，只能借不远处的路灯才能看清脚下的草地。深夜寂静，连呼吸声也听得很清楚，楚子复看了唐尔嘉一眼：
“你练过？”
“算是吧。”她不愿详谈，隔着树叶看见教学楼的最后一盏灯也灭了，忽然笑了一下：“你刚才为什么冲上来了？”
楚子复目光幽深，没有接话。
“我说，其实你也没有那么冷漠嘛。”唐尔嘉支起下巴，语气是多日来难得的轻松：“你也看不过甘凯他们欺负波莉莉是不是？再说了，你现在用着乔洋的身体，乔一南也算是你半个妹妹，你看不得她被人欺负，对吗？”
楚子复不大自然地收回自己的目光，轻咳了一声：“我总不能把你们扔在哪儿，自己一个人跑吧。”
“就在刚才，我突然想通了一件事。”唐尔嘉忽然道：“其实有名的时空理论，除了祖父悖论，还有一个。”
她竖起一根手指，引得楚子复略微有些好奇，便问道：“什么？”
唐尔嘉把手指拢到手心，她双手握拳，忽然道：“还记得我们刚才看过的电影吗？故事发生在平行世界。当一个事件的选择或结果发生变化时，时间线就会出现分叉，产生一个新的平行世界。”
她看向楚子复，眼睛亮得让人难以忽略：“如果，这里只是我们原先时空的一个平行世界呢？我们来到这里，我们就成为了变数。既出现了变数，这个世界的走向就很难跟原来完全一致，那就会成为一个全新的平行时空。”
楚子复沉默了许久，他紧皱着眉，仔细思索着唐尔嘉的话，数度开口，却又把话咽了回去。半晌，他才终于开了口：“可你没法证明这里是平行世界。”
“那你也没法证明这里和原来的世界是同一个时空，存在祖父悖论。”唐尔嘉似乎早就在等这一刻，很快就接住了楚子复的话。她看向楚子复，目光说不出的诚恳：“原先世界的波莉莉已经无法拯救了，现在还来得及，我想救救她。”
在唐尔嘉灼灼的目光里，楚子复败下阵来。他长出一口气：“算了，反正今晚我们算是搅合进去了。我没有别的要求，但只有一个原则希望你能遵守。”
他神色认真，一字一句地重复道：“绝对不要给现在的身体主人留下任何的烂摊子。”
“这是自然。”唐尔嘉郑重地点了点头。
两人暂时达成共识，又见时间已经过去许久，便决定起身回去。一路上，两人都心事重重，便都没有说话，走在路上的身影几乎要融进黑暗里。
“呜呜呜……”
在这样沉沉的夜色里，忽然听见呜咽声，再胆大的人也得起一身鸡皮疙瘩。更何况他们刚刚跟甘凯干了一架，脑子还没想出对策，身体条件反射似地找了一个墙角把自己隐僻了起来。
“行了，别哭了。”
一个冷酷的男性声音忽然响起，唐尔嘉觉得有些耳熟，便偷偷伸出了半边脑袋。一看清眼前的人，她瞬间瞪大了眼睛，并用力扯了扯楚子复的衣角。
楚子复不明就里，也跟着凑了过去，看见眼前场景时不由地眯了一下眼。眼前的两个人他们都认识，其中一人甚至谈得上熟悉。
只见波莉莉蹲在路边，抽抽噎噎地哭个不停；在她面前，缪文杰居高临下地站着，正在递给她一包纸巾。
“别哭了。”他的声音和平日里听起来有些不同，像是夹杂着些冷酷与讥讽：“有什么好哭的，这不是你自己选的路吗？”
波莉莉颤颤巍巍地接过纸巾，没敢抬头看他。
缪文杰冷笑一声，也没再管她，丢下她就离开了。脚步声愈来愈远，远到几乎听不见的地步时，唐尔嘉转过身，推了推楚子复，冲他比了个“你先走”的嘴型。楚子复有些不放心，但还是一步三回头地先走了。见楚子复离开，唐尔嘉这才从墙角走出来，轻轻叫了一声波莉莉的名字。
“莉莉。”
波莉莉吓了一大跳，她站起来后退了两步，看清来者是唐尔嘉，这才松了一口气。唐尔嘉看了看她脸上未干的泪痕，没提刚才的事，只是带着些哀求地问道：“莉莉，宿舍楼的门好像锁了，我回不去寝室了，你能不能带我进去？”
波莉莉怔怔地看了唐尔嘉一会儿，慢慢地点了点头。她在前面带路，唐尔嘉不远不近地跟着，她们绕过宿舍楼的正门，七拐八拐地找到了一扇半开的窗户。
是宿管阿姨的休息室，她喜欢开着通风，这里便常年开着。
她们在窗边等了好一会儿，看着宿管的手电发出的光点已经晃到了二楼，这才小心翼翼地爬进了窗户。等唐尔嘉爬进来之后，波莉莉细心地用纸巾擦掉了脚印等痕迹，离开了宿管休息室。
“莉莉，如果宿管阿姨一直在休息室里，那你要怎么进去？”
见证了波莉莉这番行云流水的操作，唐尔嘉目瞪口呆，跟在波莉莉后面压低声音问道。
波莉莉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声音轻轻地说道：“那就在外面的长椅上过一夜。”
唐尔嘉有些发愣，她看着眼前的女孩语气平静，心脏似乎被一只大手狠狠捏了一下，胀得发疼。
没等她细想，波莉莉忽然拉着她快步跑上楼梯；原先的楼层，宿管阿姨的手电光点一闪而过，她汲着厚重的拖鞋，往楼下去了。
“蒋乐萱。”波莉莉忽然叫了唐尔嘉的名字，她闻声抬头，猝不及防地和波莉莉对上眼睛。
“谢谢你，但是请你以后，不要再靠近我了。”
波莉莉的瞳仁很黑，好像里面没有光。她转身就要走，唐尔嘉下意识地就抓住她的手：“等等！”
波莉莉回过头，看了看自己被抓住的手，忽然笑了一下。
她说：“靠近我的人都会变得不幸，你也不会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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