聒噪的蝉鸣在盛夏的蒸腾热浪中肆虐。在这片喧嚣中,周祈站在路灯下,手中的半截雪糕正在迅速融化,甜腻的奶油顺着指缝滴落,在地面上形成一小片褐色的痕迹。
她仰起头,茫茫夜空中点缀着寥寥几颗星。不过轻吸了一口气,夏日的暖空气就立即裹挟着柏油马路上的热浪涌入肺部,带来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慵懒感。
“周祈。”
一声清朗的呼唤穿透热浪,传入她的耳中。
周祈蓦然回神,目光搜寻着声音的来源,却只捕捉到一抹转瞬即逝的白色影子,消失在远处的街角。
她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仿佛被谁按下了暂停键,愣愣地站在原地,只听见血液在耳膜上咚咚作响。
忽然,刺耳的刹车声撕裂了这份寂静。一辆庞大的卡车背着炫目的光线从侧面直冲而来,引擎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如同巨兽的咆哮。
眼前的世界被切割成一片片明暗交错的碎片。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冲天的火光,伴着浓烈的汽油味和橡胶燃烧的焦糊味。
周祈猛然睁开双眼,冷汗已经浸湿了她的睡衣,紧紧贴在后背,带来一阵不适的黏腻感。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仿佛要挣脱束缚跃出喉咙。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一阵钝痛。
她无力地瘫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细小的裂缝,缓慢地眨动眼皮,试图平复急促的呼吸。然而,那股几乎要将人吞噬的灼热气息似乎还在缠绕着她。
晨光透过纱帘在地板上洇开碎金,门外忽然传来拖鞋与地面轻擦的声响。“祈祈,醒了?”温润的嗓音带着独属于母亲的柔软,素色长裙裹着淡淡的茉莉香飘了进来。
周母将长发松松绾起,几缕微白的碎发垂落在肩上,眼角的细纹在晨晖里若隐若现,却掩不住那双眼眸里沉淀的温柔。
她双手捧着瓷碗,碗中小米粥正腾起袅袅白雾,米粒在琥珀色的汤汁里沉浮,将整个房间染得暖意融融。
周祈坐起身,伸出手接过母亲递来的勺子。她的动作比往常迟缓半拍,仿佛还没有完全从梦中清醒过来。
“妈,我昨晚做噩梦了。”周祈低头看着碗中的粥,粥体映照出她苍白的脸色,沙哑的声音裹着疲惫。
“梦见什么了?”
蝉鸣声顺着纱窗钻进来,她垂眸摇头:“记不清了。”尾音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轻飘飘地消失在空气中。
周母的手掌覆上女儿单薄的肩头,温度透过棉质睡衣缓缓渗进来:“别怕,我们家祈祈福泽深厚,神明会保佑你的。”
周祈听了这话,只是默然地笑了笑。她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粥碗,缕缕暖雾却在胸口化作强烈的闷热感,让她一时透不过气。
“祈祈,你好像瘦了。”周母微微蹙眉,伸手想要抚摸女儿的脸颊,可是手指刚碰到她的肌肤就僵住了,仿佛触碰到了易碎的瓷器,眼中闪过不安与担忧。
周祈的视线落在母亲的手上,看着那双曾为她扎过千次辫子的手悬在半空,最终局促地收回。
周母勉强地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只是默默地收拾起吃剩的碗勺。走到门口时,她的脚步微微一顿,但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然后转身离去。周祈迅速穿上整洁的校服,跟着母亲的脚步走出房间。
此时,周父正靠坐在窗台边,神情专注地看着手中的报纸。白日里亮着的灯光洒在他的身上,为他罩上了一层朦胧的纱。看见周母和周祈先后走出房间,他抬起头,脸上洋溢着慈祥的笑容。
“爸,早。”周祈乖巧地叫了一声,“纤纤呢?”
“早啊。”周父合起手中的报纸,将其整齐地放到茶几上,“她一大早就出门和同学玩去了。”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宠溺和无奈,似乎对女儿的活泼好动早已习以为常,“我送你去学校吧。”
“不用了,爸。”周祈微笑着拒绝了父亲的好意,“就一段路。”
周父看着女儿,嘴角仍挂着温和的微笑,没有再说什么。他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和尊重女儿的决定。
周母从厨房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件轻薄的外套,面料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祈祈,”她轻声呼唤道,“我和你爸今晚加班,让纤纤去接你吧。”她停顿了一下,“你们晚上就找家饭馆吃吧。”
“知道了,妈。”周祈点了点头,伸手接过外套。绸缎似的面料还残留着母亲掌心的温度,像早晨她未触碰却又收回的手。
透过树叶的罅隙,清晨的阳光宛如细腻的金粉悠悠倾洒而下,温情脉脉地照亮了小径上规整排列的青石板砖,形成一片片跳跃的光斑。
走进站台附近的小卖部,周祈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镇可乐,易拉罐外凝结的水珠顺着她的指尖滑落,在她的皮肤上留下清凉的触感。
在等待公交车的间隙,她听见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那脚步声不急不缓,每一步都像是经过精确计算般均匀,与周围的环境和谐地融为一体。
梧桐树荫下那个剪影般的轮廓正朝着站台徐徐走来,他的身影在光的晕染下显得高挑而挺秀,校服拉链敞着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若隐若现的锁骨线条。
周祈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须臾,看见他停留在自己的身侧,闻到他袖口沾染的薄荷糖味道,混着昨夜暴雨后青苔的潮湿。
不过,临江已经一个星期没有下过雨了。
公交车进站时发动机的低鸣声湮没了其他声音。齐煊的后背贴着她左侧肩膀,校服布料摩擦着她裸露的胳膊,蹭掉一层薄汗。
“你总坐在靠窗的位置。”
车窗外掠过的广告牌在齐煊镜片上投下彩色光斑,周祈看见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随着车辆颠簸微微颤动。
“今天天气晴,不然可以假装自己是伤感MV里的女主角。”
“哈哈。”齐煊轻声笑起来,那声音明媚清脆,倒真有点像青春校园剧里的男一。
“你昨天那篇文言文背了没有?”
“嗯?老班不是说有空才背吗?我昨晚一回家就躺床上了。”
“她说今天课上默写。”
“啥时候说的?”
“班级群里。”
“噢……我开了免打扰。”周祈撇了撇嘴,“我早读背去吧,反正第一课才是她的。”
“那英语咋办?她今天不默写吗?”
“成长路上总要失去些什么。”周祈侧首看了对方一眼,回以一个浅浅的微笑,带着些许苦涩。
齐煊的校服衣袖随着车辆晃动扫过周祈的手背,薄荷糖的清凉气息在密闭的车厢里发酵成某种隐秘的悸动。
“前方到站……”车内的机械女声裹着电流杂音播报站名,周祈正用拇指摩挲着可乐罐拉环。冰凉的铝皮压着掌纹,像是要把某些即将漫溢的情绪封存进金属褶皱里。
后门开启,风卷着晒得发烫的沥青味扑进来,吹散了齐煊身上若有若无的薄荷糖香。
周祈满怀遗憾地与他对视一笑,然后抓着书包带跳下了车。
齐煊跟在她右后方半步的位置,用力叹了一口气:“希望今天早读做听力吧,让我多背两句。”
“不——要——”周祈匆匆回头,蹙眉反抗道,“我听力做的像狗屎,还不如默写呢……”
说着,她捂住脸,用一种悲哀的眼神抬眸望他,眼眶洇着水光。
齐煊突然笑出声,偏头避开视线。他的指节蹭过鼻梁上的镜片,晨光在睫毛上碎成细小的金箔。
午睡铃响到第三遍,周祈才从睡梦中悠悠转醒,企图将自己从那纷乱的噩梦中挣脱出来。她的眼神还有些迷蒙,带着尚未消散的困倦。
周遭喧闹的声响仿若潮水一般,一波接着一波地冲击着她的耳膜。
她支起下巴,双手抵在课桌上,眼神晦明不定。
“第三组本子往后传。”就在这时,齐煊抱着作业本走进教室,把作业堆在第一排的桌子上。
他转头扫视过来,目光恰好瞥见周祈的神情。他轻哼了一声,唇角微微翘起,一抹不易察觉的愉悦浮现在脸上。
周祈回视过去,毫无笑意地勾了勾唇。
下一刻,她听见齐煊的声音由远及近,从身侧传来,带着浓浓调笑的意味。
“错一半?”
周祈抿了抿唇,抬眸望向他:“纠正一下亲爱的课代表大人,不是一半,是十二个。”
阳光斜透进玻璃窗,在齐煊镜片上切出细碎光斑。他转着手中的圆珠笔,眼底满是笑意地看着周祈:“要不要我的借你订正?”
齐煊的字迹清逸隽秀,笔锋流畅自然,每一笔都蕴含着一股潇洒不羁的风流意气,仿佛这些他写下的字也被赋予了灵动的生命。
周祈看着齐煊递过来的作业本,伸手接过,指尖不经意触碰到他的手指,那一瞬间,像是有股电流划过,两人都下意识地缩了缩手。
“谢了。”她低声说道,垂眸翻开作业本,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题目上。可齐煊身上淡淡的洗衣液香味却萦绕在鼻尖,让她有些心不在焉。
“你刚才睡得很不安稳,做噩梦了?”齐煊微微侧身,压低声音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关切。
周祈顿了顿,手中的笔停在半空,犹豫片刻后轻轻点了点头:“嗯,乱七八糟的,现在也记不太清了。”她嘴上这么说,可梦中那种压抑和恐惧的感觉却还残留在心底。
齐煊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色,刚想再说些什么,这时,老师踩着上课铃声走进了教室。他只能直起身子,迅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整节课,周祈都在竭力将涣散的心思拉回课堂。老师在讲台上口若悬河,粉笔与黑板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一下一下地敲打着寂静的教室。
她的目光虽然落在黑板上密密麻麻的板书上,但思绪却像断了线的风筝,时不时飘向截然不同的方向。
窗外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下一片片光影,在课桌上跳跃。
周祈望着这片光影,眼神逐渐迷离,内心的渴望如同春日里破土而出的新芽,将她的憧憬无限放大。
如果她是一只鸟,舒展双翅,便能一头扎进广袤无垠的天际,没有绳索的捆绑,没有樊篱的禁锢。
不用囚困在这四四方方的教室里,绞尽脑汁地去理解那些晦涩难懂的函数几何,不用面对日复一日单调枯燥的生活。
她的世界,只有云雾氤氲和瑰丽山川。
如果,她从四楼的走廊上一跃而下,是不是也能挣脱重力的束缚,飞离令人窒息的现实?
如果……
周祈没有再任由这些想法肆意驰骋下去,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狂跳的心平静下来,重新将目光聚焦在黑板上老师移动的粉笔,可那短暂的幻想带来的波澜,却仍在心底久久回荡。
下课铃刚响,周祈就将订正完的作业本递给齐煊,说:“给,谢谢课代表的大恩大德,小女铭记在心。”
他接过作业本,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迅速从桌肚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过去,“给你的。”
周祈满脸疑惑地接过打开,发现是一块包装精致的巧克力,上面还印着可爱的小熊图案,“这是?”她挑眉看向齐煊。
“看你今天状态不好,吃点甜的,心情能好点。”齐煊说得云淡风轻,耳尖却悄悄染上了红晕。
周祈嘴角一勾,戏谑道:“下毒了?”
“毒不死你。”齐煊白了她一眼。
周祈无所谓地笑了笑,“毒死我也没事,早死早超生。”
夜幕像一卷黑色锦缎,轻柔又迅捷地将整座城市悄然包裹。周纤站在校门口,百无聊赖地踢着脚下的小石子,满心盼着姐姐放学。
她的手伸进口袋,指尖碰到一个小包装袋,里面是她今早和朋友逛街时买的手链。在饰品摊,这串手链就静静躺在丝绒布上。珠子以灰白为主,有的表面带着独特的闪光纹理,在光线下似会闪烁,间隔的金属配饰精致小巧,末端还有别致的小坠饰。这样的手链从始至终就该戴在她姐姐的手腕上。周纤这样想着,便买下了它。
这样的等待于她而言早已是日常,她在脑海中勾勒和姐姐回家的画面,想着送出手链时姐姐惊喜的样子,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虽说季节还未被寒冬笼罩,但晚风带着丝丝凉意,冷不丁往周纤脖颈里钻,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周纤揉了揉鼻子,把如墨般顺滑的长发拢到一侧,低头看了看手表,指针快指向十点。
“纤纤。”熟悉且带着融融笑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周纤闻声回头,看见周祈迈着轻快的步伐走来。
周祈穿着简约的黑色衬衫,袖口随意挽起,露出线条优美的手臂,在昏黄路灯下,周身像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她微笑着朝周纤伸出双手,略带歉意地说:“抱歉,让你久等了。”
“姐姐!”周纤像只欢快的小鹿扑进周祈怀里,又突然退开一步。她从口袋里掏出包装袋,展开叠好的手链,“看,给你买的手链。”手链在夜色里微微泛着光泽,珠子随着她的动作轻晃,“我一看到就知道姐姐会喜欢它。”
“我们纤纤眼光真好。”周祈垂眸看着腕间晃动的坠饰,任由妹妹将手链系好。金属链贴着皮肤泛起微凉,她伸手捏了捏周纤的脸颊,弯起眼角笑道:“谢谢。”
“姐姐,你迟到咯。”周纤亲昵地蹭了蹭她,仰起头,眼眸里满是心疼,“你们好辛苦呀。”
周祈眉眼弯成月牙,顺势揽住周纤的肩膀,掌心轻轻拍了拍,便拉着她往家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周纤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说着今天游玩的趣事、学校里同学闹的笑话,滔滔不绝。周祈不时点点头回应,眼神里满是宠溺。腕间新手链随着她的动作晃动,珠子相互轻撞,发出细微声响。
两人手牵手,在昏黄路灯照亮的街道漫步。周祈微微侧头,声音轻柔得像夜风中的呢喃:“晚上想吃什么?”
妹妹歪着脑袋,眼睛亮晶晶的,想了想,脆生生地说:“我想吃牛肉面了。”
周祈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点头答应,脚下的步伐也不自觉加快了些。
晚上十点,市中心街道的牛肉面馆依旧热闹,店内人声鼎沸,喧闹声此起彼伏。周祈牵着周纤,小心翼翼地从人群中穿过,好不容易寻到了靠窗的座位。刚一坐下,服务员便端着菜单疾步走来。
“两份牛肉面。”周祈言简意赅,声音清脆利落。
“好嘞,您稍等。”服务员笑容满面地应下,熟练地收好菜单,拿笔在点菜单上快速记录。
周祈目光缓缓扫过四周,周围嘈杂的谈笑声、餐具碰撞的清脆声,交织成一首充满烟火气的市井交响曲。
“姐姐,那个男生在看你。”等待时,周纤用手肘碰了碰姐姐,小声说,还朝某个方向示意。
周祈眨了眨眼睛,下意识抬起右手摸了摸耳朵,疑惑地看向她:“你刚说什么?”
周纤凑近周祈耳边,又说了一遍。这次,周祈听清了,顺着周纤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齐煊站在收银台前付钱,在服务员找零的间隙,他不经意侧头,目光和周祈在空中相遇。
齐煊唇角上扬,冲周祈挥了挥手,露出温煦的笑容。周祈微微一愣,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嘴角轻抿,礼貌地回以一笑,笑容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周祈望着齐煊离去的背影,直到服务员把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端上桌,才缓缓收回视线。
周纤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忍不住偷偷笑出声。“他是姐姐的男朋友吗?”她像只好奇的小猫,凑近周祈,轻声问。
周祈垂眸,略带嗔怪地瞥了她一眼,语气笃定:“不是。”顿了顿,又补充道,“只是普通同学。”
周纤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还想问什么,但见姐姐不想多谈,便识趣地不再追问,乖乖低头吃面。
齐煊走出面馆,一阵凉爽的夜风扑面而来,瞬间吹散了些许店内的燥热。街边的路灯散发着朦胧的光,为街道铺上一层薄纱。
夜晚的江畔,霓虹灯光闪烁,与波光粼粼的江水相互映衬。齐煊沿着街道缓缓前行,心思却全然不在这片美景上。
少年懵懂的悸动在晚风中肆意弥漫,像复苏之际疯长的野草。
他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怅然若失,心情有些郁闷,下意识地踢了踢脚下的石子。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几分钟前才和周祈见过面,此刻却开始想念她。
回想起周祈在面馆里那浅浅的微笑,齐煊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将那些杂乱无章的思绪统统抛到脑后,大步走进人群中,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里,只留下一串被路灯拉长又缩短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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