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树影在教室地面织就成跳动光网,与少年们压抑的窃语共振出隐秘韵律。
赵海燕背对学生书写板书,粉笔灰簌簌坠落,在黑板槽上积起细雪。
徐书海伸手取笔袋时,袖口掠过周安林挽起的手腕,刹那间,风过试卷的沙沙声响起。
“嘎吱——”陈旧窗框将秋风截成碎片。
徐书海望着周安林被阳光镀金的侧脸,忽然发现那光影里藏着无数细小金箔,正随着他关窗的动作簌簌飘落。
风渐渐平息。
“咱班粉笔怎么用这么快,班长,下课再领 2 盒。”赵海燕开口。
这声吩咐惊醒了在迷雾中跋涉的徐书海——黑板上的板书正在她近视的视线里溶解成苍白河流。
指尖翻找到书包侧袋时,那个沾着橡皮屑的眼镜盒便悄然出现在课桌交界处,周安林收手时小指微微蜷缩,目光轻落在徐书海脸上。
“哦,谢谢!”
徐书海翻开眼镜盒,阳光斜切进盒盖缝隙,照亮了躺在天鹅绒衬布上的半截粉笔。
圆珠笔刻痕在粉笔上留下“对不起”,那三个字像三枚钉子,将记忆钉回在多年前的黄昏。
那时的周安林睫毛低垂,校服领口沾着蓝墨水,道歉声轻得像粉笔灰落进笔袋。
此刻,他推来的英语书洇着水痕:“对不起。”
那时是怎么回答来着,徐书海不记得了。
但想想也知道,高中三年,同桌一年,他们两人之间说过的话用手指都能数得过来。
两个人总是各干各的,尤其是在林木和赵宇唧唧咋咋的衬托下,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他们这般面面相觑的同桌了。
“哇,”徐书海做出了与之前完全相反的情绪,惊喜道,“正好这页不用记笔记了。”
“我记得它,是你刻的,这手艺该申报非遗。”
说不上多刻意,她的天赋之一就是发现旁人身上的真善美。
夸奖也都是发自内心的,只是学生时代时,老徐头一直觉得自家姑娘貌美,担心她会早恋。
徐书海觉得她与父母之间产生了信任危机,于是发誓再也不和男生说话。
这样的日子久了,人多多少少有些拧巴。所以面对男生时,她要不就是冷着脸,要不就是出口怼人。
很少有中间地带。
于是,毫不费力的就可以掩盖情绪,成了她最善用的一个表现。
进入社会很多年后,徐书海回看曾经,才发觉自己拧巴的可笑。
但很幸运的一点是,她这偏激的性格并不好像并不招人烦。
因为她骨子里总是天真的,对待每个女生时,也都会笑的很甜;虽然对待男生时虽然总是冷着脸,嘴还很毒舌。
但她也不是见人就毒,总要等对方先开口说些什么难听的。
最后总结起来就是,人心还是向善,她能发现别人隐藏在皮相之下的善良,所以她也愿意相信那些少年们不会真的仅仅因为她毒舌就诋毁她。
相反,成了她的一种标志性性格,俏皮中稍微带着点儿小高冷。
高冷还是俏皮,取决于对方是男是女。
高中毕业时,林木的一句话验证了这个猜想,当她问林木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时。
林木几乎震颤着说出来:你就是一个内向的人啊。
——原因呢?
——因为你从来不和我们班男生说话呀!
——我说过,我说过好多。
——你是说赵宇那个妇女之友。
——还有很多,我前后左右什么的,我聊的很嗨呀!
——那谁正常人不得说点儿话。我们那天天都唠成一锅粥了。你还能一句不说呀?
哦,所以我这高冷的标志性性格的底色是内向。
当然,过了很多年后,大家把又把她称之为i人。
人总归是会变的。
虽然徐书海依旧很内向,依旧被别人视作高冷,但她至少学会了不要辜负别人的热情,并在发自内心想要赞美的时候就大胆的赞美。
不要吝啬赞美。
所以她晃着粉笔轻笑,从赵宇课桌上的纸抽里抽出一张纸,仔细将粉笔包好。
“没生气?”周安林问得谨慎。
“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都没有生过你的气,我只是脸很臭,演技好,所以才能骗到你,”时至今日,徐书海想说点真话,但她终归不习惯在外人面前搞严肃这一套,接着换了一副天真面孔,笑着说道,“你这手艺不错,我收藏了。”
周安林稍愣,低语:“笑了。”
她笑了……她今天很不一样。
“把书翻到 28 页。”
全班立刻安静下来。
徐书海习惯性从书包带上抽出发夹,这个动作后来成了她每日上班开始时的惯常流程。
当发夹咬住散落的长发,琥铂色微光反射到周安林瞳孔。
他摆弄着磁吸眼镜盒,咔嗒声应和着徐书海挽发的节奏。
这是独属于他的摩斯密码,一种可以应和上她的呼吸、她的指尖的密码。
课程正式开始时,周安林把脑袋靠在手腕上睡觉。
徐书海虽端坐在一旁,并不是她认为自己有认真听课的必要,只是还没想好应该以怎样的方式结束这一切。
也许该冲到讲台上吟诗一首,譬如“我命由我不由天,本姑娘成魔不成仙,今日走上黄泉路,他日轮回再相见”,说完,冲回座位,对着周安林一枪爆头。
徐书海觉得以自己的脸皮,就算是在全向师生面前耍宝也是不在话下的。
但是粗鲁,太粗鲁了,应该想出来一个唯美的方式,所以不妨等到放学后,落日余晖时,林荫路上,同学散去,她再默默掏出枪……
“徐书海。”
“徐书海。”
“睡着了?”赵宇嘟囔着。
“叫你呢,站起来。”林木用腿踢了踢徐书海凳子,凳子发出轻微震动。
徐书海被强制打断幻想,只能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赵海燕:“used to do 和 be used to do 分别是什么意思?”
徐书海下意识地回答:“嗯……我听不清,等下啊,我带个眼镜。”
“听不清为什么要戴眼镜。”刚哥一句话引得同学们哄堂大笑。
关于一如既往的在同学面前出糗这件事,徐书海发现自己一点也没变,甚至更有天赋。
笑声融入了下课铃,下课铃变成了放学铃,徐书海瞄着周安林,离弦箭般冲了出去,只留下桌椅在身后轻微晃动。
操场边的梧桐正在坠落金箔,少男少女们说笑的剪影在夕阳里熔化成流动的琥珀。
真好……她发自内心觉得。
她踩着他们的影子,却如何都想不出学生时代的自己是怎么一副模样。
人们最爱自己,却总是没办法真正看见自己。
“这张脸很熟,这张脸也有点熟……”
徐书海发现成为一个失忆的人还是有很多乐趣的,那就是她可以心安理得地和遇见的每一个人都不打招呼,除非……来自陌生同窗的问候。
“小海,没和林木一起走啊?”说话的女生个子高高的。
“啊,没一起,先走了。”徐书海只能落荒而逃。
但逃得理直气壮,她嘴里振振有词:“记不清名字很正常,毕业这么多年了,有几个人能记住同学名字。更何况,我最擅长的就是遗忘……”
——
“小海呢?”教室里,赵宇随意瞥了一眼问道。
林木头也不抬,拉紧书包带:“你问我我问谁。”
“你俩不是每天都一起走吗?”
“不知道啊,刚一打铃,哄一下就跑出去了,我叫她都听不见。”
赵宇随意翻了翻徐书海课本,一声惊呼:“又没带作业?她今天晚上有补课吗?”
“没有啊,她补课都和我一个时间。”林木利落地把徐书海的作业本塞进赵宇背包,“我得给她带回去。”
“喂,你带回去放我书包啊?”赵宇抗议。
“别那么小气,给你买烤肠。”说完,对着赵宇的龟壳猛拍了两下。
——
重回学校,徐书海最放不下的就是校门口的小吃摊。
烤肠油脂的滋滋声、棉花糖机的嗡鸣和煎饼果子……
她吞了几口唾沫,不行,有正事儿要办。
决然逆着夕照前行,突然,一道轻轻的力量落在她肩膀上,转身时,暮色正沿着红发少年挑染的发梢流淌,在他校服领口晕开红光。
“能一起走吗?”少年揪着衣角的手指关节发白。
“你谁啊,我不记得你了,抱歉。”徐书海吐出的话带着冰碴,接着是毫不犹豫地转身。
然而,片刻之前,百米外的安定桥上,周安林突然顿住脚步——他看见红发少年低头微笑着,徐书海亦仰头回望着他的目光。
周安林回过身,不语,只是步伐快了许多。
好端端的大活人呢?
徐书海无头苍蝇地转了几圈,正要责怪自己跟丢了周安林,终在巷子处寻到了他。
暮色转浓时,徐书海追进暗巷,不见人,头顶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散发着微弱光芒。
“又跟丢了?”
正当徐书海心灰意冷打算离开时,转弯处传来细微响动,在死寂的巷子里被无限放大,吓得她浑身一颤。
什么嘛,就算变成了灵魂,还是既怕鬼又怕人。
她想起红靴子说的 “准确来讲,你还不是鬼”,所以在未知空间,再谨慎地保护自己,也都是有必要的。
于是,徐书海做出本能反应,迅速躲到墙后,只敢顺着声音方向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
昏黄灯光下,周安林笔挺站着,对面是刚才校门口遇到的那个红发少年。
“你书包上面夹的什么?”周安林声音低沉,慵懒,让人不寒而栗。
红发男生抬眼,眼神闪过慌乱,下意识后退,脚跟碰到石子,差点摔倒。
他强装镇定,梗着脖子说:“要你管。”
作势要走,脚步却有些仓促。
周安林眼神一凛,伸手扯下他书包,动作干脆利落。手指一翻,一个琥珀色女士发夹落入掌心。
他把书包扔回,红发男生手忙脚乱接住,却已败下阵来。
徐书海下意识摸向书包带,空空如也。
“我警告你,”周安林逼近时,影子在墙面上膨胀成巨兽,他目光紧盯着红发,一字一顿道:想谈恋爱就去找想谈恋爱的女生,徐书海是好学生,别耽误她。”
徐书海躲在角落,双手紧紧捂住嘴,指节泛白,心脏狂跳。
这本是段她不知道的过往,如今扰乱心智,却已毫无意义。
片刻后,徐书海眼神闪过决绝,握住冰冷沉重的枪,缓缓抬起,枪口寒光闪烁,直直指向那个身影。
她手指搭在扳机上,微微颤抖着,尖传来的金属触感却让心跳愈发急促。
“砰!”尖锐枪响划破夜空,巨大后坐力让徐书海手臂一震,肩膀传来钝痛。
与此同时,枪口冒出的青烟袅袅升腾,模糊了视线。徐书海眼前一黑,身体向后倾倒,意识逐渐被卷入一片混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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