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天幕压得极低,荒原上的冰晶在枯草尖折射出棱镜般的光斑。
凛冽寒风如同尖锐刀刃,呼啸着刮过,吹起地上的枯草残叶,发出沙沙声响,仿佛是怨灵在低语。
木屋梁柱在罡风撕扯下发出老朽骨骼般的呻吟,檐角青铜铃铛的震颤声与男人长靴碾过青石板的声响精准合拍——那漆皮靴底漾开血色涟漪。
晶莹泪珠划过徐书海颧骨时,檐角冰棱恰好坠落,在窗台碎成星芒。
男子猩红衣摆拂过青砖地面:“准确来讲,你还不是鬼。”那声音裹着松针簌簌的响动。
徐书海猛地睁开双眼,木屋陈腐的檀香混着铁锈味涌入鼻腔。
她下意识用指尖摩挲着粗麻被褥的经纬,每根麻线都似浸过寒泉,渗着刺骨的凉。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自己为何会身处此处?
她缓缓从床上坐起,目光掠过红漆斑驳的房梁,最终钉在那双中筒红靴上——皮面泛着冷血动物鳞片般的幽光,靴筒随着主人踱步发出皮革摩擦的细响。
“你只是迷失在幻境里的灵魂,而我找到了你。”男子轻声说道,声音仿佛从遥远地方传来,透着丝丝寒意,在这寂静木屋内回荡,更添几分阴森之感。
徐书海后颈寒毛竖立,指甲深深掐入粗麻被褥:“你的红色靴子……”她盯着对方足下那抹猩红,“很好看。”
不在男人面前表现出软弱,是她一贯的做人原则,但她又觉得自己有讨好对方的必要。
男人听闻,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一抹诡异微笑,那笑容让人不寒而栗。
徐书海见状,心里一紧。
“红靴子,这是哪?”靠给人起绰号拉近距离是徐书海的一贯风格。
听到“红靴子”这三个字,男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他直勾勾地盯着徐书海,心中似在盘算着什么,脸上笑容愈发浓烈:“幻境。”
“幻境是哪?”
“收留灵魂的地方。”
徐书海心猛地一沉,难道自己真的死了?
这怎么可能?
她不敢相信这一切,脑海中一片混乱,试图从混乱的思绪中找到一丝线索,弄清楚自己的处境。
可我因何而死,死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我丝毫不记得了?
“所以,我死了?”她尾音带着试图平静的震颤。
红靴子不语,挑眉靠近,当他的冰凉指甲划过徐书海腕间青脉时,黑色手枪凭空显现:“此物名叫‘断魂枪’,弹匣嵌着十颗孟婆泪凝成的子弹,它会助你忘却前尘。”
“对谁开枪?就会忘记与他的全部记忆?”
手枪被放入徐书海手中。
“没错,”红靴子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徐书海,“你可真是好运,平均每个灵魂记住的真实有效的姓名百人有余,挑挑拣拣剩下的也有几十人,到最后精挑细选出十个,但你居然从始至终便只记得十个,看来你很不喜欢记名字啊,或者……你很擅长作为人类独有的杀人方法。”
说罢,红靴子的脸缓缓凑近徐书海,一字一顿,冷冷吐出:“遗忘!”
徐书海嫌恶地别过头,站起身来,与红靴子拉开距离。
内心翻涌,她惧怕那把枪,但她更怕自己总有一天会游刃有余地使用那把枪,毕竟红靴子所言非虚,她心如冷石,最善遗忘。
红靴子仿若未觉,绕到徐书海身后,轻轻环抱住她,握住她的双手,缓缓抬起双臂,低沉声音一字一句钻进她耳中:“你临死前想起的那十个名字,去找他们吧!接着,把枪口对准,拉动,嘭!有关那个人的一切便会忘得一干二净。杀了他们,你就可以重新开始了。”
枪管的金属寒意顺着掌纹渗入血脉,徐书海看见枪身上浮凸的梵文正缓慢蠕动,如同噬咬记忆的蛊虫。
红靴子歪着头看向徐书海,从衣领拿出一封信,递到她面前:“你要杀的第一个名字。”
徐书海接过信,问道:“忘记一切?”
“烟消雨散。”红靴子冷冷地说。
“重新开始?”
“神祝福你。”
一声枪响骤然划破寂静,白雾瞬间翻涌弥漫,似一层厚重的纱幕,将周遭一切严严实实地笼罩起来。
只见红靴子瞬间闪现至徐书海对面,立在大雾之中,双手交错。
他脸上挂着阴邪笑容,身影在雾气里若隐若现,恰似从地狱深渊而来的使者,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 。
一股莫名的冲动猛地涌上徐书海心头,她急切地开口问道:“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红靴子。”红靴子淡淡回答。
“你原本的名字?”她嘶喊着。
红靴子眼神一冷:“你难道想把最后一把枪指向我?”
徐书海僵在原地,懊悔自己竟问出那种问题。
刹那间,母亲年轻时的面容浮现。
阳台洒满阳光,床单随风轻摆。
母亲笑着拉开床单,亲昵唤她 “臭宝”。
望着院外孤树,徐书海心中一痛。
最后一枪,该是面对母亲的吧!
“遗忘是轮回的慈悲!”留下这句话后,红靴子消失不见。
徐书海深吸一口气,打开信封,名字在信笺上洇出血色。
周安林!第一个人竟然是他。
“怕什么,杀个人而已。”她握紧枪,低声给自己打气,但她心里明白,这绝非易事,一旦迈出这一步,便再无回头路。
徐书海拔下盘发用的银簪,猛刺掌心,血红的珍珠渐渐饱满,时空褶皱泛起涟漪。
徐书海嗅到十六岁那年的槐花香混着血腥气,操场橡胶颗粒在鞋底爆裂的触感如此真切。
护旗手制服第三颗铜纽扣的反光里,她看见周安林睫毛在阳光下投出的阴影,与此刻枪械保险栓的金属冷光重叠。
一阵微风拂过,当预备铃声打响,藏蓝色校服与她擦肩而过时,徐书海终于确定,她回到了高中时代,此刻,正伫立在操场之上。
兴奋、癫狂、不可置信,所有情绪如排山倒海般袭来。
“上课了,快跑。”人们呼喊着。
一位男同学轻撞了下徐书海肩膀,待她转身,那人已隐没在熙攘人群之中,唯有一缕似曾相识的气息,悠悠在空中飘散。
徐书海紧盯着那背影,心中默念:周安林?
她一路跑回教学楼,一间间教室看过去,唯有二楼中央楼梯旁教室后墙上挂着“英雄榜”。
上面依次贴着每月第一、第二至第四,以及每月进步最大的前 10 名同学的照片。
就是这间教室!
徐书海停在一年一班门口,刚站稳,还大口喘着粗气,原本喧闹嘈杂的教室瞬间安静,迎接她的是同学们齐刷刷看向她的目光。
坐在前排的林木看到徐书海后,连忙使了个眼色,轻声招呼道:“小海,快回来呀?”
徐书海不明所以,愣在原地。
这时,赵海燕悄然出现在她身后,打趣道:“徐书海小同学,上课迟到了哦。”
徐书海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哆嗦,下意识缩到一旁,慌乱间撞到了门上,发出 “哐当” 一声巨响。
她那惊慌失措、似哭似笑的表情瞬间成了全班笑料,哄堂大笑声瞬间在教室里炸开,驱散了片刻前的安静。
赵海燕见状,轻轻拍了一下徐书海脑袋,径直走向讲台。
她呆立在原地。
我,竟重新回到高中了?
为什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时光倒流?穿越时空?梦?幻景?还是什么?
徐书海的座位在林木前边,她刚坐好,林木伸着头问:“你怎么才回来?”
徐书海看了看林木,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原来你珠唇是后长的。”
“?”
坐在林木旁的赵宇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一道狡黠的光,添油加醋:“她说你蠢。”
徐书海嘟了嘟嘴,转身坐正。
讲台上,赵海燕的粉笔与黑板摩擦发出规律声响,粉笔灰落在她袖口,染出一片斑白。
徐书海仍觉得眼前这一切太不真实。
她背过手去触碰林木手臂,触感温热,是真实人类的肉感。
这里的一切如此真切,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难道就为了让我杀个人,特意复原了我的过去?
既然我杀掉记忆才能投胎,那别人应该也一样,是不是每个人死后灵魂都会进入到他们曾经存在过的经历中?
只是眼前的一切过于真实,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徐书海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只好给自己打比方,这一切或许是像 AI 眼镜构建出的虚拟场景;又或许就像《盗梦空间》一样,只是一场梦。
总之,一切都是虚假的,不过是为了帮她完成清除记忆任务的仿真场景。
哎,徐书海,死都死了,还想那么多干嘛!她在心里劝自己,爱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渐渐回过神后,徐书海转头看向坐在身旁的周安林。
周安林脑袋枕在双臂上,似乎睡得很熟,阳光洒在他背上,像是为他披上了一层金色薄纱。
徐书海看着他,掰着手指算日子,一晃儿十几年不见了!
周安林的安稳睡姿,与记忆中的十几年前重合。
同样的教室,踩着上课铃回来的林木看见周安林仍趴在课桌上睡觉,不禁问道:“他怎么还在睡啊?都睡一天了。”
那时的徐书海计上心头,故意大声:“他啊,因为他是一头猪。”
直到讲台的粉笔声戛然而止,周安林才迷迷糊糊地抬起头,顶着凌乱的头发缓缓靠近徐书海,带着刚睡醒的鼻音说道:“我听到你说我是猪了!”
徐书海别过脸去。
她想着周安林永远也不会知道,当他靠近时,她的呼吸短促暂停过。
而今,她再一次她望向周安林熟睡的侧脸,忽然明白了什么。
当年的周安林,不就和后来的自己一样吗?日复一日重复着做自己根本就不喜欢的事,其实都很辛苦吧!
于他而言,上学时很难。
于她而言,工作时很难。
许久,徐书海微微张开嘴巴,眼神中带着复杂情绪,轻声说道:“周安林,好久不见!”
那声音轻柔而苍凉,穿越了漫长的时光隧道,带着岁月的痕迹和眷恋,在这小小的教室里缓缓回荡。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