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门口昏黄的路灯在雪幕中颤抖，铁艺伸缩门凝着冰棱，像交错的獠牙。
“这门我早就看它不顺眼了，今儿个非得翻过去不可，谁也别想拦我。”
徐书海后退三步助跑，羽绒服擦过铁门时发出布料撕裂的脆响——此刻她正以极其尴尬的姿势卡在门栏间，右腿挂在生锈的尖刺上晃荡。
“哪里来的小偷？”带笑的声音刺破雪夜。
周安林立在十步开外，黑色大衣落满碎雪，领口竖起的羊绒围巾遮住下颌。
他仰头时雪花坠入睫毛，折射出星河般细碎的光。
“周安林，”徐书海先是愣住，接着叫了出来，“你怎么在这儿？”
“本来是要去对面网吧，就看到你在这儿‘表演’广播体操。”周安林嘴角上扬。
“那正好，”她伸出冻成胡萝卜的手指，“快拉我一把，我卡住了。”
周安林上前一步，脱下手套给徐书海戴上，念叨着：“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多穿点。”戴好一只，又说，“另一只。”
徐书海乖乖伸出手，瞳孔在雪夜中闪烁。
她忽然想起那年晚自习校园除雪，当她将冻红的双手交错在身后摩擦时，夜色下被人塞了一副黑色手套，上面的刺绣印花就和眼下的这幅一样。
后来她把手套放在了讲台上，还没等到认领的人，手套就不见了，但此后并没有出现在任何一个她见过的人身上。
“是你吗？”她脱口而出。
“嗯？”
羊皮内衬残留的体温裹住她溃烂的掌心时，两人指节同时泛起战栗。
她用手指捻了捻皮质内衬，这么好的料子，也只能是他了。
红靴子的警告缠绕在耳畔。
向一个梦境中的人提问，我真是疯了。
于是，她淡淡回答：“没事。”礼貌道谢，“谢谢老同学。”
“老同学互助会该给我颁奖了。”
周安林目光深刻停留在她那溃烂掌心，其实也就是几秒。
徐书本以为他会问，还特意编了个谎：手掌打碎了门玻璃。
谁知周安林比他还平静，戴好手套后，还贴心帮她粘好鞋上的胶带。
这个情节呢，是原剧情的正常开展，还是我自己强行控梦插入的一段？
就在徐书海大脑一片混乱时，周安林的书包被塞入她怀里。
翻门进校后，他先拍掉身上的雪，再向徐书海张开双臂。
铁门震颤的嗡鸣中，周安林怀抱的温度穿透羽绒服。
落地时，徐书海踉跄着撞进他胸膛，薄荷混着雪松的气息猝不及防涌进鼻腔。
是他的味道！
操场积雪在月光下泛起幽蓝，两串脚印如省略号延伸向黑暗。
“这么晚了，你进学校做什么？”周安林先开口。
“家里闷得慌，出来透透气。”徐书海没有说谎。
“你回家去过了？”
“嗯，不回家怎么知道自己没带卷子。”
当徐书海说出“取卷子”时，周安林的笑声刺破雪幕。
“你笑什么？大晚上的，怪吓人的。”
“徐书海，都这时候了，你居然还想着要取卷子，还真是出人意料。”
徐书海自嘲：“没错，是很出人意料。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寒风裹挟着细雪，少女冻红的鼻尖将夜色晕染出几分楚楚可怜，她瑟缩着身子，目光却悠远。
周安林冲着风来的方向，稍稍侧过身子。
徐书海愣了一下，跟在他后面。
莲花池的尽头，是教学楼，寒冬时节，池塘早已冰封。
楼梯的第二级台阶，二人双手紧握，雪地反射的灯光透过玻璃，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揉碎。
“我可以牵你的手吗？”感应灯坏掉时，徐书海下意识拉住了周安林袖口。
周安林用力握住她的手，喉结在阴影里滚动，悄悄咽下一口唾沫。
他还记得，徐书海胆子极小，只要开玩笑说她家窗帘后、床底下、浴室、厨房都有鬼，就能把她吓得花容失色。
她还是那么胆小……
门锁卡住的金属摩擦声中，他才缓缓松开了手：“别怕，我有办法。”
周安林翻窗的剪影映在教室玻璃上，他快步转开两道门锁：“徐书海。”
门开的瞬间，眼前人忽地张开五指，少女吐着舌头做的鬼脸撞进视线。
周安林一言未发，她先自己乐个不停：“你吓不到我了，我现在不怕鬼了，因为我就是了。”
“你可能不记得了，但你以前用说我们家厨房床底哪哪都有鬼的方式吓唬过我，”她顿了顿，“也可能是以后。”
“对，”他慢了半拍，“是可爱鬼。”
徐书海停滞片刻，回复：“我喜欢你的回答。”
雪夜的房间并不昏暗，周安林只留下前后墙上的补光灯。
徐书海走向座位时，月光正掠过成摞的卷山。
“周安林，”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你洒过书吗？”
“书？”
“就是这样，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玩？”徐书海将窗户开到最大，抓起卷子抛向虚空，雪白的纸页如濒死的白鸽扑向夜色。
“你不是一直最宝贝书的吗？”
“这也不是书啊，这是卷子。”
她望着那些被撕碎的模拟试卷，忽然觉得它们多像自己，准确来讲，是从前的自己，还拥有跳动心脏时的自己。
“书中自有黄金屋……”
“书中自有颜如玉……”
“都是骗人的。”
“我读了那么多书，连母亲的药费……”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不可闻，万千思绪，只能化成没头没脑的一句：“这么多卷子，要是肥牛肉卷就好了，拿回去还能涮火锅！”
这时，周安林突然上前，一把拉住徐书海手腕，斩钉截铁地说道：“他们读书没用，你读书有用。”
人总是在不经意间被触动到内心深处的柔软地方。
她慌乱垂下眼眸，不敢看向周安林，凛冽寒风中冻红的鼻尖，此刻悄然染上眼眶，一片酸涩。
当穿保守针织套装连衣裙的语文老师在黑板写下“读书改变命运”这几个字时，教室角落里的周安林反呛“读书有什么用！”
“谁说读书没用。”
这是她唯一一次红着脸找他搭话。
周安林讨打般伸过脸去，温柔回答：“他们读书没用，你读书有用。”
“你……上大学之后应该不会回来了吧，这小地方不适合读书的，想好去哪了吗？”
“越远越好。”她看向窗外。
“我呢，我就一直待在这儿也无所谓，反正我也没有梦想，在哪里都一样无聊。”说完，他也转过头望向窗外。
阳光下，用糖果纸叠成的千纸鹤在窗台上闪着五彩光芒。
这时，徐书海回过头，目光落在周安林脸上。
一切就是这么凑巧，但维护学生前途命运发展的老师眼里揉不得沙子。
“你现在也学会上课讲话了，徐书海。”半截粉笔砸了过来，直直打在椅背上，断成几截。
教室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就在语文老师再次扬起手，砸出另一半粉笔时，一本崭新的语文教材挡在徐书海面前，将粉笔弹射到地面。
“老师，刚才明明是我在说话，”少年脖颈上的青筋微凸，喉结上下滚动，“为什么要说她？”
他向来是很正义的——
“他们读书没用。”少年攥住她手腕的力道，恰如当年挡住粉笔头的教科书封皮上的温度。
——连梦里也是！
四目相对间，二人都红了眼。
周安林，你说得对，他们读书无用，遗憾的是，我成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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