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景和坐在小饭馆的桌子边翻着塑封的菜单。还没到饭点儿，人不多。
菜单是典型的校门口苍蝇馆风格，塑封膜起了褶，边角还被人用笔划了两道。封面是一整页盖饭：鱼香肉丝、宫保鸡丁、回锅肉，一排下来看不到头。反过来是价钱稍贵的小炒，什么“农家小炒肉”、“毛家红烧肉”，配着泛红的菜图，看着像是被PS磨过的。
他没提前打招呼就来了，心里还有点犹豫。毕竟胡竟在工作，不知道自己这一趟，会不会打乱他的节奏。
为这点突然的“起意”，他还特意买了个玻璃杯来，算是一个临时拼凑的借口。
胡竟从厨房里出来，把一瓶汽水放在他面前。人不多，他也没忙着干活，径直在对面坐下。
“景和哥，你要吃饭吗？”胡竟根本没问，倒是个尽职尽责的服务员。
许景和吃不惯这个，倒不是嫌不干净。他从学跳舞起就控制饮食，油盐重、碳水多的饭菜对他来说就像违禁品。这种地方他根本没机会来。
附中的时候，同学们常偷偷从校门口溜出去买炸串、铁板鱿鱼、烤冷面，小孩子嘛，难免贪吃。他一直非常自律，从来没和他们一起去过。
“我不饿，就来看看你，行吗？”他放下菜单，拆开吸管插进汽水瓶。气泡上涌，橘子味猛地冲进鼻腔。
“那景和哥你坐着，我先去干活。”胡竟笑笑，起身走回后厨。
小饭馆的分工没那么明确，客人多就在前边点菜上菜，上客之前就要在后厨帮忙备菜。
许景和其实不太相信胡竟能在这种地方真打听出什么关于女学生失踪的线索。倒是碰上学生同学的机会多些。但，能听到什么吗？
饭点一到，人一下子涌了进来。锅铲敲锅的声音混着学生们嘻嘻哈哈的吵闹，在狭窄的空间里轰鸣起来。
胡竟熟练地穿梭在厨房和前厅之间，拿着铅笔给学生们点单，毫无痕迹得成了这里的一部分。
“哥，能拼桌吗？”两个男学生在店里转了一圈，见没位了，走到许景和跟前搭话。
许景和打眼一看就与这些学生不一样，气质、穿着都隔着一道沟，但俩男生也不打算等，拼桌似乎是唯一选择。
“可以。”他起身，把座位让出来。
“一会儿打魔兽吗？”
“不跟你打了，你那破电脑开不了战网，去网吧吧。昨晚我上了BBS，有人放秘籍帖。”
“真的假的？你还上学校论坛？”
“不是校内的，是那个‘草地’——你懂的，八卦多。”
学生的对话在耳边零碎飘着，游戏、BBS、论坛八卦……这些他并不陌生，只是没人跟他说罢了。
从小到大，他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不论是年少时的同学，还是舞团里的同事，没有一个能靠得太近。
“景和哥，这里太吵了，你上楼吧。”胡竟趁上菜的空挡，把他带到楼上一张靠墙的小桌旁。桌上堆着几个空瓶子，桌面太小，没人愿意坐，也就成了堆杂物的地方。
热闹来得快，散得也快。
饭店老板三十多岁，没啤酒肚，倒是个魁梧爽朗的人。他其实挺纳闷的，胡竟看着不像缺钱的样子，穿得干净利落，长得出挑，没几天就有女学生专程来“探店”。
干起活来也不矫情，不怕累不怕脏，人实诚，他当然乐见这样的员工。
但今天这位来等胡竟的朋友，更让他诧异。
刚进门的时候他愣了一下——这人身上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贵气，五官精致得像是雕出来的，手腕上的表更是他连想都不敢想的价位。
但在看到他看胡竟的眼神之后，他也没再多问什么。
饭点过后，老板也没拦人，挥挥手：“小胡，收拾一下就下班吧。”
老板估计胡竟是出来体验生活的富二代，不然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来这里找他呢。
街边不好停车，许景和把车停得远，走了一段才到。
“去哪？”他问。
“去我家吧，景和哥。”胡竟还是张口闭口地叫着“景和哥”。
胡竟这里和之前没有什么不同，还是空无一物的感觉，七十多平的两室一厅也竟然让人感觉到空旷。
沙发上堆着一摞书，多是俄文的，许景和看不懂。
“这些是什么？”
“编程书。以后是信息时代嘛，很多地方能用上。”胡竟淡淡地说。
许景和把带来的杯子递给胡竟，两个透明的玻璃杯装在超市的塑料袋里，显得敷衍极了。
胡竟却宝贝得不行，“景和哥，这是你给我买的？”
天已经黑透了，两人都还没吃饭，胡竟提议出去吃。
“就在这吃吧，我也想尝尝你的手艺。”
做饭时，许景和翻开了他一本英文编程书，讲的是数据库，密密麻麻地排着术语。他不喜欢胡竟做这些事——太危险，太耗心神。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自己泡在这种世界里。
不过，能在家里一起做饭，倒也让人期待。
很快，胡竟端上来一大盆“食物”。
许景和第一眼没认出来那是什么。
盆里有些模糊不清的肉块，块垒分明的胡萝卜，一根根的芹菜，泛着青灰色的茄子……而其中最惹眼的，是几块切得端端正正的苹果。
他盯着那几块苹果，心情从期待变成了一种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的茫然。
“你放了……苹果？”他努力维持语气平稳。
“嗯，我喜欢吃苹果。”胡竟看不出他的震惊，仍然热情解释。
许景和靠在椅背上，陷入沉默。他暗自骂自己，非要来饭店找胡竟，还非要他做饭……这下好了，吃不吃？他都不确定这东西有没有毒，反正不适合人吃。
杯子里的水还在泛着小气泡。不是苏打水，是刚放的自来水，一人一杯。
一瞬间，他觉得这是胡竟在故意整自己。
他深吸口气，给自己打气——色令智昏也罢，不就是吃顿饭，还能吃出毒来？
“你喜欢苹果就往菜里放？”他举起筷子，又放下。
胡竟这才察觉出他的嫌弃，还在笑：“景和哥，你不喜欢吃？”
许景和忽然就来了点恶趣味，“我想看你吃。”
“好呀。”胡竟应得爽快，便开始吃，一脸认真。
他盯着胡竟，发现他吃得太认真了，不是敷衍或者装出来的，反倒像是习惯了这样的搭配——有人习惯把馒头蘸酱油、有人拿白水拌饭。
忽然想起第一次去他家，冰箱里只放着一个熟透的苹果。他说：“你要想吃就拿吧，冰过的更甜。”
他没多想，现在才意识到，那或许是那天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许景和歪头观察，心想，兴许自己是多想了。终于，他下定决心，挑了一块最正常的胡萝卜。
怎么说呢——原始。各种食材的味道混在一起，没有调料，只有一股酸味和腥味，勉强压下去，嘴里还残留点苹果的香甜。
他强忍着吐出来的冲动，把水一饮而尽，企图洗掉刚才那一口留下的痕迹。
咳嗽了一声，才说出话：“别吃了，出去吃吧。”说完顺势夺了胡竟的筷子。
胡竟有些懵：“你不是说要尝吗？”
“我尝过了，你没有厨艺。”他压低声音，没让自己显得太认真。
上车后，许景和看着副驾驶的胡竟，问：“你不是在饭馆打工吗？怎么不会做饭？”
“我是服务员，又不是厨子。”胡竟鼓着脸，有点不情愿。
许景和叹了口气：“那你也得对自己好点，吃成这样……太不像话了。”
“我从小就这么吃。我喜欢吃水果。”他仍旧以为是那几块苹果惹的祸。
“从小就这样”这几个字，让许景和一时无言。
他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画面：
一个小孩站在灶台边踮着脚，往锅里倒切碎的胡萝卜，动作小心翼翼。桌子上摆着苹果和两根芹菜，那可能是他一天吃到的全部东西。他不觉得委屈，因为没人告诉过他，饭应该是有滋味的。
他压下想说教的冲动，心里只剩心疼。
胡竟连“吃饭”这种简单的快乐都没有体会过。到底还是个孩子，好在，他有时间，也有能力，一点点教他。
许景和觉得胡竟是在是太可怜了
胡竟：什么是可怜？我吃的可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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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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