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景和没有立刻接近胡竟,他知道得给他一点时间,好让他安顿下来。
昌平那边许景和去过,早年在舞团时和同事去过附近的景区。那一带有景点,也有荒山。华北这边山势不高,勉强能算是太行山脉的延伸,但山连着山,范围广得很。
想找个失踪的女学生,胡竟又不是搜救犬,且找呢。更别说,也许那女孩根本不是“失踪”,可能根本不在山里。
四天后,许景和去了周师傅那儿学雕刻。
周义堂六十岁不到,是玉雕的第四代传人,祖上给宫里做东西。曾拜“苏作”门下学艺,手法细腻独特,讲究刀下留神、气定神闲。他如今是京市美院的客座教授,却依旧保留着老派师傅的习气,最喜欢那种从小看着长、一步步带出来的徒弟。
美院研究生来了不少,但多数也就是上一学期的课,听完拍拍屁股就走,出去做设计、做广告、搞拍卖的都有。周义堂看得明白,也就懒得多说。费半天心血,别人却只是来“了解”一下,实在难以动情。
至于许景和,走的是院长门路来的人,周义堂本就不太待见。
许景和早早就到了,规规矩矩站在四合院里,手里捧着带来的礼,一块九九年勐海茶厂的生茶饼,是他托香港朋友在广州茶仓找的,纸包略旧,茶香微扬。
周义堂坐在廊下喝茶,头也没抬,只瞥了眼:“我一个老头子,还是习惯吴裕泰那味儿,你这茶太金贵了。”
“徒弟见师傅,哪有讲究礼不礼的。我来是向您学艺的,不用我扫地打水三年程门立雪,已经是您心疼晚辈了。”许景和态度谦逊,说得体面又自然。
他知道这种老师傅最看重的不是钱,而是诚意和“像话”。周义堂带过不少人,知恩图报的不多,大多数走了也就断了音讯。最得他欢心的,是那种沉得住气、脚踏实地的晚辈。
这番话,周义堂很受用。院长门路也不能太不给面子,便将许景和带进了屋,让他先熟悉一下环境。等美院那帮研究生来了,再一起上课。
学生们大老远坐地铁赶过来,一个个东张西望:
“咱为啥非得到这儿上课啊?”
“听说这周老师脾气怪,说家里工具用惯了,到别处手生,非得让咱们来。”
四合院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种“古意盎然”,跟普通爷爷奶奶家的小院子差不多。倒是满墙爬山虎长得茂盛,显得有点文气。院子是周义堂得意弟子陈青生一手打理的,干净利落。
第一堂课没什么玄妙,周义堂给大家分了些不值钱的岫玉:“把这玩意磨成圆的,别伤着手就行。”
玉料已经切成了四方小块,先用砂轮粗磨,再用砂纸手工收边,最后用布轮和皮轮轮抛光。说着容易,玉石脆得很,一不小心就蹦角,甚至整个报废。最后能做成成品的没几块。
现在工厂都直接用机床车圆,效率高,成色稳定。甚至有些黑心商家用注塑做假货,打磨掉合模线就拿去当真玉卖。
学生们有雕塑系的、有油画系的,水平参差不齐。学雕塑的多少有点基本功,成品也算圆润。学美术的就不行了,不少连玉都直接磨碎。
陈青生在旁打下手,注意大家别受伤,岫玉便宜,可手指不能出事。
一节课快结束时,他突然注意到许景和做得格外好,稳得不像是第一次摸工具,做出来的玉珠不止圆润,更难得是“润”,不像机器那种规规整整的死板,更不像新手的发雾、打滑,反而有种温润内敛的光泽。
玉有性,料不同,手法也该不同。这种“感觉”不是教出来的,是悟出来的。他自己当年学了两年,还常常为这事儿被骂。
而周义堂,看得更深。他看中的是许景和的“静”。别的学生左顾右盼、相互打量,只有许景和一心一意,对着砂轮不动声色,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课快结束时,周义堂干脆拿起许景和的成品,在同学们面前做讲解:“别小看一颗小珠子。雕刻这事儿,说到底和盖房子、炒菜一个理儿。基本工扎实了,再谈审美,作品才有了灵魂。”
许景和站在一旁,被夸得清清楚楚,却像没听到一样。
他们不知道,他的“静”不是天生的,是两年时间里一点一点磨出来的。他现在是什么状态?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流放。
一个没有时间限制的流放。这是许景和能想到最贴切的词。
他现在,什么都可以做,也什么都不能做。等的,是一个不知道会不会来的时机。
暮色四合,许景和拨通了胡竟的电话,说自己在理工大学附近。
胡竟在那附近的一家小饭馆打工,属于理工大学的外包食堂之一,女孩生前的朋友们常常来这里吃饭。他就在那里做服务员。
见了面后,胡竟带他去了自己新租的房子。是大学职工家属楼,三层的小两居。楼体老旧,没有围墙,不算小区,但干净规整,住的几乎都是校内职工或退休教授。
胡竟进屋就去厨房接了杯水,递给许景和:“景和哥,你先喝水啊。我刚从饭店下班,有味儿,我先洗个澡。”
不等回答就进了卫生间。
许景和坐在沙发上,看着手里这杯自来水,哭笑不得。
浴室里水声哗哗,屋里空空荡荡。房东留下的超大沙发撑着场面,每个卧室只一张床和一个衣柜,连张像样的桌子都没有。
真正意义上的家徒四壁,他的大衣找不到地方挂,只能搭在沙发扶手上。
“你的生活也太简陋了。”他忍不住调侃。
胡竟擦了擦头发出来,还带着水珠。供暖还没停,就穿了条短裤,上身光着,肩膀宽、腰窄,不是那种刻意健身的线条,却透着一种沉稳的力量感。
右肩膀上的疤还透着一点暗红色,没有想象中那么狰狞,面积不大,骨头有一点小凸起。
许景和站起来想要细看,“我还没问,你当时怎么样,现在都好了?”
“早好了,”胡竟活动了一下肩膀,“都过去多久了景和哥。”
“我一直想着你的伤,当时胡荣没给我你的消息。”许景和急着解释一下。
许景和暗想,这地方太破了,迟早得把他带回自己那边去。
“我昨天刚搬进来,还没来得及买东西。”胡竟解释道。
他见过许景和就马不停蹄的去昌平山里了,总要先去现场看看才行。
在那地方转了两天,把能走的地方都走了,拍了不少照片,但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你吃饭了吗?”胡竟坐在对面的小沙发上问。
“吃过了。”许景和看了眼水杯,手里没地放,这地方连个茶几都没有。
他把杯子递过去,胡竟接过来,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这不是你给我倒的水吗?你怎么又自己喝了?”许景和有点无奈。
“我就这一个杯子。”胡竟说得理直气壮。
他在心里默默想,以后总得让他搬过去,至少得有张桌子、两只杯子
许景和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前路漫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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