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小丫头醒来擦擦口水,觉得这一觉睡得甚是满意,于是笑眯眯地向四周张望,寻找师父的身影。席慕真已在书房落座。看来下午是学文,元一心里开始打鼓。小丫头走到书房,规规矩矩地朝师父行礼,问:“师父,下午是教书嘛?”
“不是,是外面太阳有点晒。一会儿你还是要去外面连功的。”“哦,那请师父授课。”“不着急,为师先帮你开开窍。”席慕真喝着安颜亲手斟的茶,翡翠玉盏扬州工,东山碧螺西山泉,那安家小丫头能为女儿做到这个份儿上,属实不易。如此,倒也不好辜负这片慈母之心。席慕真当即决定把课业份量给加重些。
小丫头还不知师父已经被母亲一盏茶给收买了,还一个劲儿站席慕真旁边傻乐。
“元一啊,你被你娘揍过吗?”师父淡淡地问到。
“啊?”这种丢脸的问题也是可以随便问的吗?小丫头一听立马满脸通红,诚实点头道:“有还是有的。”
“嗯,那一般揍你哪里?”道门仙宗忽然觉得他家小徒弟害羞的时候比笑起来更可爱些。
“师父,这也是授课内容吗?”元一认命地意识到,她还小,要面子这件事,在师父面前偶尔可以放弃一下。心态要稳,没事儿,师父是自己人。“打屁股会多一点。”
“那你觉得你母亲揍你,揍的疼吗?”
“疼的。但揍完,父亲就会来看我了。所以有时候也不大疼。”
“庄晏的医术,看个跌打损伤还是可以的。所以元一啊,师父问你,以你挨揍的经验,你觉得揍人,什么最重要?或者说,怎么样打人最疼呢?”
“如果元一犯了很大的错,母亲会打得很用力,而且会打的久一点。”
“所以你觉得是力道和时间?”席慕真总结道。
“嗯。可是有时候母亲打我手心会比打屁股还疼。因为她会用竹筷打元一的手,特别疼。”小丫头开始委屈了,她觉得这样做不公平。
“这么说来,揍人的部位和工具也是很重要的。对吧?”席道长看出了小徒弟的不开心,竟也觉得这样的惩罚有点不合适。“要不这小丫头以后还是给我来带吧,安家那一门子迂腐懂什么育才之道。”道门仙宗暗暗下定注意。
“师父,元一一会儿是要学怎么揍人吗?”小丫头看师父若有所思,忍不住提问。“是,但师父觉得,还有必要教一教你怎么不被人揍。你想先学哪个?”席慕真摸摸徒儿的小脑袋,耐心地询问。他席慕真的徒弟被人揍,说出去总是丢脸的,纵使这小徒儿只有五岁,纵使打她的是她的爹娘,那也是不可以的。
“元一想先学揍人,再学怎么不被人揍。”
“为什么?”
“因为元一被母亲揍的次数少,和邻家哥哥姐姐打架的时间多。”
“也对。那好吧。”
于是,师徒二人愉快地决定先学怎么揍人。
席慕真牵着小徒儿走到院中,顺手折了一枝梧桐,开始正式教学。“元一啊,其实无论揍人还是打架,都是武者间寻常的切磋。江湖人说‘不打不相识’就是这个意思。这两者斗武,最重要的一点是如何攻击对方。像你方才所言,攻击的力道,部位,时间和武器,都是非常关键的。能明白吗?”
“嗯,弟子明白。”小丫头自觉在这样方面经验颇多,比如打架时候弹弓就比板砖好使。“很好”席慕真笑了笑,对小徒儿的悟性表示满意。“但师父要告诉你,在绝对的力量和速度面前,任何其他因素都是次要的。”于是举起手中的树枝,朝院内巨大的水缸轻轻一挥。数枚叶子瞬间飞出,一声巨响,大缸炸裂,水花四溅。拈叶飞花,力碎金石,讲的就是一个力道与速度。
元一本以为师父会教她怎么使用术法揍人,但没想到师父先演示了力量与速度,且是绝对的力量与速度。像是看破小丫头的迷思,席慕真笑着解释,“技巧,比如用剑还是用刀,重拳脚还是重轻功,善突袭还是善决斗,对武者而言固然很重要,但也有局限。譬如,一人重拳脚,可一脚碎金石,但若三山五岳压其顶,能胜乎?再譬如,一人善暗器,能一针索魂,但若九天雷电劈过来,能避乎?”
“弟子明白了。请师父再赐教。”一个武者的启蒙师父是极为重要的,甚至能决定这位武者最终的成就。周元一作为初学者,极为幸运的一点就是由席慕真启蒙。
手中的梧桐叶还有几片,席慕真示意元一上前观察,“元一啊,你来看看,刚刚师父使出的招数,为什么能让这些叶子击碎水缸?”小丫头伸手摸了摸,叶子是软的,那水缸也确实是铜制的。
“是师父的力道击碎了水缸吗?”
“师父可有直接去击打那水缸?”
“未曾。是师父的力道传到了叶子上,叶子有了师父给的力道和速度,击碎了水缸。”
“很好”席慕真道“我们今日要学的,就是武者的必修课,如何最大程度修炼内力。”
“最大程度修炼内力?”小丫头跃跃欲试。“对。你母亲给你读名家经典时,有没有跟你讲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句话?”“有的。”小丫头回到。“很好。那你父亲行医时,你有没有见过全身都是穴位的铜人?”“有的。那是人体经络循行。”小丫头再答到。
“甚好,那我们可以开始了。元一啊,一个人想要最大程度修炼内力,有两个要点,第一是了解自身条件,第二是充分利用资源。”席慕真觉得周家夫妇给他家小徒儿打底子打的极其好,基本的常识不需要他再教,那授业速度就可以加快不少。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卷古铜色的羊皮,示意元一打开。元一打开后,发现上面画着四幅图,上面两幅画着的是一个男子,下面两幅是一个女子。每幅图上面都有人体经络循行的时间、方向、和轨迹。不同的是,男子的两幅画,第一幅她在父亲的铜人上见到过类似的,第二幅是全然没见过的。而女子的两幅画,同样如此。
“自盘古开天,身化神州大地,血脉经络化为山川湖海,实则当世之人亦然。人体之经络,如大地之龙脉。有显脉,如秦岭长江,结穴处有高山、大河、良田、重镇,医家视为十二经络、奇经八脉、浮络脉,刺其大穴处可理气血,医百病。此显脉,寻常人皆有,且不会轻易更改。武者需畅其道、强其力、调其时、理其穴,如大禹治水、如扁鹊刺疾。如此,内力运转与收放才能顺畅,大开大合,或攻击,或疗愈,都能自如。”席慕真讲的极为细致。这羊皮卷乃他根据上古所传之秘要、结合自身修行所绘,实则仅此一卷,珍贵至极。元一虽不知她手里拿的是绝世宝典,但她此刻亦听的十分入迷,纯然忘我。
席慕真见小徒弟已将他刚才的话慢慢消化,并且能复述出来,方才继续解说。他伸手指着男女二人的第二幅画,继续道:“如风水师堪舆,大地龙脉有显脉亦有隐脉,隐脉的数目与循行并无定数。人体亦然。有隐脉处,或益修行,或安民生,或利文昌武贵,人体亦然。此二图即为师根据生平所学,绘制的人身可能存在的隐脉。隐脉的数量与循行,决定武者积蓄内力的极限和性质,易言之,隐脉为阴,显脉为阳,阴阳相辅,其力大增,以阴御阳,其质上乘。”
席慕真指着女子隐脉图,对小丫头说:“隐脉不易发觉,也不容易被利用,习武者终身都应重视隐脉的修行,当先察其所动,知其所在,晓其节律;而后将生平修行之内力慢慢蓄入其中,由泽变海,直至汪洋,其力甚伟;此后将隐脉之力灌回显脉,如此反复直至内力练到最纯粹,如太阳照江海,升雾气积厚云落大雨,最后再回江海,如此,其质甚醇。待此二步完成,隐脉所藏之力可自如驾驭显脉之力,并源源不断滋润显脉,内功修炼便能大成。”
元一安静地听师父讲解,小手抚摸着卷轴上的图画,待师父说完,她闭上眼,一边复述师父的话,一边在脑海里描摹图画。过了好一会儿,小丫头才睁开眼睛,看着席慕真说:“师父,显脉的修习不易,但好像隐脉的更难。况且,师父能看出弟子身上有没有隐脉吗?如果没有的话,那弟子岂不是很难达到上乘武学?”
席慕真瞧出小丫头求教时眼神里的真切,觉得自家小徒弟悟性也不比扶桑那个阴阳师差嘛,五岁能如此,前途不可限量。自古得美玉良材而教之都是人生幸事,席慕真这个做师父的略感欣慰。于是安慰小徒弟:“隐脉修习极难,习武当先易后难。咱们先从显脉练起,等你内力够强,能察觉到隐脉所动,再开始隐脉的修习。元一,以你的资质,只是时间问题,不要着急,耐心地刻苦修炼即可。”
“嗯,弟子一定勤修苦练,不辜负师父苦心栽培之恩。”小丫头生平第一次极其认真地向师父发誓,她一定会成为他的骄傲,道门仙宗的好徒弟。
“稚子之心,纯如美玉。”席慕真相信小徒儿的誓言定能成真,因为他从来不会看错人。接着道门仙宗点点了小徒弟的眉心,郑重道:“孩子,接下来师父要传你的是最上心决。此心决源自太上无极,奥妙无穷,需修行者自悟,最终契合天道者,得太上之力,入无极之境。”
“契合天道者,得太上之力,入无极之境?”
“然。此心决如梵咒,一旦开始修习,便是种入一段因果。仿佛莲子种入人身。修行者内里需心宽念纯,外在需刻苦钻研。日升月恒,循天地化物之功,一朝花开,修行者见无极之世界,似太初之无染,生化之无穷。其境界尤在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之上。”
“如师父所言,此心决需修行多久?”元一问到。
“或一朝一瞬,或终身修习。一朝一瞬者,如龙女献珠。妙法莲华经言,法华会上,佛祖宣说不二法门,龙女八岁,猛然顿悟,献上宝珠,即刻成佛。终身修习者,如为师本人,尚未入太上无极之境。”
“连师父都未曾进入?”小丫头第一次听师父说他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为师四十岁入玄,见天地一炉,动念可杀人。五十岁见人心万相,实为虚妄,后自化我心,不生不灭,不垢不净。然为师当前亦止步于此。为师尚不能使死者复生,也未到飞升之时。”
“那师父还差多远?”小丫头好奇道。原来师父离成为真正的神仙只差飞升之劫了,但看师父的样子似乎并不自傲,甚至连一丝满意的神情都没有。师父他,还真是严苛啊。
“为师不知。可能一步之遥,可能万里之途。小丫头,怎么样,还敢学吗?”
“敢!”元一想象师父白衣翻飞,登临仙境的样子。五岁的她已是如此神往。
席慕真拍拍徒弟兴奋的小脑袋,叫她凝神。然后以手为诀,以指为印,点在元一眉心,念说最上心诀。元一闭眼凝神,觉得师父指间似有一道金光流入眉心,师父的声音似湖水流入内心。她的身体像被太阳照着、被太湖润着。莲子已种,心诀已传。
待元一睁眼,席慕真已能从其双眸中看出灵气涌动。天生慧根啊。元一手握师父给的显隐二脉卷轴,脑海里回荡着最上心诀,小小的孩子已经有了武者最初的样子,坚定而自信。而此时在席慕真眼里,这个孩子本身就是莲种,人世成长,道法灌溉,一旦因缘际会,即能超凡脱俗。都说太上忘情,然他二人的师徒之缘,又何尝不是一个种子,一段因果。
姑苏周府的院落,花开繁盛,梧桐叶茂,时光静谧,仿佛在等幼童的成长,待下一轮春华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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