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怜飞燕舞,道哀陈情绝。皇城临安,歌舞未休,今夜尤盛。西湖之畔,富贵迷人眼。十里温柔乡,行乐游玩的地方那更是数不胜数,如醉乡酒楼“燕来堤”, 美人花坊“浮生梦”,九州当铺“秤君心”,马球赛场“胜君侯”以及皇家驿馆“玉山庄”。但在这些地方中,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则是另一处--千金赌坊“无中有”。
那“无中有”的老板啸云原是一个市井出身的小混混,拜了一个叫花子为师,学得一身飞刀杀人的好功夫。据说年轻时奸淫掳掠、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后来被前代剑仙傅白衣一剑斩断来左手,废去一身武功,并令他终身不得回临安城。
啸云武功被废,一路行乞流浪至苗疆,也不知是走了什么运,竟被赌中恶鬼“笑笑生”看中,不仅得了其赌术真传,还学了一手用毒的功夫。那小赌鬼啸云在南疆一呆就是二十年,直到听闻剑仙傅白衣重伤不治,这才回的临安城。他改名“笑客来”,凭一手神乎其神的赌技从前任赌坊的老板手里将赌坊赢了过来。
临安皇城中多得是好赌之人。传闻永安王知晓赌坊易主一事,手痒难忍,特意前来较量一番。没想到竟在一夜之间输了十颗价值连城的东海夜明珠。令人奇怪的是,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非但没恼,反而大笔一挥题了“无中有”三字相赠。那赌坊也因此扬名临安。
啸云自执掌“无中有”后,不但将赌坊扩大三倍不止,还在里面建了一座高台,令歌女舞姬轮番表演供赌客玩赏。赌客若是心情好还能邀请几个娇俏少女或俊俏小倌往二楼的厢房**一度。在“无中有”内,你不但能见到临安最奢华的排场、最富有的豪客,尝到最美味的佳肴、最香醇的美酒,还能睡到最美丽的女人或少年。只要你有钱,包你大梦三千、无中生有。
西子湖畔,利禄街上,马车声由远及近,那挂着四角银铃、罗锦幔帐的轿辇终于缓缓停在“无中有”门前。安息香飘散,帘内佳人轻问:“俞管家,是到了吗?”“是”灰袍人回答,只是那人气息不稳,似有内伤在身。
笑客来今日确有贵客前来,“无中有”今日确有大事发生。即便六部尚书亲来也不出门迎客的赌坊老板此刻正站在门口,恭候远客到来。那啸云身穿御供云锦,腰束和田玉带,手上拿着个琉璃鼻烟壶把玩,初看平平无奇,再看那鼻烟壶的内胆却是用了极细的功夫雕画着扬州二十四桥夜景。“好一个千金赌坊,好一个无中有,皇宫里没有的他这儿可全有。”俞大管家暗暗惊叹。
啸云见车马已停,随即浮上一张笑脸,拱手相迎:“郁白芍姑娘一路奔波辛苦了。请到坊内歇息。”“啸云老板有心了。白芍这厢有礼。”女人似黄鹂娇啼般的声音,一入耳便叫久经温柔乡的男人酥了半身。看来,这一次那位是筹谋许久,真下了血本。
“白芍姑娘请。”笑客来一幅甘为佳人做牛马的样子,倒像是个惜花人。而郁白芍只稍稍点头回礼,似并不放在心上,任由一众丫头安排进了赌坊内院。留笑客来一人在门口,对那窈窕身影伫立凝望。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啸云老板,在下使命已达,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您了。告辞。”灰袍管家见一路护送的佳人已经到了要送到的地方,便朝笑客来抬了抬手告别。“俞管家费心,且等一等,”笑客来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这是我从蜀中购得的‘转龙丹’。少林寺金刚不坏的掌力想来没那么容易恢复,请笑纳。”
“转龙丹,九转回龙,保命无虞?蜀中医家--回春手?”
“是”笑客来嘴角微勾,毫不在意,仿佛送出的是什么寻常物件。然这转龙丹乃蜀中医家圣手所炼,传说只要不是已死之人,无论受了多重的内伤,服之都能保一命无虞。此药难得,乃江湖至宝,便是剑仙傅白衣受伤去世之前也未能求得。而这笑客来竟能像给颗枣儿似地送出去。自问见过些大场面的管家此时已不是惊讶,而是震愕,这千金赌坊“无中有”到底有多少令人无法想象的势力与财富。灰袍管家双手接过锦盒,拱手致谢,“在下一个江湖人,凭着主人的抬举才做了府里的外事管家。如今,这长鞭也......俞某实在不知,要如何感谢啸云老板的这份好意。”
“阁下既然能做这国丈府的外事管家,想来也不是只凭这一鞭子的功夫,必有过人之处。俞大管家若是不嫌弃,就当交了啸云这个朋友。朋友之间,不必多说。”千金赌坊不愧是富贵王孙的玩乐之地,连一个曾经的泼皮如今都能把场面话说的这么周全。说到底富贵能磨人也能成人,只是看着富贵在谁手里罢了。
“没想到,不过三天,千金赌坊就已经知道了。看来江湖中也有不少啸云老板的朋友。那阁下可知,动手之人是谁?”
“少林六大外事长老,分管衣、食、住、行、供、香。那大和尚是外事长老之一,法号寂光,持戒方丈玄莫的大弟子。”
“原来是他,”灰袍人目露杀意,“那另一个呢?”
“另一个,你还是不知道的好。”笑客来答道。“为什么?怕我杀不了他?”“倒也不是‘怕你杀不了他’。而是你确实杀不了他。”
笑客来打开鼻烟壶嗅了嗅,似乎说出那个名字都能让他这样的赌中恶鬼心神不安,过了片刻,再看向俞管家时已不复风雅,凶相毕露,恶狠狠道:“那人出手,你连个影也没摸到。不是他躲在暗处不敢出来,而是你这样的武功连见他一面都不配。因为那是连今上都见不到的人。他老人家不愿理我们的事已是万幸,若因为你引起了他老人家的兴趣,那么国丈府恐怕就要搬个地儿了。”
“搬去哪里?”俞管家已经听得冷汗涔涔。那笑客来话中的威胁之意已经分外明显,只要那人不计较,他澄江鞭是不是身首异处不重要,甚至连国丈府的态度都不重要。“搬去地府。”阴风过耳,恶鬼留下最后警告,叫那些自以为是的大人物掂量掂量,哪些人是惹不得的。
一处相思两地闲愁。郁白芍看着千金赌坊内歌舞依旧升平,而人已不是桃花台上人,不由地害怕,今晚过后很多人的命运将改写。临安临安,到底是临时安全还是临近安泰,她不知。流落风尘、身似浮萍,一朵白芍的命运将向何处,她亦不知。
吱呀一声,金丝楠木的雕花宝瓶门被推开,笑客来将夜明珠和苏绣衣裳捧到郁白芍面前,似寻常恩客般道:“传闻夜明珠入夜放荧光,不需点烛亦可照目,尤以东海产的最大最润,一颗价值八百万两。这锦盒里有十颗传世东海夜明珠。少一颗,那人就回不来了。朝上那人筹谋已久,若是出了差池你、我都无法交代。”
明明是温柔的样子,讲话却总透着阴冷,郁白芍身子微微发抖,轻叹:“风雨欲来,愁煞人。”
“是啊,愁煞人。但是富贵险中求,白芍姑娘,想过好日子,没有不愁人的。”
“为什么是我?”“昨夜桃花台,白衣惊鸿舞,坐下三千客,佳人懒回顾。那夜,他也在。”笑客来放下东西,亲手为郁白芍斟茶。
姑苏碧螺春。此茶条索纤细,卷曲成螺,满身批毫,银绿隐翠,其香味之清绝,世人皆称“吓煞人香”。可世人不知,碧螺春还有一个名字--“新血茶”。一朝闻新血,他年收白骨。
“你想我如何?”郁白芍摆手,示意自己不是茶道中人。笑客来却仿佛没看到般将茶盏推到她面前,
“明珠珍贵,佳人难得。若他点头,那么双手奉上。”“若他不收?”“醉里分茶,醒时折花。他若不愿折花,就请他喝杯茶吧,新血茶。”
今晚愁的不只那些险中求富贵的野心家们,还有一个五岁的小丫头。周家小女周元一此时正坐在书房里听师父讲课,只见她一脸苦闷,头上微汗,屁股像坐在钉板上扭来扭去。原来下午传授心诀结束,席慕真就带着小徒弟在院里练了好久功夫,片刻未歇,直到元一能自如地将心诀运转,席慕真才开口让小丫头歇息。
武学本就是成才之道,成才,除勤奋外无他尔。世人愚钝,皆道习武之人第一要紧便是天赋,武林世家收弟子都是只论根骨。实不知勤奋之个性、坚韧之品格乃一个人第一天赋,尤在智力与根骨之上。而且唯有“勤奋”这一天赋可以通过后天训练得以增强,从而改变一个人一生的命运。老天生人,都是大才无辩、大道无言,最珍贵的禀赋往往被那桀骜不驯、自以为是之人嗤之以鼻。庸人也。天道酬勤,岂是虚言?便是天资过人如席慕真,要身兼道法武功之双绝,也是吃了苦中苦,经了劫中劫。在冰雪绝境中练心性,在沙漠深处试体能,在万虫蛇蚁中尝胆绝,在万江千谷中练轻功,在滔天巨浪前试掌力,在天地惊雷时飞身不避以求锤炼筋骨。是人尔,皆**凡胎,无苦不见天道,无勤不成天才。
席慕真站在元一面前,早在抱她的第一眼,席慕真就看出了这个小娃娃骨相之好真如“上天成人之全”。但即便如此,这小丫头身上的毛病也是一点儿都不少。五岁的小娃娃,吃苦肯定是不如成人的,但元一的沉静与耐心可比旁的小娃娃差远了。但凡是她不喜欢的事物,无论多重要,她的注意力都只有半盏茶左右,甚至只是片刻一句话的功夫,这小丫头的心思就能飘走。再者,虽说安颜是严母,但到底没有让孩子吃过苦,故而这小丫头的也是极其懒惰的。能坐着绝不站着,能叫旁人的绝不亲自动手。
道门仙宗看弟子惫懒焦躁的模样,微微叹气,毕竟还是个小娃娃,磨心性这事要慢慢来。“元一啊,上午观物,是为了开智慧。下午习武,是为了强内力。那么晚上,咱们就要学一些其他的了。你可做好准备了?”席慕真指了指那小山高的书,对元一道。
不待弟子回答,道门仙宗就随手把一本《道德经》放到元一面前,笑着说:“你母亲说,你记忆力绝佳。那咱们就按照三晚背一本书的速度开始。今日你须记住前一半的内容。师父边讲你边问,你问什么师父答什么,直到你没问题可问了,就把前半本书默写下来。第二日,后半本书亦是如此。第三日,你将此书再背一遍,再默一遍,若是没错处,就轮到师父问你问题了。到时如你问师父一般,师父问,你来解答,直至你觉得每个问题都答清楚了,这本书咱们就算学完了。如此,三日一本,第十日休息,你只消把头九日的学的书再温习一遍即可。”
“可师父,弟子识得字还不够多吧?”元一开始想办法逃避。
“无妨,为师可为你解字。”
“可师父,弟子若是生病了怎么办?”小丫头准备另辟蹊径。
“无妨,为师可为你治病。”
“可师父,弟子若学不了这么快呢?”小徒弟只好耍赖装笨。
“无妨,三日不成就四日。”
“可师父,弟子还小,现在学了长大忘了怎么办?”元一决定再争取一下。
“无妨,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过几年,待你长大些,为师带你出游,届时你把学过的书再背一遍给为师听即可。旅途劳顿,为师还能再指导你什么叫年少无知、顿有所悟。”席慕真把小徒弟的每一条路都堵死。
“师父,母亲说大家闺秀要琴棋书画、针织女工、理财管家都会才行。”元一决定搬出母亲,最后一搏。
“你母亲说的有理”席慕真看小徒弟听到回答时如蒙大赦,心里暗暗觉得好笑,这小丫头算是绞尽脑汁地逃学了,于是说“针织女工,俗事尔,你无需理睬。理财管家,你初一十五休沐时我会叮嘱你母亲教你。至于琴棋书画么。你身为我的弟子,要精通的远不止这些,为师会另找时间,为你安排教学。只是咱们要从读书开始,而后才能学别的。放心,凡为师会的,都会教你。”席慕真抚了抚须,终于对元一生无可恋只能认命的表情表示满意。
姑苏周家五岁的小丫头,捧起了人生中第一本由师父授课的书,开始琅琅上口地背诵。很多年以后,有一个人问她“为什么知晓那么多,还能让自己过的如此狼狈。”她回想起此时此刻师父临风窗下谆谆教导,只好两手一摊,无奈回答:“因为这个问题,我当初忘了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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