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肃帝十一年,三月初三。庐州府,陵安县。此日正值季春,草木蓬发,桃花灼灼,据陵安不远处的浮槎山更是满目青翠,红紫芳菲,清风微拂,摇动一山春色。
山下,一寻常农户院里传来呼喊。“快,快了,夫人你在用一下力啊,孩子的头快出来了!”原来屋内正有一妇人生产,已经半日,胎儿仍没落地。那妇人的相公急得满头大汗,却也不慌乱,竟连稳婆都不曾请动。只叫人一边烧着热水,一边备好棉布、剪子,又在床头置好金针、参片,准备自个儿接产。
“夫人,你放心,以我的医术定能保你平安。眼下你产门开的还太小,孩儿若再不出来,恐你母子二人都有性命之忧。我即刻施针催产,你含着参片,随着一呼一吸腰下用力。莫要恐慌,有为夫在呢!”说时那汉子便在合谷、足三里、三阴交、太冲、至阴、独阴等多处穴位下针,捻转提插,分毫不差。
原来那汉子是吴越一带有名的医士,姓周名庄晏。少年时早早中了举子,名动乡里,却因人生非常之际遇,弃文从医。随后竟求得千里姻缘,取庐州安氏之女安颜为妻。话说那周郎中虽在乡里大大小小救人无数,却婚后多年膝下空虚,直到去年夏月方有喜讯。夫妇二人便赶来庐州报喜,更打算让夫人在娘家生产,方便照护。
今日清早,安颜兴致极佳,邀夫君同去浮槎山赏春。寻常人家女子怀孕都是呆在家中,偏这安夫人与众不同。她出生书香世家,自幼通读百家,擅长音律诗文。安氏到她这辈只这一位嫡长女,故又早早命她看账管家。故安颜看着知书达礼,实则极有主意,一般人轻易说动不得。
那周庄晏能求取到这样一位夫人,自然千恩万谢,成婚后也是对夫人言听计从。这回赏春,他虽犹豫,但想若途中发生不妥,自己一身医术总也靠得住,便同意了。谁料途中安颜正涉阶而上,忽下腹绞痛,有了临盆之兆。周庄晏大叫不好,环顾四周,目之所及哪有什么医馆旅店?当即叫仆人寻一家农舍,带上药箱,准备生产。
幸而寻得一农户,倒是个常年种地的老实人,见周庄晏抱人进来,二话不说便叫自家婆娘收拾干净屋子,让安颜生产。农舍简陋,外加出门在外药物短缺,安颜此刻正在鬼门关外游荡,稍有闪失便是一尸两命。
“啊!疼死我了!周庄晏你个王八蛋!我死后你不准再娶!!”安颜被疼痛折磨地死去活来,见丈夫已然施针,更为恐惧,怕此番性命难保;又觉得心酸,但若能换得腹中孩儿能平安,她就是死了也能闭眼。安颜仰头大喊“我要把他生出来,生出来!啊,老天!有什么你冲着我来,莫要为难我孩儿!”
周大夫见妻子如此,更是心愧难当,自己平日只顾行医救人,家中大小事一概托夫人打理。此番生产若能平安,无论男女,自己都认作独子,绝不叫夫人再受半分这生产的磨难。
夫妇二人正心似油煎,好在不过片刻,金针便起效,产门大开,胎儿平安落地。周庄晏喜极,赶忙绞断脐带,给安颜止血,又叫婆子去煎生化汤,催恶露下行。
一旁的婆子、丫头都跟着松了一口气。安颜看着那婴儿,满目柔情,那孩子虽身形还小,眉眼瞧着却和丈夫极为相似。一会儿,又觉自己像是身中数枪,如有数个大窟窿将身上气血放干,疲累至极,便沉沉睡去。
周庄晏抱起孩子,见是个女婴,无限欢喜,心道“这便是我周庄晏此生唯一的孩儿。天可怜见,她娘生她不易,我夫妇二人定将她如同心肝肉般疼爱。但求老天爷保佑她一世平安,无病无灾。若有难处,全让我夫妇二人承担,莫叫孩儿受累半分。”
次日清晨,周庄晏为安颜炖了参苓精芪粥。吃完,又打发人去回府报平安。夫妇二人随后起身。临行前,周庄晏向农舍的主人拜谢,送纹银数十两、药丸些许,又赠松鹤含芝雕花随身玉佩一枚,说来日若有难处,尽可凭此物到安府或越州来找,必当报答今日之恩。
那农舍夫妇出身乡野,哪里见过这么多银子和贵重药材,自然千万个欢喜。嘴里连连说着“不敢当,只要夫人和孩子安好,”还叫自家三岁半的丫头春妮过来磕头。那小丫头倒也不忸怩,脆生生地朝着周庄晏跪下磕头。
周庄晏忙扶起那小妮儿,道“我妻子母家乃庐州安氏,在陵安有些许薄产。倘若来日诸位有什么不方便的,不妨到府中相告,定当竭力而为。我周氏乃越州医家,倘若有需要鄙人出力的地方,也可书信相告。”那农舍夫妇见周庄晏如此,心想“善有善报!我家春妮将来若能有个前程,这家也算是个倚靠。”说完,周氏夫妇便抱着刚出生的女婴启程回安府了。
浮槎山下,道路两旁开满了星星丛丛的白色野花,春风柔和,车声阵阵。安颜坐在马车里怀抱孩儿。这小女婴长得皮肤雪白,脸蛋儿圆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如葡萄水灵又似繁星清亮。最可爱的还是那粉嘟嘟的小嘴,那孩子一会儿咂巴着嘴唇,一会儿又好像饿了隔空吮吸起来。夫妇二人见状皆是一笑。
约莫过大半个时辰,马车便到了安府。只见那安府四面粉墙,青砖黛瓦,墙头高耸,坡顶屋脊半掩半露。门前一对石狮不大不小,仿佛印证着宅子主人行事规矩,不显山露水的性格。定睛再看,那府前立着二丈二尺高的乌头门,底下两侧配着螺蚌纹抱鼓石,楠木梁上放着“三代及第”的鎏金匾额。好一个光耀门楣,让人侧目。
此时安家老太太早已领着一帮丫鬟、婆子在门口等着。见女儿怀抱着外孙下车,老人家一下子热泪盈眶,悲欣交集。喜的是安颜多年未孕,如今产子属实不易;愁的是安颜只得一女,怕是远在越州的亲家闻讯不悦。
周庄晏现下哪管得了安老太太怎么想,一下车便眉开眼笑地向老太施礼“恭喜岳父岳母。托老太太的福,安颜顺利产子,我夫妇二人喜得一女。”安老太见周庄晏只顾傻乐,暗道“这女婿倒是个心大、懂得疼人的。”
一众人迎着安老太和安颜夫妇入内宅,见安家老爷和大爷已在厅前等着。安颜看到父亲兄弟正襟危坐,暗道不妙。她自作主张要去游山,惹得自己在农家野舍产子,险些性命不保,委实托大了些。现下回来恐怕难逃数落。
果不其然,安老爷见女儿女婿平安归来,刚松下的眉头又紧起来,正色道:“安颜如今是越来有主意,出阁了反倒是自作主张起来。此番产子险些丧命,贤婿你莫要轻纵了她。否则亲家问起,岂非我安氏不的是?”
安颜闻言,顿冒冷汗,暗暗腹诽自家老爹还是这般板正。周庄晏见爱妻在旁吃憋,也是笑了,好家伙,果然还是老泰山治得住他家骄妻。只好作揖施礼道:“此番出游本也是我的意思。仗着自己有几分医术托大了。好在母女平安。浙江老家那边我已经去信。周庄晏此生有佳妻爱女足矣。香火永续不做强求。”
安老爷闻言略惊,接着长叹:“安颜能有你这样的良婿实乃修来的福分。倘若亲家那儿有什么过不去的,不妨向老朽言明。安氏与周家总能修得秦晋之好。”周庄晏忙说谢岳丈体恤,不敢让二老忧虑。
一旁的安大爷见老爹和姐夫暗暗打了数个来回,心想这自家大姐果然厉害,姐夫被吃得死死的。看戏看得正起劲,安大爷见安颜正给自己使眼色,立马打趣道:“父亲喜得外孙女,快抱过来瞧瞧。我这个当舅舅的备了礼,你也得让我送出去不是?”众人闻言皆笑。那小孩儿尚在襁褓,却仿佛听得懂人话,也跟着大伙儿咯咯咯的笑起来。
安大爷抱过外甥女,轻轻一掂,道“这孩子瞧着真是玲珑喜庆。就是身形太小,约莫是早出生了数十天。可得好生养着,这可是我头一个外甥。”说着,就拿出一个麒麟送子的金锁给带上,金锁后面写着“好命长生”。
安颜见弟弟出手阔绰,笑道“怎么现下就给带上了,不等满月酒再给她?莫不是要去姑苏上任的事情有眉目了?”“大姐好伶俐,一下就猜中了。可这金锁是我早些年就备下的。原是母亲让我拿去给卢氏做聘礼的,可我想着大姐出阁早,留给外甥更合适。”“哈,你倒是有心。莫不是自己有了儿子,倒笑我女儿得来的太晚。只等她满月酒,我可再要你份子钱的!”
安老太连说女儿霸道,从小就管得全家老小只听她的话。如今卢氏在家服侍,平日里做事,也都妥帖,满月贺礼怎么会没个准备?就数安颜霸道。
那安大爷倒是知道他这个姐姐的脾性,惯是嘴硬心软。笑说:“母亲宽心。哪有没备好的。卢氏已到过扬州走货的铺子细细挑选了,保管我外甥女满意。”厅里诸位见安大爷护短,都打趣安家可真是出贤婿佳媳的好运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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