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沁最近常在内城走动,与贵族太太们都相处甚好,尤其是一位姓高的大奶奶。高大奶奶的丈夫在朝为官,在翰林院入职,也是位德才兼备的先生。高大奶奶的娘家在河北,她家里头是做点小生意,经常要从河北往京城来拉东西,有时候也要从京城往河北运物件。
平时都是高大奶奶派几个信得过的小厮家丁去河北一趟,可自打上回出了事,就再没有让谁去过了。
去了八个人,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伤的伤,残的残,高大奶奶痛心极了。她那一车货才多少银子,可人的性命没了,就是没了。
高大奶奶愧疚不已,伤心了好一阵子,也大病一场。近日来才慢慢的养好了身子,出来走动了。
她与昂沁说话投缘,又听昂沁说起茂华镖局来,她正好有一趟货要往河北运去,与昂沁说好了,今儿一早就过来。
昂沁与谢银凤老早的就等在镖局,等着高大奶奶过来。
昨日落了场雪,今日雪停了,太阳拨开云层,探出脑袋,十分灿烂。
茅大是个勤快人,早上先生火,让厅中暖和起来。随后再炉子上吃着喝了,就拿扫帚打扫院子,他扫了雪,又去擦窗户,擦的窗明几净的,擦完窗户又在院子里练剑。谢银凤就看着他,茅大的剑法威猛十足,招式婉若游龙,他喝了两声,收了剑,冲谢银凤与昂沁抱拳,“让二位见笑了。”
谢银凤赞道:“您剑法很妙。”
昂沁也点了点头。
茅大连连摆手,实在不敢。鹿秀的那一把梅花枪,他已经见识过了,那梅花枪有一套招式真如同梅花瓣瓣飘落,在一片梅花瓣中,那枪头就刺上了心口,真真是能蛊惑人心。
高大奶奶在门口站着看好半天了,方才茅大练的那几招,足以吸引高大奶奶的注意。她之前怎么就没有想着找镖局保镖呢?
提起这个事,高大奶奶就头疼。她搭着身旁嬷嬷的手走上前来,脚下踩着花盆底鞋,面料是绸缎的,鞋尖上是黄色的长穗子。
昂沁一转头,就看到穿着件灰色皮毛斗篷的高大奶奶,她戴着旗头,旗头上是珍珠点翠,华丽精致,身后跟着两个奴仆。
“大奶奶您来啦。”
说着,昂沁走下台阶。
她方才看茅大耍剑太入神,怠慢了大奶奶。
高大奶奶松开嬷嬷,握住昂沁的手,热情道:“今早有点事耽搁了,来的晚了些,实在抱歉。”
昂沁微笑,掺着高大奶奶说:“您客气,咱们去屋里头说话。”
高大奶奶颔首,跟着昂沁进了厅中。
茅大拿毛巾擦了擦额前的热汗,又去炕上歇息了,他剥了个橘子吃,眼睛看着窗外。看似是在歇息,可那双如鹰般的眼睛却是从来都不敢掉以轻心的。
厅中炭火旺盛,高大奶奶解了斗篷,递给了身旁的嬷嬷,她在椅子上坐下来,说了话,“我有一批上好的绸缎,要往河北广宗县运。如今快到年跟前,不少太太小姐们要做新衣裳呢。这料子是从江南过来的,可好了。我留了几匹给你做身衣裳。”
“大奶奶您太客气了。”
“你是我的妹妹,几匹料子,不值钱。”
高大奶奶其实年纪不大,就是成婚早,有两个儿子,一儿一女。她生的美丽,眼角下有一颗泪痣,笑起来那颗泪痣仿佛在动。
鹿秀见着有客人来,忙上了茶点水果,又添了些炭在炭盆中,把屋子烧的更热些。
高大奶奶确实感受到了镖局的热情,还有厅中的暖意,她烤了烤火,搓着手又说:“这趟过来,就是想请诸位替我保镖。我也没什么要求,只要你们平安到达就好。货损失了没关系,我出钱,你们镖局不用赔,只要人平安就好。”
高大奶奶连说了好几遍,只要人平安。
她看着谢银凤与鹿秀,心中惊叹又崇拜,像她们这样的侠女,在江湖上行走,肯定是威风的。同时也是极其危险的。高大奶奶是闺阁女子,自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要相夫教子,遵守妇女的三从四德,是笼子里精致打扮的金丝雀。到了成婚的年纪,家里安排好,连面都没见就成婚了。好在高大奶奶的丈夫是个好的,疼高大奶奶,也由着高大奶奶的小性子去。从不说什么。夫妻二人很是和睦恩爱。可倘若遇着个不好的呢?一肚子的苦水又要同水去说呢?
所以高大奶奶有时候会羡慕她们,羡慕她们的自由肆意,羡慕她们的快意恩仇。她平时就喜欢看武侠的话本子,看的津津有味,入神的连饭都忘记吃。每回都是高大人下值回来,两人一块用膳。高大奶奶是向往的,但她也清楚,她终究是成为不了这样的人。
昂沁点了点头,介绍起来,“这位是我们茂华镖局的总镖头,谢银凤。这位是鹿秀,我们镖局的大镖师,一手梅花枪耍的漂亮。”
鹿秀拱拱手,一脚轻盈的踢起插在兵器架上的梅花枪,她接来手中,眼睛如闪电,在高大奶奶面前耍了一套行云流水的枪法,上下翻飞,又挑又刺,鹿秀摆着枪头,谢银凤扔了个梨子,枪头刺出一朵花儿来,看的高大奶奶拍手叫好,双颊不知是因为激动红了,还是身旁架子上的炭火烤红的。
“见笑了。”
一个回马枪结束,鹿秀收起枪,将那个梨子双手递给高大奶奶。
高大奶奶接过,视若珍宝,她看了又看,瞧了又瞧,是舍不得下嘴去吃。
这已经不是个简单的果子了,而是精美的艺术品!
嬷嬷也看傻了,两个奴仆更是看痴了。
她们看过耍杂艺的,但没这样近距离的看过耍功夫的,那杂耍跟人家真正的功夫一比较,是真不算什么!
“好!好好好!”高大奶奶放下梨子,鼓起掌来,“我信得过你们镖局,就劳烦诸位了。”
鹿秀抱拳,“您尽管放心,我们镖局的宗旨就是人与货平安抵达。”
高大奶奶是信的真真的,方才鹿秀耍的那套梅花枪,那样飒爽的身影,简直像是飘然飞舞的梅花,戳到了她的心上。
一日后,货物装上了镖车,拉镖车的是两匹高头大马,两匹马就是两套车。别的镖行是用骡子拉的,骡子运货,更为稳当,骡子背上也能驮。但是马就不行,可是马跑起来比骡子快,这也是茂华镖局和别的镖局不一样的地方。虽然有些时候镖局还是套的骡车。
这次接了高大奶奶的活去河北广宗县,套的还是马车,入冬就快过年了,谢银凤想的是让镖师们都回家过年去,她自个儿走这一趟就成。她也想尽快回家过年的。再者去河北的路她熟的很,认识的朋友也多,基本无人来劫镖,都是知道茂华镖局的。
昂沁给谢银凤收拾着衣服,叠整齐放在包袱里,摇曳的烛火旁,她是那样的温柔。
谢银凤看在眼中,不大好意思,她走过去,伸出手说:“我来就好,几件衣裳而已。你去歇着。”
双手触碰到一块,谢银凤忙缩了缩手,她的手太凉,怕冰着昂沁。
昂沁倒是大大方方的,把衣裳收拾好,起身说:“这次,我同你一起去。”
“你同我一起去?”
谢银凤看住昂沁,摇了摇头,拒绝道:“不成,如今是冬日,路上很可能会下雪,雪天路滑,又结冰,风像刀子似的,我一个去就成。你在家里头暖着,别去受这罪了。”
昂沁这样好的皮肤,更应该待在屋子里头。她是习惯了,到处走镖保镖,脸再红也没人瞧。可昂沁与她不同。即便是现在落难,可来日还了鄂大人一个清白,昂沁还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内城的贵女。往后鄂大人清白了,官复原职,她就是嫁给皇子也是门当户对的。她谢银凤还是一如既往的在镖局。
昂沁就说:“你我都是谢叔的女儿,我既然来了镖局,就是这个家里的一份子。这趟镖就当是带我体验体验,日后我也好谈价钱。”
她的眼眸认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谢银凤看着昂沁的眼睛,最后还是应了声好。
昂沁摸了摸谢银凤的脸,说了声乖。
谢银凤却是别开眼神,看着地上。
走镖当天,谢银凤洗漱完,站在镜前梳起高马尾,又将头盘起来,插了支银钗子,戴上一圈狐狸毛的暖帽,她取下嘴中咬着的木梳子,又把大刀擦了擦。
昂沁端着茶走过来就瞧见,她搁下茶,头一回仔细去看这把大刀,这把大刀打了九个铁环,刀柄上缠着黑布,坠着一簇红穗子,她觉得新鲜,拨了拨刀柄上的穗子,问谢银凤,“我听阿玛说过,刀上有九个环的人,十分厉害。这刀有多重?”
谢银凤回答:“十几斤吧。是我娘的。”
守在一旁的春天暗暗松了口气,幸亏那天她没去拿刀,她要能拿起十几斤重的铁才怪了。胳膊都压断了。
昂沁夸赞,“那你可真厉害。”
“没有。”谢银凤摸了摸鼻尖,耳尖有些微微泛红,她似乎闻到了昂沁身上的淡淡苏合香味。
谢银凤平时也不会拔刀,大刀一出,九个铁环咣当响,传出来的风声里透着的冷意,令人遍体生寒。那种风声,像是血月下厉鬼发出的诡异之声。
昂沁是真心夸赞,用剑的人多,用刀的人少,而且这把刀这样重,若没有日积月累的练习,根本无法做到人刀合一。而且刀的重量太重,挥舞起来就格外吃力,练习不好,就显得滑稽。可谢银凤却用的轻盈自由,可见她是下了多大的功夫,又是多么强的毅力叫她坚持下来。
昂沁拍了下谢银凤的肩膀,心疼的说:“你受苦了。”
谢银凤只是摇了摇头。
比起爹娘所受的苦,这些苦根本不算什么。
谢银凤起身来,说:“我们走吧。”
昂沁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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