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谢家大门出来,谢银凤就拉着昂沁的手准备上马车,忽然被对面的人喊了声。
“银凤!”
曹保庆戴着拉虎帽,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两只耳朵像弥勒佛的,一瞧就是个大富大贵之人。他手里头还抱着个暖手的小铜炉,站在自家大门的台阶上。曹保庆是这个胡同里最有本事的人,什么人都认识,朝廷重臣,王爷格格,三教九流,乞丐赌徒,就没着他不认识的。好多人都找他打听事情,人称曹三爷。前些日子听说去了趟新疆,这才回来。
曹家对门就是谢家,他站好半天了,看着谢银凤出来,那是着急忙慌的上前,唤着银凤。
谢银凤看到曹保庆,客气道:“三爷,您早上好。”
曹保庆点点头,问着:“银凤,这回是去哪?贵人有个东西要紧急的往河北送,想问问你顺路不顺路。”
“我正好要去河北。”
“那不正巧了么!”
曹保庆马上叫身后戴着黑色毡帽的奴仆递上一袋银子,他同谢银凤说:“把这个东西送到马记羊羔肉就成。”
他笑起来,模样更和蔼。
谢银凤没有接,她拦了回去,说:“银子就不必了,我想问三爷打听个事。”
谢家的事曹保庆是回来听说的,他大概知道谢银凤要问什么事,就说:“打听那帮土匪是不是?三爷我有的是人脉,你且等着,年底前我肯定给你问出来个究竟。这银子,你拿着,这是规矩。”
“麻烦三爷了。”
“孩子跟三爷我客气什么?”
曹保庆与谢虎的关系那是比铁还硬,比石还沉,是过命的兄弟。曹保庆比谢虎大了整整八岁,可以说是把谢虎当亲弟弟看待的,他有一个馒头,就要分谢虎一半。所以也把谢银凤当成是自己的孩子。
昂沁看在眼头,心中是思绪万千的。他们的真诚是真,就算是假,也都是假的光明正大。在她的家族,每个人都是笑脸相迎,可笑脸之下,是一张张剥不下来的面具。又有几分真心可言?
曹保庆看这天这样晴朗,路上好走些,忙催促起来,“快去吧,路上小心,我去看看你爹。”
谢银凤微微颔首,上了马车。
曹保庆叫奴仆回去了,他自己一个人去了谢家,他走到院子里头,桂嬷嬷端着一笼屉蒸好的包子,冒着热气,闻着都香。她打了声招呼,让曹保庆自个儿拿了个包子吃。曹保庆吃着问了声好,就往谢虎的屋子去。
推门进去,一个包子也吃完了,曹保庆看到坐在椅子上的人,唤了声:“虎子!”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谢虎就从椅子上起来,走了过去,看到来人是曹保庆后,脸上才有了几分笑意,“三哥,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我回来的太晚了啊!”
曹保庆抱住谢虎,眉头拧着,眼圈也红透了。他将谢虎抱的紧紧的,心里头有太多安抚的话,这一刻,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他的虎子瘦了好些,老了许多,人也看着不太精神。又叫他这个做哥哥的怎么好受呢?
“茂华她……”曹保庆说不出来那几个字,他走的时候还见过弟妹,可他从新疆回来后,听到的竟是弟妹的死讯。
松开了手,曹保庆拉着谢虎坐下,他知道谢虎如今的身子站不了多久,他的眼底满是泪花。
谢虎吃力的坐下,觉得全身都是散架的,他看住曹保庆,冷声道:“三哥,你一定要帮我打听到,那些土匪是什么来头,他们如今又藏在何处,我要为我的妻子报仇!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拿他们的血来祭过!”
曹保庆看着挂在墙上的白霜宝剑,就想起谢虎拿这把剑救他时的模样,他着白袍骑白马,杀了进来,衣衫随风飘舞,垂在腰后的辫子基本不晃动。那白霜宝剑修长尖锐,轻盈灵动,剑身上刻着莲花花纹,出招迅即如雷,一剑封喉。
可是这把宝剑,谢虎却再也挥舞不起来了。
曹保庆握住谢虎的手,坚定道:“三哥一定帮你找出那些贼人!他们一个也逃不过!”
“多谢三哥。”
谢虎倒了杯茶,推到曹保庆面前。
那茶还冒着热气,曹保庆握在手中说:“别说谢,你我一家人。这趟去新疆我带了不少好东西,明个儿叫人给你送过来,不过大漠马匪凶悍的紧,这次回来,遇着好几批,要不是我带的高手多,估计真要被那些个马匪割下几层肉来。北京还是太平许多。”
“毕竟在天子脚下。”
曹保庆点点头,他又问:“那些土匪是从哪里劫走的盐税?”
“南京。”
“南京?他们说话没有?说话可带有南京口音?”
谢虎摇了摇头,“他们没有人说话,如果有人说话,我就能大概知晓是哪的人。”
“真是心思缜密。你别担心,我这就去叫人打听,一旦有结果,马上来告诉你,我们一同抓住那些个土匪!”
“是,三哥。”谢虎点点头,他知道曹保庆有法子,江湖上打听不出来的,曹保庆都能打听到,他也指望着曹保庆打听些什么,这样他们也就有了目标,而不是像无头苍蝇般。
曹保庆又与谢虎说了会子话,两人吃过了晌午饭,曹保庆才回的家。
他回到家,掀开屋子的帘子进去,就看到曹大奶奶盘坐在炕上,一双脚缠了足,小小的一点,是真残忍。他今日看见的那个旗人女子,珂里叶特昂沁,好像是天足,并未缠脚。是好事。虽然他们没说过话,但他阅人无数,看得出来昂沁不是个使阴谋诡计的。
曹大奶奶戴着一枚银顶针,拉着鞋垫,炕放的热,地上还烧着炭火,她的脸也热的红扑扑的,孙子孙女在炕上睡着觉,脸粉嘟嘟肉乎乎的。窗子外头时不时走过几人,脚步杂沓,如今进了冬,曹府上下都忙碌的紧。
曹大奶奶说:“我见过几回那丫头,是个不错的孩子,把镖局打理的好。”
她也不抬头看曹保庆,就认真的拉着鞋垫。
曹大奶奶雍容华贵,像朵大红牡丹花似的,比内城那些贵族太太们还要漂亮,虽然他已经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了,但脸上还是紧绷绷的,年轻的很。
“我今日也见着了。”
曹保庆撩起袍子,在炕沿边上坐了下来,看着曹大奶奶拉的鞋垫问:“你这是给谁做的?”
曹大奶奶回答:“给敏儿做两双,她废鞋垫子。”
曹保庆就心疼的说:“买两双不就好了?你费这工夫干什么?别看坏了眼睛。”
曹大奶奶瞪一眼曹保庆,“你懂什么,买的哪里有自己做的好。”
曹保庆挠了挠头,嘿嘿笑了。
曹大奶奶又嘱咐了曹保庆几句,多多照顾谢家,照顾茂华镖局的生意,曹保庆一个劲的点头,“这你放心,你不说我也知晓的。”
曹大奶奶踹了一脚炕边上坐着的人,“忙你的去!”
曹保庆拱了拱手,“是,娘子。”
曹大奶奶直笑。
两孩子睡得正酣甜,两人说话都没有吵醒。
曹大奶奶就继续拉鞋垫了,曹保庆下去安排事情了。
镖车驶出东直门,昂沁拢了拢披风一圈的毛领,又抱着小火炉,这还没走多少里路,嗖嗖冷气还有风儿就往脖子里灌,她都穿棉裤了,可还是冷。纵然是冷,昂沁也没有想过要回去的意思,连回去的念头都没有。
看着东直门前进出的百姓们,她只是小时候从东直门进来过,之后就一直在内城住,连内城的门都没出来过。没想到东直门外竟也是如此繁华。铁铺首饰铺、茶楼豆腐坊染坊,还有杠房。杠房隔壁就是香火铺子。掀了蒸盖,那白胖的大馒头冒着热气,长把的勺子舀一碗羊汤,放在长桌上,露天的环境下,却无比暖和。
昂沁觉得新奇。
照理来说,她都这么大个儿了,自然不能像小孩子一样觉得事事都新鲜,可她今日一瞧,实在觉得新鲜的很,亮亮的眼睛一路上都看着瞧着,连冷也忘记了。
谢银凤甩了下马鞭,两匹马走的快了些,昂沁的思绪才被拉了回来。
她看住谢银凤的侧面问:“真是热闹。”
谢银凤看着前方,回了昂沁的话,“是啊,咱们住的那条胡同,过年时可热闹了。有杂耍、有舞狮子的,还有顶碗走绳的匠人。到时候可有的瞧了。”
“我在内城看见过杂耍,但没见过你说的这些。”
“马上你就能瞧见了。”
昂沁唇畔浮起笑意来。
她又问:“你可是年年都瞧?”
“年年都瞧。过年我们一家人都在一块,过年也就不走镖了,大家伙都过年了。”谢银凤虽然是笑着说的,可鼻尖还是难掩酸涩。
昂沁的笑意止了,她轻轻握了下谢银凤攥着缰绳的手,她戴的是自己缝制的手套,有些暖和,她说:“今年,我陪你一起过年。”
马儿走的慢下来,谢银凤看着昂沁,微微颔首。
这时,天空又飘下雪花来,落在谢银凤戴的那顶暖帽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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